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社區,大肚街。
對于在這里開鴨血粉絲店的劉耀祖來說,又是忙碌的一天。
他做的鴨血粉絲,粉絲軟而不爛,晶瑩剔透,鴨血,鴨腸都放得足,香蔥點綴綠色,尤其是鹵汁湯,味道很厚重。
約有二十個平米的店面,布局很緊湊,左右兩列,一共六張靠墻的小桌、十八個塑料凳,到了接近飯點的時候,一定都是滿座的,還會有不少人要外帶。
在店里干活的只有劉耀祖夫妻兩個,經常有些忙不過來的感覺,不過也不敢多招人手。
店面的租子不算多便宜,要交稅還要交保護費,再排除了原料的開支,每個月的盈余就不算多了,如果再招人手的話,又是一份額外的開支。
“老板,這罐子里的辣椒沒了呀。”
店里一個脫了西裝的眼鏡青年站起來,拿著被刮的只剩一點殘紅的玻璃罐子。
“哦哦,我這就來,那個,幫忙把那桌上的拿一下。”
劉耀祖這話是對靠門口的一桌客人說的,但那桌客人剛要起身,就有一只手背上紋了英文字母的手掌,拿走了那罐辣椒。
玫紅色劣質染發劑搞出來的頭發,發絲毛躁,占據在頭頂一塊,兩側的頭發剃得干干凈凈,上半身只穿了一件敞開拉鏈的黑色皮背心,背心口袋里,褲子腰帶上還掛著些長長短短的小鎖鏈,一走起來就晃蕩響動。
拿起辣椒的這個不良青年,一下子讓店里的氛圍有了點變化。
熱鬧的氣氛低了一檔,大伙都悶頭吃粉絲,喝湯。
那個拿著空辣椒罐的文員,有點尷尬的坐回去。
還剩下大半罐的辣椒放在他桌面上,文員抬頭一看,就是紅毛青年的笑臉。
“嘿嘿,你吃!”
“啊……謝謝。”
紅毛青年點點頭,走到劉耀祖身邊。
“老劉,生意不錯呀。”
“唉,客人不少,賺的也就那樣吧。”
劉耀祖陪著笑臉,讓老婆去清點這個月要交的鈔票。
紅毛青年搖搖手:“不是,我今天不是來收錢的。”
“哦哦。”
劉耀祖諾諾的點點頭,又開始忙碌起來,眼神時不時的從紅毛青年身上掃過。
紅毛青年站在那,怎么都有點不自在,一手抬起來就想拍桌子,鄰桌的人都已經看準了他的手掌,做出捧碗要躲的準備。
最后這巴掌拍在了他自己大腿上。
“老劉,你就不問問我今天是來干什么的?”
劉耀祖笑道:“哎呀,這有什么好問的,你想吃什么拿什么,你就拿唄,只要別拿我的勺子菜刀就行了。”
“嘿,我還真就……”
紅毛青年有些氣急。
他平時逛街的時候,確實跟弟兄們都會順手拿點東西,一兩盒抽紙,一瓶牙簽,幾塊沒切好的肉類熟食什么的,也不給錢,那就叫威風自在,多痛快。
但他今天真不是為這個來的,還被人這么看,心里就有點莫名的古怪滋味了。
“算了,我直說了,我們換老大了,以后這兩條街是我們神州結義社罩的,社長的新規矩,以后統一月底結算,平時我們也會來幫幫手。”
劉耀祖又只顧著點頭,一副恍然大明白的樣子。
但是個人都看得出來,他什么都沒聽進去。
這也是正常的,幫派換老大這種事情很常見,換了老大之后,新老大為了彰顯一下自己跟前任老大的不同,總是要改一些規矩的,但該收錢還是收錢,該打人還是打人,放貸催債,潑油漆開門,只求他們別更狠就是好事了。
紅毛青年在店里站了一陣子,客人都換了兩茬,也沒看出來自己有什么要做的。
劉耀祖夫妻兩個忙得再狠,也只請他讓讓路。
閑極無聊,紅毛青年出門去看看。
這條街上,能看到不少社里弟兄的身影,有的就在幾家店鋪之間走來走去,一副閑的發慌的模樣,有的翹了個二郎腿,坐在人家門外。
倒是也有那么一兩個,幫著人家卸貨的。
昨天新老大說,以后要他們受更多規矩,后來也確實貼了幾張規矩出來,要他們牢記、謹守。
但就目前來說,除了感覺變得更無聊了,好像也沒什么。
紅毛青年站在大太陽底下,想著要不要偷跑,約幾個去泡吧,或者去游戲廳逛逛,但是前一陣子死了好多弟兄啊,有兩個玩的特別爛的,能給自己當陪襯的哥們兒也沒了。
“哎,一群衰仔,天阿公沒保佑啊。”
紅毛青年咂咂嘴,百無聊賴,漸漸也走到那兩個搬貨的弟兄身邊。
“你們干嘛呢?主動幫人家賣苦力啊?”
穿背心的矮個子說:“不是說干的好,月底結算有獎金嗎?”
“叼你毛,神經啊。不干也那么多,干了能多給你什么?”
矮個子一手拍在箱子上:“不干這個,也沒別的好玩的,我跟你說,把這些東西扔上貨車,壘得整整齊齊的,最后這么一看,嘿,還挺有感覺的。”
旁邊打耳釘的把兩個箱子推上車廂:“是啊,你每次都比我慢。”
“我去你媽,我明明比你快。”
紅毛瞧著瞧著,扳了扳手指頭:“我讓你們看看什么才叫真的好身板。”
一輛車慢慢開過街道。
駕駛位上,老安看著那幫人,道:“他們還真有點長進,但也實在有限,而且這幫人三分鐘熱度,現在覺得有趣,要不了多久又要不肯干了,社長你想讓他們走上正軌,不是什么簡單的事啊。”
“勞動是可以改造人的身體和思想的,這是世界上很多地方的經驗之談,尤其是他們身邊剛死了那么多人。”
關洛陽這兩天又看了不少書,他這次的任務期限長了一些,要辦的事情也不少,如果對這里不夠了解,是萬萬不能的。
然后他就發現,新馬港前些年確實崗位少,資源不夠,擠掉了一大批人的飯碗,但是這兩年來其實已經緩過氣了,甚至發展的井井有條,蒸蒸日上。
就算把那些黑色灰色地帶的生意全排除掉,新馬港的經濟也是欣欣向榮的狀態,像這些青壯年只要愿意找,完全都可以找到一份正規的工作。
但問題在于,這里幫派太多了,早已經是尾大不掉,新一代的青壯年能看到的最吸引人的行當,就是幫派子弟,對那些正規的崗位視若無睹。
然而,這些不走正路的幫派,有一個絕對的弊端。
——不安定。
人都是向往太平的,真的會有人對到處斗毆死人的場景,習以為常嗎?或許有,卻絕不會是大多數。
尤其是這些原本屬于底層的幫派子弟,他們只是被迫的接受了這樣的日常,自以為能夠適應于其中。
“只要有人強行帶他們走另一條路,讓他們的勞動變得更充足,更有價值,有回報,那么安定這個最大的好處,就會浸潤在他們的生活里,讓他們習慣新的日子。”
老安聽著這一段話,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
關洛陽看似在望窗外,卻捕捉到他這點細微的動作,道:“你覺得我說的不對?”
老安沉吟了一下:“社長之前大伙只知道,你從香港坐了五天船到新馬港來,但是現在想想,你是內地過來的吧?”
關洛陽道:“嗯?”
老安嘆了口氣:“社長,鋼腕幫原本的地盤不大,也就這兩條街,這一小片街區而已。但是你真的不肯沾其他生意的話,哪怕只是要讓這一小片地盤保持安定,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這里有五大社理會,但他們也只能跟幫派共生罷了,這里可沒有數百上千萬,鎮壓神州、討除不法的部隊啊。”
關洛陽淡淡的笑了笑:“事在人為嘛,總要有人做一做的,你都已經上了我這條船,還是樂觀一點的好,人要是太悲觀,就容易三心二意,一不小心就走上不妙的道路了。”
老安眼皮子顫了下,聽出警告的意思。
車輪又慢慢滾了一段距離之后,他笑道:“社長,人死人活,其實都只有各百分之五十的概率而已,閆雄做的那些事情,招來的威脅,和你想做的事情,對我來說其實沒差的。”
“有差別的是,我在閆雄手底下,也就是個人緣好點的老混子,在你手底下,我卻能有點年輕時候的感覺。”
畢竟做回了會計,數字、鈔票、表格,這些才是他最熟悉的東西。
關洛陽一笑:“對了,把閆雄他們幾個的私庫都拿出來的話,我們現在的資金,其實還可以招更多人,你擬個計劃。”
老安道:“行,什么行當?”
關洛陽道:“我看原本最熟的這片街區,賣吃食的占了一大半,先在周邊這小塊區域發展業務,到處貼點小廣告宣傳一下,讓新招來的人和原本這幫貨混編,互相監管,送外賣。”
這兒家家戶戶,幾乎可以做到每人都有電動車,電費更是低的驚人,這個行當只要能辦起來,就可以說是開了個好頭了。
老安點點頭,他評估不出這東西會賺還是會賠,但閆雄碰的那些東西,大半都被否了,新老大有目標總是件好事。
車輛漸漸靠近了一座綠樹掩映、高樓白墻的建筑。
遠遠的就能看到,墻體上鑲嵌著的“新馬港大學”那金色的大字。
這里的社事會或許確實不夠強,但整個新馬港的領土面積,也遠遠沒有那么大。
關洛陽對自己要做的事情,已略略有了一些腹案。
不過在那之前,他還需要了解更多。
整個西南社區,知識最豐富的地方,莫過于新馬港大學的圖書館。
短發的關洛陽從車上下來,一身潔白的運動服,笑容陽光開朗,比學生還像學生,從容的混了進去,帶著小姜的借書證進了圖書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