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所言極是。”
袁公點了點頭,袖子一揮,袖口中飛出一連串的銅鏡,落到了金叢云手中。
“這些造影神鏡,是我閑暇的時候煉制出來的一整套法器,共有千枚,只要有人持拿其中一枚,與其他持有者縱使相隔千里,也能夠如同對面交談一般便利。”
“你拿著這五十面回去,沿途遇到其他宗派,也順勢分發下去。”
“使用這套神鏡的法訣,就在銅鏡背面刻著,非常粗淺,其實百年前這類法器非常普及,應該也還有不少散仙記得運用的訣竅。”
關洛陽看了,微微一愣,道:“這種專門用來聯絡的法器,莫非是袁公山獨門秘寶?”
袁公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搖頭嘆息道:“造影神鏡,千里傳音海螺之類的法器,但凡散仙有心,煉制起來其實不難,但是各門各派都有自家的山門陣法,隔絕外界的氣息侵擾,所以一個門派的聯絡法器,假如送到另一個門派陣法之內,就不能使用。”
“畢竟借助鏡面傳功,施法害人的手段不在少數,假如能放任其他門派的聯絡法器,在自家陣法內使用,誰能保證不被窺探自家的秘密,動搖了根基呢?”
“百年前,人族妖族爭斗最烈的時候,這類法器倒是非常普及,各家各派都會調出幾個弟子,常駐于護山陣法之外,持這類法器,便于聯絡。只是后來也不知哪一年開始,這個規矩就漸漸消失了。”
“到了三十年前,巨靈洞府也放棄了這項規矩,所以即使是我們三方之間要聯絡,也只能靠臨時遣使發信了。”
關洛陽眼皮子跳了跳,心中頗有幾分怒其不爭的意思。
要是沒有這些能力也就罷了,這聚窟洲的人族分明不缺諸般能耐,偏偏如此散漫自主,毫無憂患意識。
金叢云接過銅鏡,道謝之后正要離開,忽然關洛陽一抬手。
“我祝你一臂之力吧。”
一顆碧落魔珠飛出,深青元氣籠罩之下,強大的意念化作跳躍的電光侵入,金叢云只覺得自己體內法力,不由自主的就按照一種陌生的法門運轉起來。
關洛陽直接操控金叢云,完成兵解之法,魔珠從他額頭滲入體內。
金叢云只覺渾身一輕,好像有生以來,始終身處于種種無形壓力之中,陡然之間得以解脫,從沒有如此輕松自在過。
他又驚又喜,正想稱謝,只覺眼前一花,整個人已經被裹在青光之中,如同一顆無聲流星。
千毒島周圍的丘陵怪樹,在他眼中全成了一片模糊光影,飛速遠去。
時間寶貴,不好再多做耽擱,關洛陽他們兩人立刻從千毒島啟程,袁公引路,直奔天書之淵而去。
一條金光,一道青焰,飛得極高,在云層之中穿行時,也不忘俯瞰大地。
飛不多久,關洛陽眼角余光,便瞥見兩處廢墟。
“是赤鴉道派和真火宗。”
袁公往那邊看了一眼,已經瞧出兩處山門都沒有幸存的弟子,除了殘破的山門洞府、宮殿樓閣之外,只有十八座沾滿血跡的大墳。
現在還有不少野獸,在那些大墳之間徘徊,舔食著沾染鮮血的土壤。
袁公大袖一揮,撒出兩道金光,繞著彎兒從空中落下,分別籠罩在兩處廢墟之上。
那些野獸被金光一照,頓時渾身冒出黑煙,熊熊燃燒起來,十八座墳頭,都在金光的壓迫之下,緩緩崩潰,鮮血殘袍深埋入地。
最后那兩道金光也收縮起來,收攏土石,聚成兩塊墓碑,碑石表面灼出焦痕字跡,寫著兩派名諱。
他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關洛陽已經運起離火金瞳,從那兩座廢墟,向四周掃視搜尋。
山林之間,痕跡雜亂,到了一定范圍外,突然隱沒,顯然是妖怪們使了什么手段,有意隱藏去向。
關洛陽道:“倒是夠狡猾,謹慎的很啊!”
“看來那些妖物,不準備太早沖擊天書深淵,恐怕是要游走四方,盡可能的聚集妖怪之中可堪造就者,再發動攻勢。”
袁公神色凝重,“血食妖怪,不得真傳的,必然短視殘暴,這頭老妖當年就狡猾異常,坐困百年之后,居然還能忍得住脾氣,實在大異尋常。”
《劍來》
關洛陽眉頭緊鎖,按照藍蝎子他們所說。
那馮君也是個夠狠辣,又夠有耐性的人,做起事情來,前期總能小心謹慎,使人看不出他到底已經積蓄了多少勢力,到了該搏一搏的時候,又雷厲風行,乾坤一擲,絕沒有半分猶疑。
這頭老妖,顯然也有相似的特質。
這類人物,都是能做得了大事的,假如聚窟洲人族這邊不能盡快整頓起來,只怕事情的走向,會愈發惡劣。
兩人交談幾句,繼續趕路。
他們直行到四百多里開外,沒有再發覺大批妖怪活動的蹤跡,倒是又看見有人族道派的駐地。
這片地方青山綠水,風景秀雅。
河岸邊,兩座山峰高度相仿,遙遙相對,兩座山上都有古樸尊貴的宮祠神殿,不乏有人影在山峰之間飛縱,活躍非凡。
那條大河上,還有一艘極大的樓船停泊,船體長有百丈,通體烏黑,仿佛每一處屋檐、護欄,都是由巨大的黑石打磨雕琢而成。
光是露在甲板之上的船艙,就建了七層高樓,上上下下,分出幾百個門戶、紗窗,那紗窗如同經年的紙張,微微泛黃,也是這艘黑船之上,極為醒目的第二種色調。
袁公說道:“是伯琴三圣宮,當年與我們立約的三十二宗派之中,這伯琴宮是數一數二的強盛宗派,門徒三五千,散仙不下十位。”
關洛陽微微點頭,他看得出來,這三圣宮周圍百里之內,都沒有妖物氣息,應當是早就被殺絕了,氣象果然跟赤鴉、真火兩派,有很大不同。
“這三圣宮的七律寶船,當年是三位地仙苦苦祭煉,地仙境界中鼎鼎有名的法寶,足以裝下他們全部門人,進退一體,待我請他們同赴天書之淵,也是一股不小的助力。”
袁公有些欣喜之意,渾身放出金光,沖散身邊云霧。
強烈的光芒一閃之后,那兩宮一船之間,各有一道人影飛出,迎了上來。
這三人身上衣服相似,看起來年齡也差不多,都枯簪花發,胡須斑白,長身而立。
不過他們三個并沒有聚到一起,彼此之間分的很開,且全都目不斜視,不看其他二人,只把目光向袁公與關洛陽瞧來。
“袁公道兄,好久不見。”
“闊別百年,袁兄今日怎么有此雅興?”
“袁公久違了,不知這位道友是?”
他們三人各打各的招呼,聽在耳里亂糟糟一片。
袁公看他們這副模樣,神色微變,心中有些不妙預感,但還是大事為重:“叔齊,叔樂,叔喬,三位道友可知,千毒島那頭老妖脫困了!”
“他如今正鼓動妖魔,四處為禍,目標直指天書之淵,我正準備警示各派,連成一氣,早做對策。”
三個老道臉色俱變,道:“竟有這樣的事情?”
從黑船中飛來的叔喬說道:“本座剛剛收到玉潭城敖城主的書信,隱約提到有一頭外來的地仙水妖,千毒島的那頭孽障可惜要有異動,但怎么這么快就脫困了?!”
旁邊兩個老道當即對他怒目而視。
“叔喬,既然你收到書信,怎么本座全然不知?”
“好啊,莫非你想自家做足準備,好看我們的笑話?”
袁公連忙說道:“三位道友且慢爭吵,三圣宮三位祖師皆屬地仙,上千年的情誼,百年前雖然隕落,也囑咐你們三位共掌三圣宮,如今動亂將至,還是暫且放下嫌隙吧。”
“且點齊門人,帶上種種護山布陣法器,共催寶船,奔赴天書之淵,才是正事。”
叔喬慨然道:“本座這就率領門人發動七律寶船,趕往天書之淵。”
叔樂怒道:“且慢!你是什么意思?寶船已經被你強占十幾年,如今你還準備私用。”
叔喬罵出聲來:“你這老兒,什么無恥心腸,也拿來揣摩本座,本座有說不讓你們上船嗎?好,你既然這么說了,本座還真就不讓你們上了。”
叔齊哼了一聲:“你們兩個縱容徒弟,毀了同門中人的道基,都是一般的無恥,也有臉面辯論。”
叔樂道:“分明是你那大徒兒覬覦師妹美色,譜艷歌舞曲,含沙射影,調戲在先……”
三人越吵越是激動,身上紛紛法力涌動,掐了指訣,似乎就要大打出手。
關洛陽看得目瞪口呆。
這三個老東西,平均年齡少說該是百歲以上了,實力也是五星級的水平,絕不算弱,自然不會是什么弱智蠢貨。
但是已經明明白白的告訴他們,有危機正在迫近,他們居然還能先爭斗起來。
‘雖然早就知道本心靈光只是一種執著毅力,跟智慧程度無關,但是……’
因為是飛升來到這個世界的,所以還是下意識的,對這邊的人物有些高估呀。
“呵呵!”
關洛陽被他們氣的笑了起來,拍了拍手,抬高了音量,道,“三位道友,且稍安勿躁,你們看,這是什么?”
三個老道一愣,回頭看來。
只見關洛陽伸出一只拳頭,蜷曲的五指緩緩張開,膚色微黃,五指修長,指腹虎口間有些晶瑩薄繭。
五指完全張開時,三個老道看得真真切切,那掌心里分明空無一物。
就在這瞬間,關洛陽那只手掌一翻,向前一探。
電光火石,天地白駒。
三個老道眼前的一切,頓時被黑暗取代,那深沉無底的黑暗中,泛出了無數種迷離色彩。
斑斕彩光,狂沸的旋轉起來,扭曲了周圍所有的氣機。
三人驚駭之下,不分先后的大喝出聲,身上的法袍,頭頂的發簪,腰間的玉佩,各自震動,就要釋放威能,袖子里也各有法器飛出。
但他們還沒有任何一道法術威猛來得及釋放出來,就已經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拉扯著,轟然撞在了一起。
這三個老道,法力本來都在伯仲之間,這一下猛烈至極的對撞,如同是他們三人在主動拼命,頓時撞得彼此頭昏腦脹,胸悶至極,渾然不知身在何處。
緊接著,一股巨大的壓力,把他們壓的背靠背緊貼在一起,如同三個人合成一根柱子。
關洛陽單手虛抓,鎮壓著這三個老東西,轉頭看向袁公:“妖怪都知道聯合起來,營救強者脫困,四處聚攏部眾,現在每過一刻,他們就壯大一分。”
“袁公,你真要在這個時候縱容這些人嗎?”
袁公手中捏了一團金光,本來正驚訝的準備出手解救叔齊三人,聽了這話,不由一滯,嘆道:“但也不必如此粗暴,或許曉以利害……”
后面的話連他自己都不信,這三個老道,已經能在這種時刻準備內斗了,顯然積怨已久,近乎偏執,又哪里還是能光靠言語說服得了的。
關洛陽哼了一聲:“被我打一頓,總好過等他們各自為戰,被砍死的時候,還連累自己的門人,貽誤了事關那么多人族性命的大事。”
“你放心,他們的傷其實都沒有大礙,等我把他們送去跟其他宗派會合之后自然會恢復過來,至于大戰之后,如果他們還要來找我報復的話,我也……”
“此事豈能叫道友一人為難!”
袁公下了決心,身上神光凜然一變,金色的氣焰煌煌燃燒,驟然轟出三道光柱,籠罩在那兩座宮殿和黑船之上。
他本人更是化光一掠,直接闖到黑船內部。
關洛陽也降落下去。
頃刻之間,這三圣宮的高手,就已經全部被他們鎮壓。
“沒錯,就該怎么辦。”
關洛陽立身在黑船之上,發現把三圣宮的門人全部收進來之后,黑船上居然還有不少空間余地,頓時心頭一動。
“袁公,此去天書之淵,路上大約還有哪些門派?”
袁公略作沉思,轉頭看看三圣宮門人。
這些年來,他看各派之間對自己人防的越來越緊,一些針對外患的布置卻都漸漸荒廢,明明修養了百年,弟子們的精神面貌,卻還不如百年前,心中也很是煩悶,可惜礙于禮儀,也沒有名義去整治。
今日動起手來,雖然很是無禮,但確實是暢快。
袁公動了動手指,不禁笑道:“還有六處……道友,你先到船艙之中坐鎮,由我站在船頭,袁公山頗有威望,我在外面,他們必然不會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