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這一夜的水族海妖大亂,雖然對列島之上親身經歷的百姓來說,似乎非常漫長,但客觀來講,并沒有維持太長的時間。
在東海巨妖的尸骨被毀,罪魁禍首或死或傷或逃之后,那些水族海妖都已經在驚恐之中撤退,向深海潛逃,逃得慢些的,不是被東海的修行者圍死,就是被天空中盤旋的神鳥誅殺。
但是這場大亂最麻煩的地方,還不在于那些水族海妖,而是筑紫山脈坍塌這件事情。
筑紫山脈坍塌當夜,就造成了巨大的海嘯,到凌晨時分,筑紫山脈廢墟之間,原本被封壓的火山巖漿又噴發出來,再次形成海嘯。
海底火山噴發造成的毒水沸騰,死魚無數,大浪暴張,襲向群島。
關洛陽察覺之后,親自趕到,出手將火山噴發的熱量提前吞噬,巖漿化為巖石,配合各方修行者平息海嘯,化解了這場災難。
誰能想到,之后一個多月,就像是捅了馬蜂窩一樣,東海各島,陸續發生有強烈震感的地震,列島之間火山活躍。
飛到高處,巡視東海的話,能發現四面八方,仿佛到處都是濃煙滾滾,升上天空。
那一條條的煙柱,每一條都代表了一座醞釀著危機的活火山。
還好,這類島嶼之上,往往都有修行者的勢力盤踞。
加上關洛陽打開鯨海三洲的庫藏,調度人力物力,向各方去支援,總算是把這些災害都陸續化解。
司馬家這么多年搜刮積累的東西,取于東海,這次倒是終于也能還于東海,一下就還了近半數回去。
“哎,萬川海集這邊,也總算徹底穩下來了。”
永嘉城的大殿之中,一面水鏡浮空。
元太溪的身影出現在水鏡之中,正在擺弄茶具,喝上一口熱茶之后,這才舒了口氣,身上的疲憊模樣變得懶散舒適起來。
“這陣子就算有停龍杖幫忙,又有護島大陣的根基在,我也忙得團團轉,每天對著那些巖漿和黑煙,我真恨不得能施展什么無上法力,把天地都變成一片冰雪,乾坤潔白,這才清靜。”
關洛陽正繞著一張長桌踱步,手上提了幾支毛筆,聞言笑道:“你想體驗冰河期嗎,如果火山噴的夠多,氣體塵埃隔絕陽光,確實可能讓天地冰封。”
“還有這種事?”
元太溪雖然從前不注意這方面的事,但是以他地仙境界的見識,得了提醒之后,手上略微一推算,也大概能夠想象得出來,連忙搖了搖頭。
“我就是說說而已,真要是萬物冰封,極寒時代,那也清冷的太過頭了。”
關洛陽說道:“太極兩儀,囊括萬物,陰陽之道是天地至理,在天地的演變之中,如果不加以干涉的話,漫長的冰封,或籠蓋天下的炎熱都可能出現。”
“這是天地自然,但是人在其中就很受罪了,所以才要調和它,讓陰和陽,都不要那么極端。”
元太溪一邊喝茶,一邊點了點頭,看向那張長桌。
只見長桌之上鋪開畫卷,卻是司馬家收藏的一張東海地圖,關洛陽已經在上面做了一些標記。
“咦,這莫非是在為學宮選址嗎?”
元太溪看出點門道,“莫非是在推算東海地氣最渾厚的地方,來作為學宮的根基嗎?”
關洛陽聽了這話,微微一愣,隨即若有所思。
“我本來只是覺得東海這些地質災害太煩人了,準備找個可以安寧久些的方法。”
他說道,“不過,你這么一說,我倒也動了心思,學宮選址跟這件事情,剛好可以結合起來。”
元太溪好奇:“什么事情?”
“你等一下,我叫了個人過來,等他過來一起解釋吧。”
關洛陽擺擺手,很快殿外就有人問好。
君高池走了進來,施禮道:“前輩。”
關洛陽笑道:“這么拘謹干什么?還是叫道友好了。”
“這月余來,道兄的名號已經響徹東海,德高望重,自然該受到禮敬。”
君高池雖是這樣說,卻也從善如流,改回道兄的稱呼,說道,“道兄喚我來,莫非是又有什么事情,要跟大周方面溝通。”
關洛陽說道:“你且來看。”
說話間,他拿起一支朱筆,在東海的地圖上畫出一個長長的軌跡,首尾相連,形成一個近似馬蹄形的圖桉。
君高池端詳了一下,這才看出,這個軌跡,是將東海火山密布、地震頻發的區域,全都連了起來。
不過用朱筆畫出之后,東海的火山地震區域,加上海底的海溝、海底火山等等,數量之多,分布之廣,就顯得有些觸目驚心。
東海火山本來就多。
比如萬川海集所在的那幾片島嶼之間,就有一百一十二座火山,活
火山足足有四十五座。
鯨海三洲,火山活躍的現象、地震災害更是頻發。
而整個東海,已知的活火山,總計有五百多座。
據說當年南海仙宗的羅浮三千客之中,有一些人喜歡游山玩水,留下了許多筆記,有后人整理他們的筆記,意外發現……
兩萬六千里東海區域內,發生的地震次數,占了全天下地震次數的十分之九!
到了最近千年以來,道法傳世,眾仙出海,東海大大小小的門派世家,都會給自家立下護山、護島、護城陣法。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這種行為,是大大的緩解了東海的災害。
陣法運轉之間,梳理地脈元氣,納入有序的循環,常年累月的借用水火地脈煉丹煉器,增進法力,把這些因為地殼運動時常噴發的元氣,都給緩緩煉化掉部分,讓災害的次數、烈度,都明顯降低。
但是這樣的手段,在關洛陽看來還是不夠。
因為各家各派之間,都敝帚自珍,很少有人肯互通有無,陣法都各有長短,經過他們的陣法調理后的地脈元氣,在一小片范圍內可以稱得上是和諧融洽,但出了自家門派地盤,就很容易跟其他門派調理后的地脈流向,產生沖突。
而且這些門派世家,爭奪資源,爭奪名望,經常也有矛盾,一旦動起手來,彼此攻伐,元氣暴烈,陣法動蕩,很容易就埋下隱患。
他們又根本不愿意分出自家的人力物力,到外面去勘察元氣環境,做好善后的事情。
這次筑紫山脈崩塌,之所以一口氣產生這么多強烈地震,火山活躍現象,東海幾乎動員所有修行者應對,連綿月余,都還沒有徹底消停。
就因為這山脈崩塌,等于是一個導火索,把這些門派多年積累下來的隱患引爆了。
“竟然是這么回事。”
君高池聽過之后,頗為感慨,“仙道之真諦,就是把握陰陽,調和天人,萬象共生,欣欣向榮,這些門派世家,既然都有功于東海,又何必不肯竟全功呢?”
元太溪也聽明白了,不禁搖了搖頭,說道:“他們一來未必有這個眼界,二來未必肯操這份心,三來,未必敢去做。”
“從前的東海,就算是司馬家,想普查東海全部陣法狀況,只怕也要驚起眾多門派不滿,況且司馬家滿嘴的道德文章,實際又何曾在意東海百姓,外面遭災,他們反而可以看出商機,趁機謀利呢。”
君高池深以為然:“不過最近東海劇變,關道兄接連展露手段,實力之強,威名之盛,卻真可以去做這件事了。”
他笑道,“畢竟,如今的東海,也沒有哪個門派或世家,想讓那只掀起千層云霞的神鳥,將利爪往他們頭上探去吧。”
關洛陽輕笑一聲,說道:“做肯定是要去做的,但是要解決這個事情,要在陣法上有極高的造詣。”
“我雖然善戰,但是要在這整個東海,萬里海域之間,布下一座調和萬般氣機的大陣,我還不太有把握,所以想問問,中土那邊有沒有什么擅長于外界布陣的人才?”
這個世界的陣法之道,分為內外兩種。
在體內布陣這種事情,往往是專注提升個體戰力,或者是為了延長壽命,能做到哪種程度,跟自身的修為根基牽扯很深。
但是在外界布陣就不同了。
有些人雖然修為不高,自身承受不了多強的陣法,但是在陣道上的悟性極佳,見解獨特,以天地山川為載體的話,就可以布置出一些令更高境界的人都深為贊嘆的奇妙法陣。
這種人才,既歸功于獨特悟性,也有賴于后天培養。
關洛陽就聽說,大周皇朝的工部,會專門選拔、培養這類人物。
“大周確實有這樣的人,如今的工部尚書,不但身為地仙,更是一位陣道上的宗師,麾下能人不少。”
君高池思量道,“但是,我師祖攻打宣君神教那一役,打入宣君神教的洞天,造成洞天福地內,有不少靈脈混亂損傷。”
“工部尚書近期一直專注于護理那座洞天福地,麾下能分派出來的人手,恐怕不多,我會傳訊回去,請他們盡力相助。”
關洛陽略微點頭:“這樣啊……”
他心中想到,五德圣宗也以陣道聞名,可以跟那邊談談,也借一批人過來。
君高池忽然道:“關道兄,其實你要做成這件事情,尋常的陣道人才,自然是多多益善,但最為關鍵的,還是得有真正的大行家,主掌全局。”
“我們大周還有一位高人,極善于在外界布陣,山水陣法的造詣,可以說是獨占鰲頭,也曾經在工部為官,令工部尚書都暗自嘆服,只是后來不習慣朝堂瑣事,辭官而去。”
“倘若能夠請到他來,一定對東海的這件事情,大有助益。”
關洛陽道:“好啊,既然有這樣的人,
何不早說,他現在在哪里?”
“此人名叫徐弘祖,他辭官之后游歷山水,立志要走遍天下山川,聽說后來又結交了一位煉器宗師宋長庚,結伴遨游。”
君高池說道,“他們二人最近幾年,都在南疆大草原,千乘國附近,禹宮山中居住,據說是宋長庚在那里開爐煉寶,也不知練的是什么,堂堂煉器宗師,居然幾度炸爐。”
“徐弘祖也有次一起被炸傷,師祖夫人聽說后,還特地請萬密齋萬神醫去過一趟。”
皇覺真人的夫人,出了名的寬和仁慈,人緣極佳,二十年前的皇覺真人,初登太師之位,手段萬分酷烈,大壽時門可羅雀,而他夫人大壽的時候,來客摩肩擦踵,一同為她慶賀。
君高池取出一塊玉牌,說道:“徐弘祖回贈了一份南疆地理志,我們太師府的人都分到一份拓本,經常翻閱,關道兄看過之后,就知道千乘國、禹宮山的具體方位了。”
關洛陽接過玉牌,輸入一分法力,把玉牌中儲存的文字圖桉,都瀏覽了一遍,果然找到千乘國、禹宮山的相關部分。
要想從東海到那邊,路上都有哪些顯眼的地形,可以用來指引方向,他也都一一記了下來。
“我知道了。”
關洛陽彈出一道光芒,飛入高空,向南疆大陸那邊飛去。
到了地方,這股法力自然會化為投影分身,向那兩個人發出邀請。
君高池拿回玉牌之后,便告辭回去聯系大周方面的人。
關洛陽目送他離開之后,察覺一道身影在殿外猶豫不前,便道:“余館主,找我有事嗎,怎么不進來?”
余象斗耳邊聽到這個聲音,臉色一震,終于下定決心,一邊邁步進來,一邊拱手行禮,閑聊了幾句,原來是來告別的。
“……實不相瞞,我還有個不情之請,就怕冒犯了關道兄。”
他輕咳了一聲,說道,“道兄,你也知道,余某就有那么個小愛好,喜歡寫點故事,東海最近發生的這些事情啊,真的很適合整理一下,做成磁光戲。”
磁光戲?哦,動畫片。
關洛陽也想起來了,點頭道:“好啊,做成之后可以給我也來一份,我也想看看。”
余象斗小心道:“那,我用道兄真名可以嗎?”
關洛陽道:“當然可以,只要你別亂編就行了。”
他心中回憶著余象斗編寫的那些故事,暗想,東海這幾場大事,還不至于硬編成什么拖拖拉拉,死死活活的愛情故事吧。
如此想著,他還是叮囑了幾句。
余象斗得到他的許可,大喜過望,連連拍著胸脯,作出保證,興沖沖的離去了。
元太溪說道:“咦,其實可以讓他在中土也幫著宣揚一下咱們要開宗立派的事情啊,以后招收門徒更容易。”
“這個不急。”
關洛陽說道,“等我把人請到,布下囊括萬里東海的大陣之后,看看哪個地方適合作為陣法中樞,我們學宮就建立在那里吧。”
“建成之后,再來招生。”
九霄云中,一抹光華,極速飛去。
不久之后,這條湛藍虹光,便尋到了南疆大陸的千乘國。
然而他的分身尚未投放下去,已經察覺到,這塊地方有些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