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一天里最熾熱的時候,尤其是新馬這種熱帶氣候,瀝青地面好像都被曬軟了,汽車要是停在外面,車前蓋能直接用來煎雞蛋。
住宅之中,空調制冷的功率開到最大,發出低微的嗡鳴聲。
在深居簡出了幾天之后,關洛陽收到了老安送來的資料。
一份新馬港西南社區的地圖,在客廳之中被攤開,各色的筆跡在地圖上畫出了一塊塊區域分布。
其中用朱紅色圈出來的地方,就是神州結義社現在的地盤。
“我們周邊的幫派勢力比較復雜,大致可以分為五個派系。”
老安的手指點在地圖上,道,“其中,東邊的這兩個派系,都是外地的商人,在來到新馬之后,團結自保而產生的,一邊的領頭羊姓馬,一邊的領頭羊姓杜,主要做的是一些賭場、妓館的生意,對他們的地盤非常看重,但沒有什么向外擴張的余力。”
“馬老頭手底下人數比較少,小弟五六十,大約只有十來個槍手,但他和他老婆都是改造武者。另一個老杜,他自己是改造人,手底下亡命徒也多,但是跟巡查隊之間關系不太好,巡查隊那邊有點故意針對他的意思。”
見關洛陽點頭之后,老安的手指換了個方向點下,“我們的地盤北邊,是鋸齒幫。”
“據說領頭的那幫人,一開始是馬戲團里出來的,干的活比較雜,買人手腳,盜獵,賣粉,拐孩子,名聲最臭,好像還被上頭的大佬敲打過。所以他們幫里保守估計有三個改造武者,四十多個槍手,經常出海,卻也一直沒能再擴大。”
“南邊是藍巾幫,幫里大多是出海捕魚的水手,幫著偷渡,自己改造一些低劣的槍械販賣,算是勢力最薄弱的一個,但他們本身也沒多少油水好榨,別人懶得去動他們。”
關洛陽一邊看地圖,一邊翻看手里的一些照片。
照片上的人就是這幾個幫派的頭領,有的則是拍下了他們常去的地方。
照片上的內容基本都記住之后,關洛陽發現,老安這一次的停頓,顯得漫長了一些,于是主動抬頭,投以疑惑的目光。
老安推了一下鼻梁上新配的那副金絲眼鏡,聲音遲疑緩慢的說道:“西南邊,我也打聽到了一些東西,但感覺有些地方很古怪,消息難辨真假。”
關洛陽道:“你先說。”
老安拿起筆,將西南邊那塊地盤又重新圈了一遍,說道:“西南邊的這一伙人,沒給自己的幫派起名字,就聽說他們領頭的,是四個結拜的弟兄,幾年前從盟國那邊過來的。”
“這伙人的地盤比我們現有的還要小一些,我本來也沒太在意,沒想到一打聽下來,他們居然是做軍火買賣的。”
關洛陽也有些驚訝:“賣軍火?”
“是啊,走私軍火為主,賣粉、強拆之類的多少都沾點,隱隱約約的,可能還有假鈔的路子。領頭的四個弟兄,可能都改造過。”
老安表情復雜,說道,“要是這些消息都是真的,那這幫人,真可以算得上是神通廣大。閆雄、黑蜘蛛之類的,加起來也不可能頂得過他們,可這幫人跟黑蜘蛛的地盤本來靠的那么近,居然沒把黑蜘蛛吞了,這就解釋不通。”
關洛陽說道:“如果硬要解釋呢?”
老安道:“硬要解釋的話,要么他們看不上黑蜘蛛、閆雄的生意,可哪有人嫌錢多的?”
“要么他們跟新馬這里的什么大人物有過節,不敢妄動,可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們換個地方就好了,何必死咬在這里,本來就是外地來的,總不可能有什么鄉土情節?”
老安百思不得其解,道,“總不至于,是他們領頭人想要金盆洗手,不惹紛爭了吧?哈!”
這最后一個假設,把他自己都給逗笑了。
別說那四兄弟的年紀正當壯年,不太可能想要隱退,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們真有這個念頭,也應該先設法,把自己的家底洗白了,以后才好頤養天年。
但這伙人雖然不向外傾吞,可也沒有半點把自己洗白的趨勢啊。
關洛陽想了想,道:“倒是還有一個可能,可以合理的解釋他們的實力和行為,不過……呵,那不重要,只要我們壯大起來了,自然會闖入更多人的視野,到時候局勢必定會有變化,一些邊邊角角的東西,就不用在意了。”
在這個幫派林立的大環境里,所謂的義氣,就算有,也往往只能在小范圍里面存在,連接著人與人之間的紐帶,更多的還是利益。
幫派里的人跟別人打交道,最先就是要評估對方的價值。
而人,永遠是活著的時候,價值才最大,只要他們一死,價值就會迅速的貶損。
關洛陽把手里的一沓照片扔出去,照片在空中散落開來,正面的圖像,背面的人物資料,飄飄揚揚的落在大桌子上。
時間比較緊,老安能夠查到的這一部分資料,最多只能算是冰山一角。
可只要看過了這一部分消息,這滿空飛舞的,已經沒有不該死的人了。
日落月升,關洛陽開始了一段晝伏夜出的生活。
黑夜里,他輕而易舉的混入酒店,攀爬高樓,走過墻角走廊,將一道道或醒或睡的人影,變成死尸。
就算是當著那些幫派小弟的面行動,那些人的視力,也不足以捕捉到他的身影。
如果有人把監控錄像放慢十六倍,逐秒逐秒的查看,倒是有可能發現蛛絲馬跡,但是這些人,根本沒有那個機會了。
但凡是一個幫派的高層被清掃掉之后,很快,他們的勢力就被吞并,基層的人有不少都被招攬,換了新的老大。
那些想要投奔其他幫派的骨干,也基本都會出現在巡查隊的監獄里面,平時跟他們稱兄道弟的巡查隊員,一反常態的嚴防死守。
神州結義社已經通過最粗暴原始的手段,積累了一大批資產,招攬組織了律師團,打點上下,發錢辦事。
巡查隊平時能對那些幫派里的事情,視而不見,但真正有機會的話,他們也不介意讓自己撈份外快,再多一些逮捕不法分子的成績。
神州結義社勢力擴張的速度,快得驚人,在不到一個月之內,社員的數量,就已經激增到了七百余人,附近上千戶人家、商鋪,都已經體會到了這種變化。
以前那些幫會子弟,是靠著特立獨行的頭發和叮叮當當的贅飾,不著四六的刺青,來彰顯自己的不同。
現在他們的外貌形象,雖然還沒能一下子扭轉過來,卻已經有了統一的袖套,打印著神州結義的醒目字體,平時也不再滿大街的胡亂游蕩,而是在各家商鋪里駐守、幫忙。
哪怕其中很多人,還只是做做樣子,可畢竟,跟從前的表現已經是截然不同。
又有人戴著同樣的袖套,在大街小巷里,馱著外賣、貨物,騎車穿行。
占據著西南近海處的那一伙人,又不是聾子、瞎子,自然不免被這種異常所驚動。
他們四個頭領所在的那一棟別墅,花園,洋房,游泳池,連帶算起來,占地近千平米,常備的安保就有十五個,個個都是背著沖鋒槍,穿的是德國產的非牛頓流體防彈背心。
雖然這種防彈背心,只是五年前的貨色,有點關系的幫派頭目,都能給自己弄到一套,但直接給手底下小弟配上幾十套的大手筆,附近恐怕也只有這么一家。
下午四點左右,巡邏的人換班,上一批人沒急著走,聚在路口,點煙閑聊。
“待會兒還到黃金牡丹去逛逛?”
“我才不去,那幾個會所里的妞少了一大半,站場子的人倒是更多了,有個屁的意思。”
“少了一大半?!什么時候的事,我有陣子沒去了。”
“也就最近吧,那邊換了新老大,聽說她們以前簽的賣身契做廢了,想做其他行當的,直接就能走,愿意留下的,也不用背那筆債,現在一個個都傲起來了,當是誰沒見過光腚搖尾巴的時候。”
“什么老大做這種傻犢子的事?”
“鬼知道呢,聽說勢頭很猛,地盤都快壓到我們這邊來了。”
別墅二樓的客廳里,老四白狼站在大落地窗前,嘴里叼了根雪茄,吞云吐霧,看著花園里的那幫手下。
“老大,連他們都知道神州結義社的地盤快壓到我們這邊了,我們再也不給點反應,說不過去了吧。”
白狼的三個結義兄長,此刻都在這大廳里面。
老大王青,方面孔,銀白須,黑發梳著個大背頭,只穿了件深藍色襯衫,坐在長沙發上,手里盤著鐵核桃。
老二魏冷波,面相年輕的很,手長腳長,縮在一個單人沙發上,手里拿著遙控器,聚精會神地盯著電視機的畫面。
老三秦德利,虎背熊腰,頭上只留了層發茬,背心短褲,在大廳另一邊的落地窗前打沙包。
新馬最大尺碼的紅色拳套,套在鋼鐵的雙臂之上,把九百公斤的沙包,打的像灌水的塑料瓶一樣,飛快的晃來晃去。
聽到白狼的話,王青好像才從一場深沉的思考中醒來,道:“是得給點反應,老四,明天你帶一隊人,上門跟他談談吧。”
白狼嘴上的雪茄動了動:“怎么談,他們吞并其他幫派的手段可夠野的,我們直接上門,只怕談不出什么好來。”
王青皺著眉:“獨孤豪的下落還沒弄清楚,最近這段時間,我們最好是不要節外生枝,大不了割點地盤給他們,態度軟一點,暫時安撫住,反正這種東西對我們來說根本不重要。”
魏冷波開口說道:“范家的太子爺快成年了,五虎四驍里,其他人都有了動作,獨孤豪已經確定了偏向我們這邊,沒道理在這時候跟我們玩失蹤。”
王青說道:“你的意思是,獨孤豪不是在故弄玄虛,想在我們會長面前抬身價,而是他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煩,不能脫身?”
“八九不離十。”
魏冷波繼續分析,“獨孤豪的手下最近有點躁動,恐怕是真不知道他們老大去了哪里,陶朱集團的云老二那邊,卻派了人盯住他們。五虎里頭,云老二這個笑面虎是出了名的,保不齊就是他對獨孤豪下了黑手。”
王青臉上微微一驚:“云老二現在就跟別人翻臉,那就是他做出頭鳥啊,他能有這個魄力?但是,要真是他干的,肯定還有后手……”
“神州結義社。”
王青和魏冷波對視了一眼,前者恍然,后者沉冷地說出同一個名字。
神州結義社做事太肆無忌憚了,他們那個社長,像個鬼影子一樣,不知道從哪里蹦出來的,卻能有這樣的本事,怎么看都不像是沒倚仗的。
要是他們背后是笑面虎云又白,那就說得通了。
有了這個猜測之后,王青越想越是篤定:“連成年禮都沒等到,就先對獨孤豪翻臉,又放出這個神州結義社來攪渾水,混淆視聽。嘶,這份魄力,可跟他往日的謹慎圓滑大不相同,看來,會長他們都太低估云老二了。”
魏冷波提醒道:“還不止。神州結義社的那幾條新規矩,哪還像個幫派?云又白一定是跟社理會有了新的默契,才會示意手底下的人這么搞。”
王青頷首道:“這個消息,我們可得早點報告回去,老二,你去打個電話吧。”
魏冷波答應了一聲,起身去打了一個通往東加里曼盟國的電話。
簡略地把他們的推斷匯報過去之后,魏冷波等了一會兒,忽然神情一振,挺直腰桿說道:“會長!”
這兩個字一說出來,其他三人的視線,一下子都匯聚過去。
魏冷波打開了免提,從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一個粗略剛硬的聲線。
“我知道你們那邊的情況了,獨孤豪栽了,那就換一個。云老二這兩手決斷,玩的夠險夠硬,我還真得多看重他幾分,既然他弄出這個神州結義社來,那你們四個就一塊過去,跟他們打個招呼吧。”
“好,那我們晚上……”
“晚上干什么?趁現在太陽沒落山,立刻就過去,幾年沒見,我也有點想在新聞上看見你們了。”
王青走到電話旁邊,接話道:“會長,這個招呼怎么打?”
“把他們社長住的地方炸了,然后你們四個,就到陶朱集團去給我投案自首。機靈點,可別讓我聽到你們四個有誰直接交代在……”
話筒里的聲音被打斷時,電子音含混振動的滋啦了幾下,忽然變成了一聲刺耳的蜂鳴,電話上冒出了一股青煙。
四兄弟臉色同時一變。
“電磁震爆機!”
白狼一拳砸碎了落地窗,對下面的幫眾大喊道,“去槍械庫,換槍。”
不分敵我的電磁干擾裝置,籠罩了大半個別墅,負責巡邏的幫眾,手中槍械都閃出忽明忽暗的電火花,紛紛往槍械庫的方向跑去。
物以稀為貴,威力能趕得上電力步槍的火藥槍械,屬于少數兵工廠才能出產的緊俏貨色,四兄弟他們這里雖然有一批,卻沒有發給手下日常用的意思。
破裂的落地窗后面,白狼視線一抬,就看見了遠遠的圍墻上,多了一個人影。
那人手里提著形似音響的物件,正是只有在黑市里才能拍到的小型電磁震爆機,不說機器本身的價格,光是一個能用來啟動的電源匣,都至少要五萬美金。
“唉,燒錢打架,就是得速戰速決啊。”
嘭!!!
本就破損的落地窗,再一次被震碎。
白狼的身體弓起來,飛了出去。
關洛陽踏入別墅的二樓,把手里的機器放在身后的地面上,笑著說道:“我估摸著你們也該有動作了,所以干脆搶先來拜訪,你們,誰先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