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東這一棒出手,看起來是打在空氣之中,什么都沒有碰到。
但是,綠玉杖的尖端,包含著一個無比內斂的氣息,點到那個位置的時候,空氣里就有另一個東西,被逼迫顯露出了形影。
那是一個拳頭,來自一個看起來身材健美、塊壘分明,脖子上掛著銀色項鏈的輪回者。
出拳的時候,他那淡金色的齊頸發絲飄逸,眼神似笑非笑,光看他的長相,倒是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邪異魅力,然而,他的行動就令在場無論敵方,還是“友方”的人,都鄙夷惱恨起來。
洪東念頭電轉,心中急躁:這些人是哪里來的?五大高手,占了絕對的優勢,居然還出手偷襲,還要不要臉了?
雷夢白更是二話不說,手掌一翻,瞬息之間,快如閃電的切換手勢,連打兩道印法出去。
第一道印法是打向他的隊友,雖然是一只手,但殘影有快有慢,快慢組合,居然結出了兩只手才能結的印法,形似一個外縛印。
凌空飛去的金光手印之中,攙雜著無數白色閃爍的光點。
“鬼眾道,你滾開!”
外縛印,本來要對應金剛薩埵普賢法身咒,才能夠發揮出最大的威力,但是這個時候,從雷夢白心靈之中,心心相印,發出來的真言力量,卻是一句辱罵呵斥的話語。
鬼眾道打出的那一拳,被綠玉杖阻礙了一下,又被真言力量震蕩到精神之中,便嘴角一勾,后退避讓,從客廳里面消失。
閃爍著白色光點的金光手印,也憑空一閃,消失不見,不知道是自動追了去,還是自行消散了。
外縛印的殺傷力,并不算難以應付,但是這一招,對應雷夢白“快慢九字訣”中的“皆”字,有通曉我心他心,操控敵我雙方危機感應的能力。
鬼眾道要是硬接這一招的話,至少之后一個多小時里面,動不動就會被少許風吹草動,觸發危機感應,偏偏又不一定真的有危險襲來。
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這種感受也是很煩人的。
雷夢白一印逼退隊友,第二道印法,才是打向洪東。
第二道印法,是結成一個大金剛輪印,對應九字真言中的“兵”。
洪東不假思索,右手從身側劃出一個半圓,彎到胸口,再當胸推出。
這一招掌法,在他一生之中,少說練習了上千萬次。
從少年初學,到如今白發蒼蒼,每一天,無論是多忙多累,哪怕是忙到沒有空去練習內功心法,也無暇演練精妙絕倫的打狗棒法,他都非要抽出一點時間,把這招掌法打上幾遍,細細的體會其中的韻味。
因為這一招,是十八招降龍掌法的起始,也是易經之中,勸人戒驕戒躁,每日三省吾身的一段警世良言。
上九,亢龍有悔!
一股至剛生柔,澎湃柔韌,用三留七,源源不絕的掌力,化作一條威嚴滄桑的金色神龍,須髯飄動,鱗甲飛揚,撞上了雷夢白的那道大金剛輪印。
龍身擺動,掌力洶涌無盡,硬生生與大金剛輪印,僵持了一個剎那。
那也就只是一個剎那了,下一刻,龍身被手印從頭到尾的貫穿過去,龍鱗潰散。
大金剛輪印,撞在洪東的手掌上,壓向洪東的胸膛。
而雷夢白,已經將手伸向另一邊的洪光。
“回夢大千,三世諸佛。”
洪東之前吼出的八個字,這個時候,才來得及傳達到回夢舍利中。
洪光從遇見洪東開始,就蓄勢待發的回夢心法,也到這個時候,才真真切切的觸及手中的舍利子。
“回夢大千,三世諸佛!!”
洪東與洪光重疊的聲音響起。
轉瞬之間,這八個字就越來越嘹亮,充塞天地,激起無數回音。
仿佛在這一刻,除了他們兩個之外,還有不知道多少道聲音,在同時念誦,稱頌。
回夢大千,三世諸佛,過去不可改,現在不可侵,未來不可定。
夢幻的光輝,席卷整個香港。
這一圈光輝,似乎漫長,又似乎短暫,無論城市還是山間,海面上的人,都沒有察覺到任何變化,只有少數人注意到自己的手機,剛剛點亮,又暗了下去。
一分鐘的亮屏時間,好像就因為剛才發了個呆,完全錯過了。
賭王的別墅里面,洪光和洪東,都已經消失不見。
張邪宗眼睛一瞇,有些詫異,隨即雙目放光,新奇、興奮、貪婪的神色,不加掩飾的顯露出來,一閃身,便離開了別墅。
雷夢白也沒有料到,對面的兩個人,一個倒還算五星,另一個則僅是三星的垃圾,居然能憑那枚舍利子,從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
他微微愕然,隨即渾身氣勢一漲,遮眼的白發,都被沖得飛揚起來,勢在必得的捏了個手印,虛空似乎波動了一下,他便不見了影子。
倒懸身體、漂浮半空的元次郎,更不知道什么時候就離開了。
整個小隊,只剩下一名道士打扮的男人,多留了一下。
純白絲綢道袍穿在他身上,柔軟的像水波一樣,光澤如玉一樣溫潤,他的面孔也如玉含笑,讓任何人看這張臉,都看不出來,他已經發怒、發愁。
這支“樂無邊”小隊里的輪回者,原本全是獨行者,張邪宗、鬼眾道他們這些人的脾氣,要想找到可以托付后背的戰友,實在是很困難的事情。
所以,樂無邊小隊能夠組得起來,幾乎全是這道士柳章的功勞。
是他從自己在混沌之潮的交友圈里,找到了這幾個互相之間,勉強還能共處的人,說服他們,從小隊形式更容易應付任務、獲取利益等方面,建起了這個隊伍。
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以小隊的形式,經歷過六次任務了,確實比獨行的時候更容易獲利。
但是六次任務下來,這些本來不算熟悉的人,比之剛組建小隊的時候,也有了更多的過結。
在如今這個用來找機緣的世界,只因為碰上了一枚舍利子,他們更是毫不掩飾的分頭行動了。
“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呀。”
柳章喃喃自語,“這一次,無論是他們之中哪一個,在這個世界有了足夠大的長進,都會立刻支付代價,離開小隊吧。”
倒也不光是矛盾爆發,而是他們大有長進之后,絕對會嫌棄其他隊友,會認為在混沌之潮日后掀起的動亂中,離開小隊,自己單干,才是更好的選擇。
但是柳章不這么想。
“從來都是有組織更方便……我得比你們取得更大的進展……”
烈日當空,人行道的樹蔭里,白銅扯掉拉環,易拉罐發出一陣漏氣的聲音。
他來到城市中,順手先買了幾罐飲料,都是沒見過的牌子,嘗嘗鮮。
“賭王爭霸賽,肯定會有名場面啊,咳,這也叫酒?!”
古蘭香轉動了一下手里的瓶子,發現那個酒前面的幾個字,寫的是“臭豆腐味小麥酒”。
她的臉頓時皺了起來,眼神變得非常不解,“世界上為什么會有這種酒存在啊?”
白銅喝著手里的汽水,問道:“你剛才想說啥?”
古蘭香想了一下:“哦,我剛才想說,不如我們去找找那個大賽主辦方,然后取而代之,放點新獎品,把參賽范圍放大一下。只要那幾個賭王參賽,有什么意思?多來點人,說不定有更有趣的場面。”
白銅贊同道:“這個主意好啊,四十九天休假呢,光是閑逛,也太無趣了,不如找點樂子。”
關洛陽也無可無不可,笑道:“既然如此,安老兄你去這個世界的聯合國逛一圈吧,鬼仙法門收集情報最方便了,看看這個世界在普通繁榮的表象之下,都藏著些什么。”
安非魚還沒說話,一圈夢幻的光輝迎面掃過。
這種光輝,淺白發灰,如光如靄,高如海嘯巨浪,把所有高樓建筑,街區行人,一下都吞沒掃過,但沖刷過去時,無聲無息,不驚擾半點塵土。
所有建筑,車輛,人,物,都完好無損,毫無察覺。
連白銅都疑惑了一下。
“剛才,是不是有什么東西掃過去了?”
安非魚神色凝重,古蘭香看向關洛陽。
關洛陽表情中也帶著些許驚訝疑惑,先看了看太陽云層,又看了看空氣中漂浮的細小塵埃。
“剛才,有一種力量爆發之后,把我們暫時隔絕在現實的時間之外,然后這種力量又自然消退,讓我們回到現實了。”
他臉上的疑惑消去,變得興致勃勃,“說的更簡單一點,那股力量,把我們送到了一分鐘后的未來。”
白銅張了張嘴:“該不會是什么超級特異功能吧,我記得賭圣系列里面,確實有主角左頌星,跟別人比拼特異功能,碰巧打開了時空通道,回到了幾十年前上海灘的情節。”
安非魚道:“那個不是賭圣系列,那個是賭俠系列的第二部,但是世界觀都差不多,也不算是太出乎意料的事情。”
白銅嘖嘖說道:“這還不出乎意料啊?電影里的穿越情節,只不過是穿越到了過去,而且還都有定數。我們這邊可倒好,外來的輪回者也能被一起送到一分鐘后,而且我沒感覺錯的話,剛才那一波光輝,波及很廣的話,不知道多少人受到了影響。”
古蘭香把手里的酒塞給白銅,提議道:“能找到源頭在哪兒嗎,我們去看看?”
“我正在找。”
關洛陽說道,“不用擔心,以我剛才的感受來看,這股力量運轉自然,順應天地時光的流向,應該是一種有固定機制的力量,不是能隨便亂搞的,剛才觸發這種力量的人,更不能將這種能力運用自如。”
幾秒之后,關洛陽帶著他們出現在鳳凰山下,賭王的別墅之中。
這里,山林古樹、莊園外墻、客廳墻壁,一路貫通過來的那個大洞還在,保鏢們還都昏死著。
桌上有一盆冰鎮葡萄,一個裝資料的文件袋,不過資料、文件都沒了,只剩下一個空袋子。
客廳大體完好,沒有大規模破壞的場面,但是安非魚精神敏銳,察覺到這里殘留的幾種氣息,都非同小可。
剛才在這里的那些人,應該發生過一場戰斗,雙方出手都入微內斂,控制的非常好。
不過,勢強的那一方控制入微,是因為輕描淡寫,漫不經心,而勢弱的那一方,是精氣神專一凝注,不敢有半點浪費。
“大概有五……六……七,嗯,是七個人。”
安非魚數了一下,說道,“但是這里的氣息,被后來爆發的那股力量全部攪亂了,找不出他們的去向。”
關洛陽說道:“沒關系,擾動時間的那股力量完全蓋過了其他氣息,那么這股力量本身就變得顯眼了,順著這股力量的痕跡去找就行了。”
其實,擾動時間的夢幻光輝,如夢如幻,非假非真,性質非常奇妙,不可捉摸,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蛛絲馬跡的。
它雖然擾動時間,席卷全城,卻很難被注意到,一旦注意到了,想去深究。
又會發現,似乎天地間處處都有與之相同的夢幻、時光氣息。
夢幻,并不是單指做夢。
太陽光經過大氣層的時候,經過種種折射,就已經制造了一層夢幻,天地間的光線,在水波、鏡面、彎曲的種種光滑物品上,也映照出了無數的夢幻氣息。
這些夢幻,是現實的一部分,質樸常在,并不唯美,也并不昏沉渾噩,就這樣永存在大自然里,存在于人類身邊,仿佛在闡述一種平淡的真理。
夢可以清醒,真理又豈可看破了?
關洛陽卻可以用自己的真空心界,捉住這份隱藏在平凡中的痕跡。
他帶著安非魚等人,一路搜尋過去,最后發現這股氣息,藏到了一個叫做環球精英體育中心的建筑物里面。
確切的說,是藏在了這個體育中心足球場旁邊的雜貨鋪里。
雜貨鋪的門是關著的,里面只有兩個人。
洪東拄著綠玉杖,坐在凳子上,隔著一張老舊、吱嘎作響的桌子,死死的盯著對面的洪光。
“咳!!”
壓抑不住的一聲咳嗽之后,洪東的頭發轉黑,胡須脫落,身體似乎微微縮小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