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江南外,一輛黑色的汽車飛馳而來,漂移過彎,車輪壓過道路側面的積水,濺起一蓬污濁的泥點。
車幾乎還沒有停穩,車門已經被踢開,孔青云急匆匆的從車上下來。
雁度那天出人意表地干掉了三家幫會的首腦人物之后,后續的事情,是孔青云牽線搭橋,明里暗里,引導神州結義社、社理會,以及各方的力量,鏟除吞并殘余的勢力。
這當然不是一件可以輕易完成的事情,必須要漫長的時間,充沛的精力,事實上,直到現在,這件事也只能說是大局已定,還不能算是完全料理干凈了。
但是,今天已經是九月十九。
零點的鐘聲敲過,這里將要發生一場至關重要的戰斗。
孔青云能為了其他事情罔顧那場論道,可這一場事涉關洛陽生死的決戰,他絕不想讓自己缺席。
無論是為了那短暫卻很投緣的一段友誼,還是為了大局著想,他都無比想要見證關洛陽的又一次勝利。
但是,他心中依舊忐忑。
關洛陽固然像天降神兵一樣,突兀、友好又強大,他的對手,卻更是在盟國已經屹立了十幾年,不曾有過敗績的強者。
雁度的威名,從來都是以敵人的失敗和喪膽,一點點積攢起來的。
就在孔青云急匆匆奔入小巷的時候,那些偽裝成燈籠模樣的電燈,陡然閃爍起來。
好像從地面,又好像從高空,傳來了轟鳴的響聲。
作為一個已經擁有自身之勢的改造武者,在孔青云的感官之中,更敏銳地察覺到了常人無法測知的異變。
他仿佛能夠看到,像巨浪一樣的電磁波,空幻,紊亂,透徹,呼嘯著從前方升起,又排山倒海的朝四面八方擴散開來。
他甚至能夠感受到,從那股強盛的電磁波里面,明明白白透出來的一股意志。
“悍然強者,雷動于九天之上,無所謂拖延糾纏,這是我六天七夜以前最強的一擊,試來接下吧!”
任何一個經過真靈機械改造的人,都能模模糊糊的感受到這段話。
心中的忐忑在這一瞬間被放大了很多倍,孔青云全速的一步踏了出去。
他這一步跨過了大半條巷道,當身邊狹窄的視野豁然開朗的時候,剛好看到了庭院那里,群燈俱滅,橫空壓下的殘影鉆頭。
也看到了直面那一擊,張開雙臂的關洛陽。
就在這一秒,孔青云豁然開闊了許多倍的視野,又突然被那兩個人的身影,所擠壓、占滿。
殘影鉆頭那樣的強盛,也壓不住另一邊乍然張揚、飛騰、怒瀾似的純青狂氣。
伴隨著關洛陽這個張開雙臂的動作,青色的氣流從他身邊轟然膨脹,腳下的磚石,被刮出一道道粗糙的痕跡。
一道道飛揚翻轉的青氣,相互糾纏著,共同轟向那殘影鉆頭。
環繞在雁度身邊的那些鋼筋,被這些青氣一沖,猛然遲鈍了上百倍,慢的比蝸牛爬行還要過分。
最適合盤旋鉆形的弧度,也在嘎嘎作響的同時,微微扭曲變形,失去了流暢的感覺。
只有雁度的身影,依舊旋轉鉆擊,雙臂合攏過頭頂,處于最前方,擊向關洛陽。
嘭!!!!
關洛陽的雙臂一張一合,恰好是一個完整的動作,雙手裹挾著大量的青氣,從兩邊收合而至,架住了雁度的這一擊。
身外三尺,周天道場。
單純以周天道場操控的氣流,還不足以影響如此高速轟擊而來的鋼筋。
但是現在,充斥于周天道場之內的,并不僅僅是廉價的空氣,而是精純兇厲的青色元氣。
之前的關洛陽,還不敢一次性將太多的青鳥元氣釋放出去,但是這六天七夜的論道,已經讓他對心意法門,有了更細致的了解,對青鳥元氣的操控,也理所當然的又上了一個新臺階。
青鳥元氣和周天道場的配合,已經可以做到虛實相就,動靜相轉,渾渾然合乎身心。
青氣籠罩著周邊,關洛陽用手去架住雁度這一擊的時候,青氣忽然上揚,雁度的重量猛地減輕,居高臨下的攻擊力,也頓時被削減。
即使如此,硬接了這一擊的關洛陽,雙足依舊深深陷入地下,幾乎沒至膝蓋。
要知道,這些青石磚之下,是混凝土打造出來的地基,還鋪著層層鋼筋網格,其硬度,可不是真的江南小鎮古代建筑地基可以比擬的。
關洛陽雙足陷落之后,地面的裂紋直接向周邊崩開,直到七八米之外。
“好!”
真田千軍情不自禁地為這一接而盛贊。
利奧波德更是看得心潮澎湃。
他那一次去挑戰雁度的時候,硬扛了四分鐘左右,也沒有見到雁度使出這樣的一擊,更想不到居然還有能這么接下來的招數。
孔青云猛提的一口氣,這才松懈下來。
場外的一切變化,卻無法影響激戰中的兩人。
關洛陽接住這一擊之后,手掌一翻,就擒住雁度雙手手腕,將他的身體在半空之中掄轉,青氣下沉,加大重力,砸向地面。
與此同時,關洛陽右邊膝蓋已經蓄力待發,就要撞向雁度的面門。
這招對別人已經是不可承受之重,但對雁度還遠遠無法一錘定音。
果然,他身在半空已經蜷縮胸腹,腰背柔軟的像球一樣,用左邊的膝蓋,擋了一下關洛陽右足的踢擊。
他整個身子向上一晃,再度墜落,左腳腳掌墜地,右邊膝蓋撞地承重,砸出一個凹坑,左腳發力。
弓著的身子,宛如萬斤強弓,猛然彈直,雁度硬生生承擔著自身突然加劇的重量,以頭向前一撞。
改造武者渾身上下最堅硬的地方是什么?
對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來說,都應該是那金屬的肢體。
但是,大腦才是真靈電能的源頭,雁度這一刻放空了自己的雙臂,將所有的真靈電能盤結在大腦,滲透在頭骨上,竟然是一副是生死如等閑的決議,要把最寶貴的腦袋變成最堅硬的武器。
關洛陽一收腹,左手掌按右手肘彎,右邊的肘尖如重錘如戰槍,撞在他頭頂上。
嗤啦!!!
兩道身影之間,有明顯的電弧打穿空氣,迸射四周。
關洛陽手肘一麻,整個身子都被從陷坑里拔了出來,連著退出去好幾步。
酸麻的感覺襲遍全身,細小的電光,從關洛陽毛孔之間閃爍著。
雁度剛才用頭一撞,不僅僅是那種危局之下唯一的破解方法,更似乎是為了用“頭”這個最直接的接觸部位,把自己大半的真靈電能,全都送到了關洛陽體內。
雁度的身子則往后一挫,右腳跪回了地上。
粗長的發絲因為電能勢差的不斷錯動,而彈抖亂舞,竟隱隱約約有細碎的電光在發根之間閃爍。
他一抬頭,幾行鮮血就從頭頂流了下來,其中有一道,直接蜿蜒到鼻梁上。
但雁度根本沒有擦拭的時間,雙手在身前交錯而過,機械仿造的十指,捏出了古怪的手印,猶如合抱,又像是在下端分出兩根尖牙。
電光從他頭顱竄動到雙手,隨著他雙手下肢的動作,擊打在地面。
那個手印形成的速度極快,但依然被關洛陽的視力所捕捉,他也認得那個手印。
在之前的探討之中,雁度曾經著重講過這方面的東西,他早年只學武術格斗,后來卻發現,宗教典籍里面的一些手印口訣,有一種近似于催眠自身,挖掘潛力的效果。
當時他演示過幾個自認為最有用的印訣,這個手印,正是其中之一,是用來對應六道輪回中的餓鬼。
百物借勢,第三勢,餓鬼道!
關洛陽陡然受到一股龐大的吸力影響,朝著雁度那邊滑行了過去,身體幾乎拖出了殘影。
雁度的雙手向上一抓,反鎖住了關洛陽雙腕,所用的手勢宛如是餓鬼印的變形,其實是一種并不適合發力的姿勢。
但是被這么一抓之后,關洛陽竟隱約有一種天旋地轉,整個人都要被壓縮,都要被那手印吞噬掉的感覺。
送入他體內的電能又被收了回去,而他身邊的青氣,也在這個過程里,不由自主的流瀉出去。
青氣一碰到雁度的身體,就轉變成了真靈電能的光芒,從體表滲透,歸入雁度的體內。
“果然……果然可以……”
雁度的聲音飽含激動,身體緩緩站起,他的眼神之中都漸漸透出了實質的電光,長達寸許,發絲舞動的像是一條條細小的焦黃毒蛇。
恐怖的意象,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已只有三分像人,而更多的,像是他手印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像是一尊饑餓的鬼神。
“這是你糾正我的錯誤之后才誕生的招數,我會滿懷敬意的讓你死在這一招之下!”
之前橫空而至的那一擊,是他六天七夜前,攻擊力最強大的手段。
因為那個時候的餓鬼道,只是一種增加消化能力,可以長時間辟谷,又可以暴飲暴食,猛吞殆盡的“勢”。
用于戰斗的話,也不過就是提供吸力,輔助其他手段,將敵人絞殺而已。
但是在之前那場論道的尾聲,關洛陽提出的問題,給出的明證,卻讓雁度有了全新的思考。
他原本以為真靈電能是從人的基因深處轉化出來的潛能,深邃神秘到了與個人的生命不可剝分的程度。
但如果真靈電能中,只有一部分來源于人,而另一部分是來源于外的話,那么,這豈不也是一種可以轉嫁、可以掠奪的力量?
雁度的嘗試果然成功了。
他現在甚至有一種迫不及待的想法。
關洛陽這樣的強敵,或許也只是一個開端,當他掌握了這樣的力量之后,這天地之大,簡直處處都是他的食材寶庫。
當然,吞噬那些弱者的真靈電能,是最可笑的行為,雁度也不恥去做。
殺死關洛陽之后,他的目標就是周圍的這些人,然后,就是中國,那個離這里非常接近的強大國度,想必會有許多可堪一戰的強者!
咔——
司徒電落腳下的磚石,傳來破碎的聲音,臉上現出了震驚的表情。
哈拉爾等人的神情,也絕對好不到哪里去。
真靈電能的體外傳輸,是困擾全球科學界到現在的難題。
但是現在居然有人,以人體和武道實現了類似的能力。
“這個雁度!”
司徒電落最先按耐不住,激蕩的情緒,讓他身邊電光微竄,就要上前。
忽然,一道青氣從那里激射過來,打在他面前的地磚上。
“這一戰是屬于我的,你們……想做什么?!”
警示的聲音,低沉而充斥著兇惡的感覺。
但發出這個聲音的,卻是——關洛陽。
看似已無力反抗的關洛陽,眼皮一掀,與對面充斥電光的眼神相對。
“你說印法可以催眠自己的心靈,冥冥之中挖掘出更高的潛能,確實不錯,但我,不需要印法,也可以做到這一點。”
雁度看清了他的眼神,那眼神中飽含的是,悲和恨!
那樣的深沉,那樣的浩瀚,絕不該是關洛陽這樣一個年輕人所能擁有的。
關洛陽的手,不知何時,已反扣住了雁度。
本該虛弱下去的他,根本沒有半點虛弱的跡象,他的身體,好像成為了一道閥門,正在從外界廣袤無邊的玄奇之中,接引出一道涓涓細流。
對于這片大地,這片天空來說,這一點流動,細微的可以忽略不計,比滄海一粟還遠遠不如。
但相對于個人來說,那一點細流,已經是浩蕩激沸。
就像是關洛陽之前那個問題的答案,心意法門,是先接受外部的力量,然后改變,壯大。
而他的人生中,豈非正有一個這樣的過程,小的時候,還是懵懂不覺,已經成長起來,但在擁有了成熟的三觀之后,在十八歲那年,忽然的穿越到了那個時代。
那里有雷公有教頭,有好的,很多,有壞的,也很多,他只能先接受,再求改變。
那個時代的情緒,并不是他與生俱來所擁有的,而是那六年的經歷中,被關洛陽接收過來的。
也是現在的他,為自己那段人生選擇的“勢”。
“天地不安,猶如火災,唯愿,浴火而生。”
天地之間無處不在的磁場,被撬動了一點,狂烈的刺激著那些青色的元氣,于是本就飽含熱量的元氣,終于突破了那一道臨界線,化作火光。
爐火純青,僅邊緣一圈金紅。
火焰被關洛陽駕馭著,灌注到雁度的體內。
雁度眼孔中的電光愈發熾盛,喉嚨里發出低吼,來者不拒的吞噬著那些火焰。
他的周身已越來越痛苦,但他仍不覺得自己會輸。
進化的道路上,一息尚存,就是不敗。
直到他聽到那樣的話。
“雁度,這不只是我關洛陽,也是我的六年,是我的友人、師長,是死在我刀下的亡魂,共燃的烈火!”
“你接不下。”
仿生的皮膚被焚燒殆盡,金屬的骨架都發紅、軟化。
關洛陽放脫了那個渾身燃燒起來的對手,雙眼倒映著周邊的火、眼前的光。
“你,敗了。”
烈火之中,無邊的痛苦,雁度并未嘶吼,只是垂了垂頭,盤坐了下去。
他身上殘余的電光閃動著,烈火隨之微微扭曲。
重傷至此的他已經沒有說話的余地,那是寄托在電磁波里的話語。
關洛陽隱約感受到一點雜音,什么也沒有聽清。
小河小船之上,真田千軍忽然開口。
“他說,我敗了。”
“敗是不錯,我只是敗給你。”
呼!噼啪!!!
似乎知道這句話終于傳達出去,雁度身上最后的電光盛放開來,熄滅了火焰,只余一具有著金屬四肢的盤坐枯骨。
關洛陽眼皮動了一下,抬起頭來,眺望夜空,哂然道:“這就是你敗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