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
空靈飄渺的水滴聲,隨著淺淺的波紋遠遠蕩開,一片莫大的水澤,展現在關洛陽面前。
平湖如鏡,九天無云,水天一色,水面上也看不到任何的植物,只在遠處坐著一個垂釣的身影。
這里就是“十年后封閉教室”啟動之后的環境。
關洛陽踩著這片水面向前走去,一圈圈的波紋蕩開,到了近處,已經能夠看清那個人的側臉,果然是他自己的模樣,只不過鬢角多了一縷白發。
關洛陽奇道:“只不過是十年的時間,我就會頭發發白嗎?”
未來之身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手指捻起了那縷白發,繞在指尖,說道:“這個是我故意弄白的呀,你不覺得這樣比較帥嗎?”
關洛陽道:“這種事情無所謂吧,黑發也挺好的。”
未來之身哼笑起來:“你要是有整整十年的時間一個人獨處,那在練功之余,總也會發掘出一些小愛好的。”
關洛陽繞著未來之身走了兩步,確定他手上的那根釣魚桿、垂下的魚線魚鉤,全部都是以戰斗生命纖維制造出來的。
甚至這水下居然還真有魚游來游去,個個都通體鮮紅,肌理盈瑩,看似是錦鯉悠游,實則也都是拿戰斗生命纖維編織而成。
這種場面,大約是未來之身為了氛圍感,故意搞出來的,現在的關洛陽,確實不太能體會這種事情的樂趣何在。
“十年后的我自己,跟我預想的有點不一樣啊。”
關洛陽搖了搖頭,“我還以為我們剛一見面,就可以開始探討這苦修十年的感悟了。”
未來之身笑道:“實際上,你的未來之中,并不會有這一段閉關十年,什么新東西都不去接觸的經歷。所以,我只是另一個可能中的關洛陽,而不是真正的十年后的你。”
“不過你說得對,這個小破玩意兒能提供的交流時間有限,不該再廢話了。”
未來之身輕輕的抖動魚竿,魚線在水面上劃出一個又一個小圈,“你能夠從這里帶走的,只有知識感悟。而如果直接灌頂的話,肯定會混雜少許我的精神力量到你腦海中,到時候你一離開,這部分東西,就會連帶著感悟一起消失,等于白來一趟。”
“所以,要想有所收獲,只能靠你自己學了。”
他把魚竿用力往上一抬,魚線魚鉤拋向高空,水中的一條條紅色鯉魚,紛紛躍出水面,爭先恐后的追逐著那一枚魚鉤。
快不及眨眼的瞬間,諸多鯉魚的體型膨脹,千百倍的拉長了體態,生長出的龍角龍爪,脖頸處是厚厚的鬃毛,而身上的每一片魚鱗,都化作奇異輕緲的羽毛,柔軟的覆蓋在龍的體表,隨著它們的飛行,而狂亂的舞動。
未來之身手中的魚竿也已經飛了出去,同樣化作身披火色羽衣的奇異神龍,飛得最高,引領群龍在九天之上盤旋。
“這是我十年來綜合一身所學,重新為自身武道訂立的基礎框架。”
“——羽化百龍道場!”
群龍的體型越來越大,數量也越來越多,漸漸遮蔽了整個天空。
關洛陽抬頭望去,只見一段段龍軀擁擠游動,龍羽輕柔的逆向摩擦,碰出一片片火焰霞光,偶爾見龍頭而不見尾,見龍爪而不見身。
烈焰,雷霆,狂風,仙道純化,關洛陽所擅長的一些元氣特性,都可以從此刻的天穹之上,尋到相似的脈絡。
但是……
未來之身展現的道場,還沒有露出全貌。
關洛陽心有所感,視線從天穹之上收回,目光所及之處,平靜的水面轟鳴著裂開,露出其深無比的溝壑。
溝壑兩側的水流如同崖壁般緩緩攀升,潮浪鬧動,匯聚成昂揚的龍吟。
兩側流水各自化作巨龍,昂首向天,又回落低垂,攪尾游動。
隨著一條又一條溝壑轟鳴著,陷落下去,本來緊緊挨在一起的巨龍們,拉開了距離,自如的游動了起來。
這原本廣闊而平靜的水面,根本不是“十年后封閉教室”提供的原有環境,而是這些巨龍拼湊在一起,偽裝出來的模樣。
無為,重力,吞蝕等等,在這些流水巨龍身上,展現的淋漓盡致。
天,不知其高,水,不知邊際。
這天,這水,都在未來之身的羽化道場內部。
關洛陽極目遠眺,至少可以看見數十里之外,卻依舊只能見到隱隱約約的龍尾掃動,而遠遠無法窺探到這座道場的邊界。
未來之身饒有興致的觀察著他臉上的表情,拍了拍手,笑說:“怎么樣,夠壯闊吧?”
關洛陽深深吸了一口氣,只有置身其中的時候,才能夠真切的體會到這天高水遠,遼闊的風云水色之間,每一寸每一厘,都遍布著蓬勃昂揚的生機。
只不過在這蓬勃之中,又藏著深邃的意蘊。
他翻動手掌,圈了一小團空氣在掌心上,仔細感受,不由露出驚容。
就這么排球大小的一團空氣,里面居然含有兩種截然相反的性質。
假如被常人吸收的話,就有可能立刻治愈骨裂骨折,大面積淤血之類的傷勢。
但也有可能,就因為這一團空氣,把氣血旺盛的虎豹野獸,吸成皮包骨頭的干尸。
這只是未來之身的道場里,最普通常見的一團氣體罷了。
關洛陽不禁問道:“你現在是,幾星?”
“那個玩意兒,只能讓六星的我來跟你見上一面而已。”
未來之身輕飄飄的說道,“時間不多,用你的默聽紅塵,仔細聆聽這座道場吧,有任何聽了也不懂的地方,即刻向我提問。”
“畢竟,這道場,僅是功體根基、框架主干,你只能用一半的時間來參悟,另一半的時間,還要留著用來看這十年的果實,那真正的搏殺之法。”
關洛陽眼中露出明亮的神采,點了點頭。
封閉教室內部的時間,跟外界是同步的,七十二個小時,也就是三天三夜。
對于梁山來說,僅僅是三天沒有看見他們的大頭領,并不是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
事實上,這三天三夜,梁山上下幾乎沒有誰是閑著的,個個都忙得焦頭爛額,根本沒工夫想太多。
方臘、張萬仙、魯達他們,陸續帶人攻陷了周圍的一些州府,順便要靠這些戰役,從剛剛招降的那些兵馬中,甄別出哪些是不服管教、不從梁山軍紀的死硬分子,要用神蠱子體,把他們變成普通民夫。
李開先、李應他們要處理后勤糧草,還要在各地州府被攻占之后,把當地的糧草礦物、鹽茶瓷鐵、絲麻衣物,清點造冊。
還好現在梁山勢大,已經與當初被視為山賊草寇的時候,不可同日而語,到了地方上,望風而降的小吏,聞風來投靠的人才也有很多,可以幫忙處理些事務。
武松等人負責親自帶隊,去查抄那些地方豪族,連請到山上來教人識字的女講師們,都調了一大批出去,負責管理各地的施粥放糧,登記在冊。
這種情況下,押在地牢里的關勝他們,都沒誰有空去招降。
也只有林靈素帶著公孫勝和一大幫道士術士,推云布霧,擺弄晴雨,調節氣候,常在梁山坐鎮,才在三天之后,第一時間發現了關洛陽出關的事情。
聚義廳里,兩人見了一面。
關洛陽從他口中得知梁山如今的發展狀況,很是欣慰,道:“沒我插手,也能把各項事務都處理的井井有條,好啊。”
“短時間能這么弄,那也是因為攻打周邊州府的事情,是你之前就跟他們商議定下的。時間長了,很多大事還是需要你親自決斷的。”
林靈素臉上多了些似有若無的笑意,“假如你真打破汴梁,坐到那個位置上去,那除非你決心當個昏君,否則的話是別想再清閑的。”
“因為等到時間再長一些,大事后面,總會牽著小事,小事后面,也會牽著重要的人物,需要上報給你親自決斷的事情,就會變得越來越多,越來越難以論定是非,處理得當。”
關洛陽看出這老道幸災樂禍的想法,卻不以為意,道:“大權獨攬的人,才會有這種煩惱。”
林靈素眉頭一皺,不解道:“難道你不準備坐上皇位,但是也沒有另一個人可以壓服其他義軍了。”
“為什么非要有皇帝呢?”
關洛陽反問了一聲,隨即擺了擺手,“現在聊這個還太早,等我們徹底的勝利了之后再說吧。”
林靈素聽了他那話,心頭猛的一跳,下意識便想反駁,但仔細想想又覺得,沒皇帝,好像也確實沒什么大不了的。
道君皇帝在的時候,朝中很多事情,就都是那些大臣們自己商量著來,只是奸臣掌權,才弄得烏煙瘴氣,若是皇位虛懸,或者皇帝從不發言,把當初那批人全部換上心懷黎民的能臣,或許……
林靈素若有所思,又想起韓世忠的事,也跟關洛陽轉述了一遍。
“哦?”
關洛陽驚訝道,“韓世忠居然能做出這樣的決斷?”
他本來準備閉關出來之后,就突擊汴梁城,設法弄死皇帝,然后控制汴梁朝廷,掌握著邊軍的糧草,逼迫韓世忠和邊軍棄暗投明。
但韓世忠居然玩了這一手,看來也早跟汴梁那個皇帝離心離德了。
“看來……”
關洛陽轉身看向汴京方向,“你真是死期該到了。”
日近正午,汴梁城外,一騎快馬飛奔入城。
守城的士兵和道官沒有敢像往日一樣,故作姿態的盤問一番,手腳緩慢的檢查文書,然后再把不懂得孝敬的驛使指點一條彎路。
這回,守城士兵躲的比誰都快,甚至就地一滾,險些被馬蹄踏中,城樓上的道官,也是一點多余的話都不敢講。
因為入城的那人穿著禁軍統領的服飾,盔甲之上,甚至還插著幾支利箭,手中一桿半月青龍戟,更是血跡斑斑。
直到快要闖入皇宮的時候,才有禁軍將領敢出聲喝問。
“玉山郎祝永清,特賜宮中騎馬行走。”
宮門大開,祝永清策馬入宮,到了御花園外,看見皇帝的貼身太監站在那里,才匆匆勒住馬頭,丟了手里的戰戟,翻身下馬,闖進花園里稟報。
“官家!”
祝永清身上甲葉鏗然,硬實的跪拜行禮。
天命皇帝也不見怪,開門見山的問道:“朕派你去調查宣旨太監沒有回報一事,你怎么弄得這一身狼狽回來,難道……”
皇帝臉色一沉,“韓世忠也公然造反了不成?!”
自從韓世忠派人向汴梁報信,聲稱遼軍大舉進犯,他奮起反擊,追過界河之后。
連日以來,朝廷已經向邊軍之中派出六撥人馬,全部都是帶著圣旨,要韓世忠不可輕敵冒進,繼續駐扎在界河此岸,不得追擊。
開頭還措辭懇切,語帶安撫之意,后面已經是嚴辭厲色,嚴令韓世忠不可妄動。
然而這六撥宣旨太監,沒有一個回來的,一點音信也沒有傳回汴梁。
“末將領旨之后,出城沿路查探,通往邊關界河的路還沒有走到一半,就陸續見到六批宦官的尸首,有的死于邪術,有的死于刀槍,圣旨都被撕裂,丟在一邊,看起來仿佛是當地義軍所為。”
祝永清聲音凄愴,怒不可遏的說道,“末將帶人收埋了他們的尸首之后,準備親自往邊軍中傳旨,沒想到,居然遇到遼軍圍殺。”
皇帝說道:“遼軍?!”
“正是。”
祝永清拔下自己身上的一支箭,說道,“雖然全做宋人百姓打扮,但他們所用的刀槍,都是遼軍上將部下精銳所獨有的。”
“尤其是這等八部天龍護法箭中的摩呼羅迦箭,往往都是受封上將的本人才可以使用。”
皇帝伸手吸來那支箭,盯著看了數息之后,情緒莫測的說道:“我聽說邊軍大將閑時,經常與遼國將領隔水對射,韓世忠麾下應該也存了不少遼國的箭支吧。”
祝永清一愣:“難道真是……”
皇帝抬手制止了祝永清的言語。
“韓良臣是不會背叛大宋的。”
天命皇帝碾碎了手里的那支箭,神色已經恢復淡然,“只要大宋天子到了他面前,他就更不會背叛了。”
祝永清駭異莫名:“官家要親自……”
梁山上,林靈素微訝道:“你現在就要去汴梁了?”
梁山與汴京,都有人回答。
“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