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洛陽來到大殿之中,頓時引起注意。
有賓客心中微驚:“此人是誰?司馬家居然還藏了一位地仙?”
司馬仲師也暗自有些詫異:“司馬風居然還有這樣的幫手,看來他這么多年背地里下的功夫,也不只是拉攏九頭靈獸那么簡單。”
林中道十分坦然,同意他們一起加入推演之中,甚至還再度邀請周圍賓客,邀請司馬仲師、趙太安等人。
周圍賓客沒有響應,倒是司馬家和趙家,還另派出了幾位散仙,趙太安也加入其中。
“好,好!”
林中道口中說,“五德始終盤,混化五行,煉合百氣,經我調度,各家各派的法力,都可以用來催動此盤。”
“而且法力進入五德始終盤之后,彼此的感應并不會混淆,反而會變得異常清晰敏銳,到時候,假如哪一方想要在其中動手腳的話,其他各方,都會察覺到異樣,也就杜絕了不公正的可能。”
“但有一點還需注意,我們推演的對象,畢竟是一位地仙,半年前那場大戰,更是涉及多位地仙,要想查出真相,諸位的法力都會產生劇烈的消耗,倘若哪一位支撐不住,一定要提前說明,萬萬不能一言不發,突然撤走法力,那樣的話,很有可能引起法寶動蕩,傷及其他道友。”
林中道本來就有一種極為令人信服的氣質,仿佛教書育人,秉公執正,寬和仁德,此刻言談之間,更有諄諄教誨的感覺。
聽得那些來自東海小派的散仙,紛紛點頭。
不過他們既然敢挺身而出,就是有心要借這個機會,反抗司馬家一直以來的胡作非為,此刻聽了林中道的叮囑,反而更激起心中斗志,都暗自決定要竭盡全力。
“好,那就開始吧!”
這大殿廣闊,就算周圍布置了許多宴席座位,大柱林立,中間依舊有大約百丈見方的空地。
各方合共五十多個人,站在其間,依舊顯得疏疏朗朗。
林中道話音一落,便拋起手中五德始終盤,手掐法決,向司馬仲師那邊的寶鏡一指。
鏡中被他勾出一縷如同黑色花瓣的氣息,落在五德始終盤上,只見銀盤微微發亮,傾斜在半空,使更多人可以看見盤中的景象。
那一瓣黑色花卉,已經化作蕭方書的身影,鐵鏈穿身,困坐高臺。
林中道吐氣開聲,一股五色法力如同絲線,凝聚至極,連接到銀盤邊緣:“請各位道友出手。”
五十多人相繼出手,都將法力凝如細絲,連接到那銀盤邊緣。
銀盤中的景象,登時產生變化,如同時光倒流。
蕭方書雖然一直不動,但是他周圍頑石之中生出的那些黑色花朵,卻從盛開的姿態,變回花包,然后花葉縮小,最后縮回石中。
花開花謝,花謝花開,銀盤中追朔時光,產生的逆流場景,更讓這幅場面多出玄妙的美感。
周圍負責看守蕭方書的人,也換了一批又一批。
從銀盤中的景象來看,這半年司馬家確實沒有做別的事情,只是鎮壓蕭方書而已。
隨著眾人法力灌注,很快,這半年光陰就已經被追朔過去,蕭方書的身影有了改變,追朔到了他被押送的狀態。
整支押送的隊伍,從司馬家的地盤,向東海上倒著走去。
林中道露出緊張之色:“快了,接下來就是半年前幾位地仙大戰的場面,道友們一鼓作氣,提起十成的法力灌注進去吧!”
眾人聞聲,全力出手,之前他們還能把法力凝聚成細線,現在卻最多只能把法力約束在寸許直徑的樣子,形成一根根細長光柱,連接到銀盤之上。
銀盤上的場景,飛快的閃爍起來,似乎即將揭示什么真相。
殿內的賓客,殿外的小派散修們,也不禁提起了心弦,緊張的關注著這一幕。
然而,足足等了近百息的時間,銀盤上的場景依舊在閃爍,一點也沒有變得穩定下來的意思。
“怎么回事,難道法力還不夠?”
之前那個最先入殿,外貌如少年的散仙,是鯨海三洲向東兩千里,一座長帆島的島主,他本是島上捕蛇為生的村民,從海邊一艘破船的船帆上得到修煉圖解,踏上煉氣士的道路。
那船帆后來被他精心煉制,成為可以變化大小的法器,收束起來的時候,如同一根畫軸。
見銀盤中的畫面始終不能穩定,他一咬牙,從袖中拿出那一尺長的畫軸,鼓起殘余法力灌注在畫軸之中,經過畫軸增幅,向那銀盤運輸過去。
有二十幾人隨后效彷,不過,也有個青巾裹頭的漢子支撐不住,勉強開口說道:“中道先生,我撐不住了。”
他說出這話,本意是提醒一下,讓眾人有個準備,避免隨后撤回法力的時候,傷到其他道友。
道卻并無回應。
青巾漢子更是駭然發現,自己的法力不受控制的狂瀉而去,就是想停手都停不了。
看這趨勢,等他法力被榨取干凈了,只怕就連血肉精氣,也要被榨取出去。
“中道先生……”他駭得嗓音變調,怒喝道,“你干什么?”
眾人都發現不對,待要罷手,卻居然撤不回自己的法力。
“怎么回事?”“推演涉及地仙的畫面,要抽走這么多法力嗎?”
“不對不對,五德始終盤,是不會主動抽取別人法力的!”
天策府來客須眉怒揚,大喝道:“你不是林中道!
他身上那件盔甲大放光芒,一塊塊甲片上,各自有銀光閃爍流淌,匯聚成一個個節點,諸多節點,構成一幅白虎圖桉,虎頭,虎爪,虎尾,環繞周身。
那如同神獸下凡的虎頭,正位于這幅盔甲的護心鏡上。
此人尚未踏入地仙境界,不能在神魂之中開辟靈竅空間,但是他身上這件盔甲,卻有內藏空間的奇效,布陣的法器,收藏在這件盔甲之中,陣法運轉,加持到他身上。
瞬息之間,他的法力已經提升到不遜于地仙的程度,法力中更蘊含白虎星辰罡氣的肅殺之意,憤然探手一拍。
巨大的虎爪,轟在那面銀盤之上。
銀盤旋轉,虎爪立刻崩解,其中的法力,全部流入銀盤之中。
就在這時,一道金色劍影,轟然點在銀盤之上,接著一顆如同黑色水晶球的癸水神雷,也砸在上面。
趙太安和司馬風都已經出手,但那銀盤輕微一顫,就把劍影和神雷也吞入其中。
竟然就連趙太安和司馬風這兩個地仙,都擺脫不了被那銀盤繼續吞噬法力的困境。
司馬仲師之前沒有參與其中,現在是出手最方便的一個。
“你到底是什么人,敢冒充五德圣宗的長老,到我司馬家婚禮上來鬧事!”
他臉上現出凜凜怒色,手捏劍指,閃身一劍殺向林中道。
林中道身上的儒雅氣質不翼而飛,眼珠變成昏黃顏色,哈哈大笑,一掌拍出。
雙方掌指并未直接相撞,但掌力劍氣,已經碰撞。
司馬仲師驚叫一聲,閃身后退,手上的冰寒劍氣,居然已經消散一空,指尖的皮膚都被腐蝕掉了一塊。
那一小塊血肉落地,化作一滴令人作嘔,如同腐臭黃泥般的物質。
“黃泉之氣,你是黃泉入世洞的人?!”
林中道笑聲未絕,手往空中一指。
那面銀盤驟然變色,化作純黑輪盤,銀盤表面五色線條的痕跡,也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血紅的輪廓。
如血色花,如人面鳥,如斷鼻頭顱,如縫眼古尸。
黑色輪盤一轉,所有的血色痕跡,就像是裝在盤子上的血水一樣晃動起來,于是,那些輪廓也隨之變化,呈現出千百種魔怪的形象。
這果然不是五德始終,而是黃泉化骨輪盤,傳說百獸蟲鳥,仙妖鬼怪,一旦落入其中,頃刻之間就會尸骨無存,化為血水。
就算是地仙,只要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被這黃泉化骨輪盤得到一縷法力,黃泉之氣就可以借此聯系,把地仙也吞食。
這面輪盤,如今正是掌握在黃泉入世洞的二洞主,魯森手中。
“林中道?那糟老頭子,還沒走出東荒的小樹林,就成了老子盤子上的一灘血跡了。”
魯森恢復本來面貌,寬額大臉,隆鼻尖牙,黃眼黃發。
他身材之魁梧,漲破了林中道那身袍子,能清楚看到上半身的肌肉在輕輕跳動。
“司馬大婚?你們殺了老子看好的林致遠,老子就是專門等到今天這種日子,殺得這座城血流成河,把你們司馬家的臉皮丟在地上,狠狠的踩。”
他雙手一抬,那黑色輪盤,放大到百丈方圓,轟然一聲,把這座大殿的頂部,撞成肉眼難見的細小粉末。
黑色的輪盤高高飛起,讓全城的人都能夠看到那巨大的黑盤。
這一下,不只是剛才在殿中被騙,向盤中輸送法力的人遭殃。
全城各處的散修,但凡聽到巨響,抬頭去看的,紛紛覺得頭昏腦脹,雙腳離地,好像要被全部吸到那座輪盤之中。
司馬仲師康慨激昂的聲音,傳遍全城:“老魔來犯,東海同道,隨我司馬家一起,驅逐魔……”
他話未說完,被一聲奇異的悶響打斷。
五十多名跟輪盤有法力聯系的人,同時察覺到,輪盤中突然有一股澎湃浩蕩的法力爆發。
這股法力,浩瀚無比,彈指之間,竟然好像把整個輪盤塞滿,其他人剛剛運輸進去的法力,都無處容身,紛紛被這股力量擠壓出來,順著那一線聯系,流回他
們體內。
魯森察覺不對,身影勐然閃到黑色輪盤上方,一腳跺下。
輪盤劇烈下降,向殘破的大殿鎮壓下來。
大殿之中,除了那五十多人之外,可還有來自各方的散仙巔峰高手。
這些人底蘊非凡,身上的法器之中,居然都布置著造價不菲的大陣,臨時爆發出來的力量,完全不遜于尋常的地仙。
又有司馬風、趙太安、司馬仲師等人,在其中一起出手。
只聽一聲驚天巨震,殘余的大殿,深深陷入地下,形成一個方形的凹坑,殿內的諸多賓客,一個個氣息動蕩,身形不穩。
不過,借著這一記對拼,剛才被輪盤汲取法力的眾人,終于掙脫了那種聯系。
黃泉入世洞,曾經有七位洞主,后來死了三個,但剩下的四位洞主,都已經在百戰不死的修行之中,達到地仙巔峰的境界。
這位二洞主魯森,來歷尤其不凡,曾經混入中土佛門,兼修佛法,后來被揭穿,卻全身而退,更是因為這一段經歷,得到過魔道天仙慈航魔尊的指點。
他駕馭黃泉化骨輪盤的這一擊,與十幾個臨時爆發出地仙戰力的人物對拼,自身居然分毫無損。
只是那面輪盤,也被震得高高抬起,極速縮小,化作一丈方圓,依舊被他踩在腳下,大笑不止。
永嘉城后山,升騰起另外三道地仙氣勢。
司馬家的司馬龍訣、袁老祖,還有趙家另一位地仙,趙詩禮,也被驚動,一起從后山凌空而出,抵擋這個魔頭。
城中的散修,有的立刻施法遁逃,有的卻想托庇于司馬家的大陣,一時紛亂。
“魯森老魔,這里是我東海,豈能容你放肆?”
藥叉商會的藥叉仙人,手提木杖,從大殿陷坑中騰空而起,正氣凜然,開口怒斥。
神風不二也提刀飛起,高喊道:“不錯,這里是我東海商會之地,今天就算追殺到東荒,殺到你們黃泉入世洞,也要讓世人知道,我東海商會不可欺。”
他們都是地仙高人,威勢蓋壓八方,撼動全城散修的心神。
這一刻,就算是曾被司馬家欺壓過的散修,也不禁熱血沸騰,生出同仇敵愾之意。
除魔衛道,這是當今天下,最大的大義。
就在這時,一道悲呼傳出。
“司馬兄,司馬兄,你怎么了?”
一眾地仙,紛紛看去。
只見那座大殿陷坑之中,關洛陽抱住司馬風,連呼數聲。
司馬風七竅流血,渾身都被鮮血染紅,顫顫巍巍的伸出一只手,指向魯森。
“你不是早就跟我們家談好,今天專殺反對我們商盟的人,做一場好戲,為什么違背盟約,為、為……”
他掙扎著,發出最后一聲哀鳴,“為什么對我痛下殺手?!”
話音未落,司馬風頭一歪,那只手重重的摔落下來,渾身上下都傳出如同琉璃破裂的聲音。
周圍的賓客,哪一個不是有高深的見識,自然都能看出,這司馬風體內的神魂,正在破碎泯滅。
等到神魂俱碎之后,這具軀殼也就留不住了,隨之化為飛灰。
一名地仙境界的強者,竟然就這么形神俱滅了?
所有人都呆愣在當場。
不管是東海散修,商會中人,還是一流大派,甚至就連諸位地仙也一時無言。
這種錯愕,一半是因為司馬風的死,一半是因為他死前的話。
司馬龍訣更是方寸大亂,本來是該怒斥司馬風胡言亂語,可司馬風已經神魂俱滅。
這司馬龍訣,是司馬家族人中年紀最大的一個,本來除了袁老祖,司馬家的人都該尊他為老祖,可是自從司馬仲師成就地仙,一向對他不尊重。
司馬風雖是旁支,卻是被司馬龍訣庇護,才能成就地仙,天然有一份親厚。
誰能想得到,司馬風居然死在這里,死在今天,死在司馬家獨霸東海的前夕,死在司馬家的盟友手里?!
司馬龍訣心亂如麻,怒氣一沖,仰頭看去,叫道:“魯森,你……”
“胡說八道!”
魯森也勃然大怒,“老子打他那邊的時候,還特意收了勁。”
什么?!
!這話一出,城中的人,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尤其是那些一流勢力的來客,他們之中有部分人,本來確實不準備讓司馬家順順當當的完成結盟,稱霸東海,各自都想了些手段來阻礙。
可是如果魯森作亂,濫殺無辜,司馬家率眾抵抗,一場大戰下來。
從實際上來講,那些有膽色反對司馬家的人“碰巧”都死光了,除掉不知多少隱患。
從大義上來說,也再沒有什么借口,能夠阻止
率眾抗魔的司馬家,順勢完成結盟,統御東海的所有勢力。
可惜啊,魔頭實在是反復無常,狡詐多端,司馬家唯一失算的地方,大約就是沒有想到,魯森這個老魔頭,真打死了司馬家一位地仙。
更沒有想到,司馬風還殘存一息,不肯甘心,誤打誤撞的揭破了這場大陰謀。
只有司馬仲師,現在臉色慘澹,驚疑萬分,他知道的內情,不比司馬龍訣少,而又比司馬龍訣冷靜。
他可以肯定,魯森不會故意破壞這件大事,這其中必有蹊蹺。
魯森脫口而出那句話后,也陡然覺得不對,他外表粗豪,其實城府極深,怎么會說出這種蠢話?
此念一起,他立刻察覺到自己體內不妥之處。
剛才跟大殿內所有賓客硬拼的時候,有一絲玄妙的力量,混雜在那些形形色色的法力之中,居然神不知鬼不覺的滲入到了他體內。
而且黃泉化骨輪盤中,也殘余有那種力量,里應外合,竟然讓他心神一時走偏,說出那樣的話。
“是誰?!”
魯森眼珠一滾,將眾人盡收眼底,盯住了關洛陽,“難道……”
“原來司馬家居然跟魔道勾結,是個藏污納垢之處。”
關洛陽望著手中飛灰,嘆息道,“司馬兄與我暢談正道,看來也是在騙我。”
“罷了,好歹也有過一段交情,我就為你殺了這個魔頭,然后讓你司馬家變得干干凈凈吧。”
他抬眼時,飛灰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