王大擺發出警告的時候,被拋向天空的黑色六棱柱正從五樓快速墜落。
謝治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的思維還停留在上輩子的安定生活中,即便已經經歷過天光大廈事件的洗禮,他也下意識地認為,污染和襲擊對于巨大月亮照耀下的世界,應該也只是偶然。
但身邊路人的反應,讓他意識到,也許自己之前還是把這個世界看得太“正常”了。
天空中快速墜落的黑色六棱柱,翻滾著散發著詭異的煙氣,與此同時一陣陣低頻刺耳的聲波從六棱柱里不斷傳出,侵入到在場每個人的耳朵。
那些在醫院一樓就診看病排隊等待的陌生人們,在王大擺發出警告的同時,下意識地看向低頻聲波傳來的方向,而下一刻,看見六棱柱的他們就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又或者說,什么樣的事情即將發生。
“快跑!是人類天平!”
人群中不知是誰發出了這樣的喊聲。
“戴面具的是屠夫鳥!屠夫鳥又要審判人類了!”
人群開始騷亂,但混亂之中卻又帶著一種秩序,似乎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他們中的一些向有遮擋的邊緣地帶快速散開,防止自己被飛速下墜的黑色六棱柱砸傷,而另一些則雙手抱頭就地臥倒,把臉龐深深地埋在兩條胳膊下,讓后背直面天空。
幾乎所有的路人臉上都掛著一種恐懼與厭煩交織的情緒,那種情緒,就好像是學生時代自己做了錯事害怕被老師上課點名批評,卻又覺得這樣的錯事人人都做,又對是否會被老師上課點名這件事情心存僥幸。
“發什么呆!來不及散開了,快臥倒!”
王大擺狠狠地拍了下謝治的后腦勺,劇烈的疼痛感將謝治從思考中打醒。
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周圍的景色已經開始天旋地轉起來,原來是王大擺看不過去,直接一個勾腳,順勢抓住謝治的一條胳膊,給謝治來了個過肩摔。
“學著我的動作!趴下!頭朝地!千萬別看起爆器!”
王大擺的聲音在謝治的耳邊響起,謝治轉頭一看,對方已經雙手抱頭,盡可能筆直地趴在了地面上,他的臉龐同樣深深地埋在胳膊肘里。
趴下?為什么?
起爆器?哪里來的起爆器,難道是那個黑色六棱柱嗎?
謝治有太多的事情想不明白,但在場的所有人都散的散逃的逃,為數不多沒有散開的人也都和王大擺一樣,雙手抱頭趴伏在地,于是索性放棄思考,也學著王大擺的動作,轉過身來,把頭顱埋進自己的胳膊肘里。
“所以到底發生了……”
完成了這一系列動作的謝治打算開口詢問,但話剛說到一半,他的問題就不需要再問出口了。
因為那個從五樓快速下墜的黑色六棱柱,在這一刻終于砸到了一樓的地面上。
雙手抱頭的謝治無法看向六棱柱,但他清晰地感知到了墜落的結束,因為就在這個瞬間,那種讓人不適的低頻噪音,隨著六棱柱砸到地面,驟然炸開!
蜂鳴!高亢的蜂鳴!
震蕩波從爆炸的中心點傳來!轉瞬之間就擴散到整個醫院!
那是聲音的爆炸!那是力場的爆炸!那是所有的負面情緒只在一瞬間驟然的迸發!
謝治感覺到了一股巨大的推力,這種推力將自己推動,擠壓!
猶如手持重錘的巨人將錘子重重地砸下,又如同一臺壓路機從天而降碾壓過自己的背脊!
不,不只是背脊!
它碾過了自己的五臟六腑!
謝治張開嘴來,但嘴巴里卻難以發出任何的聲音,只能發出無意義的啊啊聲,來表達自己的痛楚。他轉頭一看,此刻的王大擺也緊閉雙眼,眉頭深皺著,他也忍受著強烈的痛苦!
“這到底是什么東西!”
謝治用盡全力,終于打開了自己的聲道,他對著王大擺大喊道。
“是人類天平!我們遇到了人類天平!”
人類天平?人類天平是什么?
來自六棱柱的爆炸并沒有卷起建筑的破片,謝治感受不到任何身體上的損傷,但從爆炸的中心擴散開來的巨大聲浪和持續不斷的力場,卻如同翻涌的海浪一般不斷地沖擊自己的靈魂。
謝治只覺得從大腦到小腦再到身體里的每條神經都陷入急劇的戰栗,那道不知名的力像是一只老虎鉗,一寸一寸地夾斷自己身體里的每一顆神經元。
謝治還想接著問王大擺,但此時的他發現,即便自己用盡全力,也再難以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能夠說出的話也只剩下寥寥的幾個音節。他的耳朵里聽到的蜂鳴聲也越來越高亢與尖銳,像是老式電視機接收器損壞以后顯像管里無以為繼的噪點雪花。
謝治只能轉回身來默默忍受,一邊用胳膊肘堵住自己的耳朵,試圖抵擋這種來自聽覺的劇烈不適感。
這當然是無效的,聲浪依舊穿透謝治的耳膜,直達他的大腦根源。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分鐘,也許是三分鐘,又也許過了整整一個世紀,謝治終于感覺到這種爆炸推力的消散。
此刻的他衣著整齊,但他分明地感受到從自己的背部開始到自己的五臟六腑,全部火辣辣地疼痛,即便是簡單的呼吸也讓他感覺肺部如同被火灼燒,而頭腦里則昏昏沉沉的,像是在硬核金屬搖滾演唱會里蹦迪了一整天。耳朵里的蜂鳴聲消失了,但幻聽還在,一陣接著一陣,如同遠近不一的海浪。
謝治拍了拍自己的腦殼,想讓自己清醒一些,而后他注意到,王大擺也在搖晃著自己的腦袋,仿佛要把一些不干凈的東西從頭腦里驅逐出去。
“結束了嗎?”
謝治張開嘴嘗試出聲,他發現自己又能說話了。
“可以站起來了。”
王大擺一邊晃動著自己的腦袋,一邊雙手撐地,搖搖晃晃地站立起來。
謝治也想站起身來,但即便雙手撐地,身體上的疼痛感與疲憊感也還是讓他無法起身,于是他只能翻了個身,把自己的狀態從趴伏在地變成了仰躺在地上,再用兩條手臂把自己的上半身抬起來。
轉過身來的同時謝治就抬起頭去看向醫院的五樓。
意料之中的是,那個帶著鳥面具的男人已經消失了。
而在謝治和王大擺面前不遠處的空地上,黑色的六棱柱歪斜地躺在地面上,六棱柱的一頭還在緩慢地冒著粉色煙霧,之前的聲浪與爆炸感,都是這根六棱柱所造成的。
“人類天平是什么?”
謝治劫后余生地喘著粗氣,眼睛死死地盯著面前的黑色六棱柱,問話內容卻是之前在爆炸余波中沒有能夠說完的內容。
“人類天平是一個絕望組織。它們致力于……通過各種手段,在公開場合激發更多人內心的負面情緒,來人為地催化更多污染場的誕生。”
王大擺的眉頭深鎖著,謝治從他的眼神里看到厭煩與擔憂,
“它們已經不把自己當做是人了,組織里每一位成員都帶著逼真的鳥類面罩,它們把自己當做人類的審判者。”
“人類的審判者?”謝治重復了一遍,有些訝異。
王大擺嗤笑起來,
“是啊,人類的審判者,審判罪惡,審判道德,審判所有他們看起來覺得需要審判的事。”
“那他們怎么不去當警察?法官也行。”
謝治苦中作樂,忍不住調侃了一句。
王大擺搖搖頭,眉宇間的擔憂并沒有減少分毫,
“它們并不做裁判,它們認為世間的所有人為規則都不應當作為人的裁判,無論是大禹聯盟還是諾亞聯邦頒布的各種法律,又或者是幾千年來社會不斷發展的群體道德。它們認為唯有天空中的那顆巨大月亮才是公正的裁判,于是它們致力于把一切罪惡都帶到巨大月亮面前。”
“帶到月亮面前?”
“是啊,最常見的辦法就是這樣小小的一個情緒起爆器,只要砸到地上,就能夠讓一定范圍里所有人的負面情緒被成倍地擴大開,你應該也感覺到了吧,那種突然的沖擊力,純粹的負面情緒像是攪屎棒一樣攪動你的腦子。”
“……”
謝治感覺這個比喻不太行,就像是把自己的腦子比作一個馬桶。
“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意思,但這個比喻未免也有些惡心。”
王大擺則嘆了口氣,說,
“這樣的比喻一點也不惡心,這就是情緒起爆器的原理。”
“它們就是在用沾了屎的攪屎棒攪動所有人的腦子,然后讓所有人都犯惡心。如果其中恰好有尤其犯惡心的,那么這個尤其犯惡心的人,就會變成新的情緒污染源。”
“情緒污染源?”
謝治心頭一緊,他回想起天光大廈上九死一生的戰斗,和那個無比詭異的巨大月亮頭。
“是啊,情緒污染源。”
王大擺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的目光在醫院的眾多樓層里穿梭著,好像在尋找著什么,
“在巨大月亮的照耀下,身心絕望的人內心的負面情緒就會指數級抬升,直到抬升到情緒泄露的程度。情緒起爆器是一種催化,如果醫院里有……不,醫院里肯定會有。那些深陷絕望的、即將不久于人世的病人,都是裝滿炸藥的火藥桶啊……”
話音剛落,一股巨大的尖嘯聲從醫院四樓傳來!
那聲尖嘯,蒼老而沙啞,但卻震懾所有人的耳膜!
仿佛是臨終之人的巨大怨氣,唯有在這一刻,迎來了此生僅有的迸發!
王大擺和謝治同時往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正巧看見那顆熟悉的鳥面罩從走廊里一閃而過,徑直地往聲音傳來的地方疾沖而去。
“在四樓!伯勞和污染源都在四樓!”
王大擺拉著謝治的胳膊開始往電動扶梯上狂奔,
“太他媽的該槍斃了這群人!瘋狂剪刀快追!我們要搶在伯勞得手之前把催化成功的污染源打暈!”
“要是我們做不到呢?!”謝治一邊跑,一邊思考著自己背后那個一動不動的瘋狂剪刀在這種場合里到底還能派上多大的用場。
“做不到?!做不到的話!整個醫院都會變成一個巨大的污染場!”
“從一樓到頂樓,所有心存絕望的患者,哪怕他們心里的絕望只有一點,都會被無限放大,形成情緒污染的裂變!!!”
“那這哪里是污染場,這他媽的是原子彈啊!!沒有人管管嗎!我是說,如果醫院對于這個世界這么重要,應該24小時都有人看著的吧!”
“別管那么多了!救人要緊!要是這顆原子彈在我的手里升起來,咱們倆的負清師生涯就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