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大典。”
關洛陽略微思索,點了點頭,說道,“將軍先去整理行裝吧,等我把東海的事情叮囑一番,就同去東荒。”
薛延年露出笑容,應聲告退。
關洛陽在殿中來回踱步,幾步之后,動用明鏡法器,聯絡鎮獄侯郭文,道:“侯爺這段時間,率眾清查東海,下獄當斬的那些人、清白可用的那些人,我是都審核過了,但是我提到的那幾樣丹藥的線索,不知道侯爺有沒有找到?”
郭文面露難色,說道:“鯨海三洲司馬家總的府庫賬目,我都查過了,很多春秋筆法,不少自相矛盾,更有他們內部堅守自盜做假賬、挪用公庫,乃至在他們家族內形成一個傳統,內外勾結,還牽連到東海許多門派世家,要查出他們有罪很簡單,但要查清各項貨物真實流向,就變得千頭萬緒,非常麻煩。”
“具體的丹藥進出明細,應該要結合各地商會分店販售的記錄去查找。”
“孰料東海巨妖作亂,加上后續海嘯颶風,地震火災,流寇肆虐,讓不少地方的商會分店被毀,又為我們查清這件事的過程,制造了很多困難。”
郭文說著,施法在明鏡之上投射出一頁名單,說道,“我只能暫且把東海內服用過那些丹藥,并且修為已經達到二劫散仙的人物名單理出來,初劫散仙或者修為更低的那些人,那就需要更多時間來查了。”
關洛陽掃了一眼,道:“好吧,那就暫且把這些人先盯一盯,辛苦侯爺了。”
郭文哈哈笑道:“實不相瞞,我就特別愛做這些清查的事情,如果沒有別的要緊事,我就繼續去忙了。”
關洛陽與他道別后,另外祭起三面明鏡。
元太溪、蕭方書、宋長庚三人的身影顯露出來。
不知不覺間,排除各方借調過來的人手,關洛陽自己麾下,可動用的地仙,也已經達到五人了。
不過,高蘭陵在元太溪那邊閉關調養,徐弘祖則跟宋長庚同行,堪察東海,研究布陣,所以叮囑事情的時候,只需要通知三處就可以了。
這五人之中,當然也有親疏,但就算是最近剛來的高蘭陵,也是在殘魂狀態下,被關洛陽仔細感應觀察過的,至少堪稱心性可靠。
至于以后能不能讓新來的徹底歸心,積極認同自家的行事理念,關洛陽也頗有信心。
“天策府邀請我去參加祭天大典,我準備真身去一趟。”
關洛陽簡明扼要,“有可能為人埋下入魔隱患的古圣寧心丹等幾樣丹藥,郭文他們,還沒能查清。”
“魔道雖然在東海吃了虧,但不會就這么輕易消停下去,絕對還會利用這些丹藥隱患,我真身大張旗鼓去東荒,就有可能引蛇出洞,所以這段時間,你們要萬分警醒。”
三人紛紛點頭。
元太溪說道:“你真身出行,應該會留一座近天塔在鯨海三洲那邊,方便傳送回來吧。”
“不只是這里,我送到萬川海集去的十四座靈塔,也是我的神衣法袍衍生出來的器物,必要的時候,我可以利用那十四座靈塔進行傳送,直達你們那邊。”
關洛陽說道,“宋兄他們兩人身邊,有我法力凝聚的小鼎,一旦捏碎,可以挪移虛空,回到永嘉城,至于蕭兄那邊,如果有變故,你把地仙法力打入玉芝身上那件法袍之中,我自有感應,可以應激使其變化,構建成穿梭虛空的門戶。”
之所以會準備不同類型的手段,主要還是因為,善勝天那天展露出來的《虛空迷航無盡藏》,對空間的操控極為巧妙。
東海的空間傳送,假如總是只用同一種手段,只怕會增加被魔道他們破解的風險。
關洛陽又跟他們商量好了,假如真的發生變故,誰負責聯絡郭文等人、誰負責協同東海各派等等。
隨后,他便喚來永嘉城現在的商會管事,讓靈獸巨鯨認認臉,之后要配合此人,守護鯨海一帶。
正午時分,一艘大型樓船騰空而起,離開鯨海三洲,向著東荒大陸飛去。
樓船之中,白鶴化為人形,來來往往,取來酒水和瓜果。
關洛陽拿出當時在余象斗那里買的磁光晶石,在那些還沒看過的故事里面挑挑揀揀,選了個《劍閣聞鈴》。
影像投射出來,配樂、人聲逐漸傳出。
“磁光戲啊,這類東西在東荒也頗為受人追捧。”
薛延年拿著酒杯,笑說道,“我們天策府的弟子最愛看刀光劍影,江山風雨,潑墨城的人,最愛看文人墨客、書生女鬼,五德圣宗愛看古史改編、守城攻城。”
“唯獨斬蛇盟的口味最雜,聽說那邊門下一群男兒,有一陣子,偏偏愛看宮廷秘事,愛而不得。”
關洛陽說道:“東荒正道,有四處洞天福地,這回祭天大典,應該也有請另外三方的人吧。”
薛延年說道:“確實有,不過不是為他們宗派而請,只是請他們個人。”
“自古以來,天下間在壽宴、燈會、婚禮、祭典上發生變故的事情,層出不窮,蓋因此等盛事,除了自家地盤上的人之外,往往還有眾多外來者,人數眾多,魚龍混雜,不可辨明,容易被邪魔外道趁機扇動,制造混亂。”
薛延年頗為自豪的說道,“而我們天策府的祭天大典,請的人向來不多,卻都是為人處事,有口皆碑,真正讓人信得過的道友。”
“所以歷代中,祭天大典舉辦多次,有時也有外敵侵擾,但內部邀請的道友都能團結一致,斬敵頭顱獻禮,吟詩作對表功,反而更為大典多添了幾分風采。”
天策府的地盤,鄰近東荒大雨林,祭典上有外敵侵擾,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千年前,眾仙出海之后,中土曾經有一代皇朝興起,那一代皇朝開疆拓土,高瞻遠矚,不但稱霸中土,同樣早早把目光放到海外。
人道治世,神道為輔,仙道督查,相輔相成,相互監督,治下百姓安居樂業,風不鳴條,吏治清明,上下一體,三軍雄壯,所向披靡。
勢力極盛之時,那代皇朝在東荒、南疆,都有駐軍。
可惜好景不長,皇朝盛世不到兩百年光陰,長思魔尊成就天仙,徹底煉化香火天書,魔染神道,天下香火神靈,九成墮魔。
那皇朝遭遇重創,內部許多人便滋生野心,內亂頻頻,南疆大陸的駐軍元帥封疆裂土,割地自治,后來甚至想反攻中土,受挫之后,踏入魔道,在萬里黃沙大漠,舉行獻祭埋葬,修煉尸魔之道。
魔道圣地之一,天人不朽墳的源頭,便是那位南疆元帥。
而東荒這邊的駐軍,處境則更為凄涼,他們堅守中土皇朝的邊軍職責,與魔道常年對抗,然而因為中土內亂,皇朝內部沒有人再肯給他們支援。
南海仙宗派人號召正道去東荒相助,但在那樣的混亂時代,天下到處都是紕漏,也自顧不暇。
這一支東荒駐軍最潦倒的時候,甚至淪落到滿城白發,不知道多少同袍被魔道斬殺,用來祭煉法寶,終于窮則變,變則通,破舊規,立新規。
軍中老卒游走大荒,把軍中原本密而不宣的斗戰法門、戰陣之術,帶到各地。
數十年后,這些人帶著自己的徒子徒孫,重新相聚,相約獵殺魔頭,比功決勝,分出座次,歃血為盟。
白發蒼蒼的一支殘兵,重組成仙道宗門,才有了如今的天策府。
千年深仇,代代累加,從無休止,故而東荒各派之中,以天策府與魔道的對抗最為激烈。
地仙榜第一頁那十個人里面,大多人成名之后,出手的次數就會減少。
也只有天策府的王劍仆,和五帝大魔堂的衛原,年年約戰,甚至打得兩方鎮派的天仙法寶都受損。
說起來也巧了。
《劍閣聞鈴》這個故事,關洛陽是隨便選的,等播放了一段之后才發現。
這似乎,講的正是當年那代皇朝中,諸神叛亂的時候,皇帝為了躲避戰火,西行入蜀,夜宿劍閣的故事。
那個皇帝身邊有一位貴妃,昔年最寵愛的時候,強行下詔,要滿朝神靈共同賜福,讓那貴妃長生不老,貌若天女。
結果到了諸神叛亂之后,在躲避戰火途中,他便親手將這貴妃賜死,而后劍閣夜雨,又叫他憶起往昔,自言傷心,唏噓不已。
三臺坊的磁光戲,制作精美。
這個改編而來的故事,前半段展現出來的皇都,奢靡華貴,猶如天宮,仙神往來,贊美皇妃,后半段急轉直下,諸神追殺,魔頭作亂,戰將敗退,民不聊生,一路枯骨。
等薛延年看到那皇帝坐在龍馬拉行的御駕之中,臉上既有惆悵憤怒也有幾絲惶然,背后神火魔光,把天空映成斑斕色彩,不禁停住了酒杯。
“這個磁光戲,做的真好。”
他贊嘆道,“這是中土某一家做的吧?”
關洛陽點點頭。
“好,好,倒也有七分史實。”
薛延年若有所思,“不過論起這一段古史,只講皇帝有什么意思,我也要找幾家磁光戲做得好的,讓他們做上幾部,講講邊軍當年。”
關洛陽笑道:“好啊,等到做成的時候,我一定要先一睹為快,到時候轉賣到東海、中土、南疆,也都不在話下。”
東海商貿繁榮,他這一句,等于一個大合作的訂單了。
薛延年一笑,舉杯道:“那就多謝道兄了。”
兩人談笑之間,又說起天策府會有哪些高人到場。
薛延年順勢講到,中土東海之濱,金剛崖法雨寺的六大神僧,都會到場。
這六大神僧,都是地仙境界,一寺之中,有這樣的六位地仙坐鎮,很是難得。
然而他們成就地仙數十年,收的徒弟卻是不多,也并沒有開辟洞天福地。
世人經常會在提及當世一流宗派的時候,順便提到他們,個個都認為,如果他們愿意的話,很可能世間會多出一片洞天。
而在薛延年口中,卻是側重講到這六大神僧佛法精深,慈悲為懷,早年間云游的時候,種種仁德大義之事。
“譬如二十年前,皇覺真人剛成為大周太師,為了清除貪官,手段極其酷烈,后來非但貪官滿門上下連同奴仆皆判死刑,甚至連街坊領里都要牽連流放,據說是認為,只要這樣做了,以后天下百姓都會注意鄰里之間的作為,便于發現疑點,告發這些貪官污吏。”
薛延年搖頭道,“可是官宦人家,門高院深,哪是尋常鄰家能夠發現端倪的,再說那些百姓又不是捕快,平時要顧自家生活就不易了,指望以此等手段,威懾群臣,只怕適得其反。”
“當時大周百官人人自危,只有鎮獄侯敢痛罵皇覺,辭官歸隱,卻也改變不了皇覺真人的決定。”
“還是這六大神僧同去皇都,坐論了十幾個晝夜,才讓皇覺真人回心轉意。”
關洛陽聽得心中微動,忽然彈出一道靈光,飛出船外。
樓船暫停,少頃,便有一個青頭小和尚來到船上。
薛延年詫異道:“這位是?”
“這是我學宮新收的一個門人,叫做海一凡。”
關洛陽說道,“他曾有奇遇,涉足佛門香火之道,我雖然可以讓他轉修,但就讓他這樣徹底放棄自己參悟出的道路,也有些可惜。”
“剛才聽道友說起六神僧的事跡中,有曾經純化古廟邪佛香火的一段,就發信把他叫來,趁這個機會,看看他能不能得到一些指點吧。”
一凡小和尚乖乖巧巧,向關洛陽和薛延年分別施禮。
隨后一路上,關洛陽和薛延年談笑時,這小和尚都安坐不動,一點燥氣也沒有。
薛延年偶爾瞥見他的時候,見他這樣靜定,也頗為贊許。
日移云散,飛天樓船越過東海,到了東荒上空。
樓船拔高,離地三千丈航行,避開群山。
等到深入東荒大陸,約一千二百里時,關洛陽他們雖然坐在樓船之中,卻察覺到下方各處傳來的殺伐氣息。
關洛陽來到船頭觀望。
東荒大陸,各地森林的總面積,占到整個大陸的三分之一。
從樓船之上俯瞰大地,可以說到處都有樹林,但是也可以說,到處都有紛爭。
光是他這一眼看去,就有不下于三十處廝殺。
雖然沒有地仙參與在其中,但卻有散仙參與,時間一長,也足以摧山斷河,真是打的不可開交。
有駿馬生出雙翼,拉著戰車,在天空中急馳,戰車主人一手挽韁繩,一手高舉長矛,車輪滾出雷音,對著山壁沖鋒。
對面山頭上,卻打出一個鎖鏈連接的骷髏頭,如真如幻,驟然穿透戰車的屏障,把戰車上站著的持矛男子,打得墜落下去。
山頭上的老婦人,剛要把自己法寶收回,山體內突然射出一線金光。
老婦人勉強閃過,又見金光膨脹,化作一個人身煙尾、獨角獠牙的丑面鬼王,憑空轉折,一頭把她撞飛。
遠處還有兩派人,隔著江面,駕馭飛劍對抗,千百把飛劍,殺的江面上炸聲不停,水浪翻天。
又有人在草地之間,化出異獸真形,如同三角黑蛟,和龍鱗青象翻滾搏殺,各展神通。
薛延年也來到船頭,道:“東荒魔道勢力不小,魔道中人神出鬼沒,各派常年要與魔頭對抗,風氣彪悍,彼此之間,也容易產生摩擦。”
關洛陽看了一會兒,道:“我怎么看這些人用的法器,有部分像是魔道法器呢,那白骨鎖心錘、獨角鬼王錐,都是魔道中常見的法器樣式吧?”
薛延年說道:“法器煉之不易,這些門派絞殺了魔道修行者之后,有時候看對方的法器威力兇惡,很是喜愛,就會拿來用。”
“不過關道兄可以放心,這個風俗是從千年前就開始有的。
當初蒼日天師和太陰仙人,為了解決這件事情的隱患,特地搜集許多法訣,鉆研出一套《九九上玄煉魔真經》。
這套真經,可以在法器原主人已死的前提下,化魔為正,保留法器殺伐特色,而排除掉法器中寄托無相魔頭,蠱惑人心的可能。
東荒的四大宗門,都專門有人修煉這一套真經,為各派洗練魔道法器。”
關洛陽聞言了然,笑道:“看來這也算是四大宗門的一項生意。”
“確實,會按照法器品級、法器數量、交貨時間,劃分不同的收費標準。”
薛延年說道,“也是因為,修煉煉魔真經的人,很難兼修其他法門,正面交手的話,戰力往往比同境
界的修士要弱不少,只有四大宗門有余力,專門培養這樣的人才,保證他們的安全。”
化魔為正,確保徹底煉化抹消法器之中的無相魔頭。
聽起來厲害,但前提是需要原主人已死,所以這套真經,基本不可能用在戰斗之中。
也只有這種犧牲了多方面功能的真經,才能夠在某一個方向上做到極致,確保大伙可以安心拿著魔道中人煉制出來的法器,去砍魔道的修行者。
關洛陽點頭:“原來是這樣,難怪東海幾乎沒有關于這本真經的消息。”
話雖如此,但他自己卻有點心動,已經決定有機會的話,換來這本真經看看。
薛延年又往下方看了看,露出笑容,道:“看來他們還算有分寸,雖然打的兇狠,但不會真的對拼到死,按照東荒的規矩,只要沒有舉派死斗的傾向,我們都是不管的。”
樓船繼續航行,薛延年眺望前方,忽然身子一振,抬手指去,揚聲道:“道兄且看,那就是我天策府。”
關洛陽舉目望去。
只見一條大江,橫貫數千里,江水滔滔,分隔兩岸,江水彼端,是萬里林海連綿,江水此岸,是青山崖壁,陡峭如刀。
青山之間,諸多城池,大軍往來,戰車徘回,又有田野之中,翻涌金浪,溪流兩畔,洗劍洗槍。
此岸群山所在,皆是天策府!
隨著飛天樓船向那里靠近,船上的人愈發能感受到,有浩瀚廣袤,全然不同于別處的陽和清靈之氣,撲面而來,仿佛要把天地間的霧霾塵埃一掃而空。
關洛陽心神微漾,感受到這里的每一座山峰,每一座城池,每一塊田地,甚至一草一木,都在以共同的節奏,“呼吸”,運轉。
吞吐大荒,俯仰天地,令群山中的每一處,都蘊含著磅礴無盡的清靈法力。
人生活在這里,簡直不用修煉,隨便呼吸,都有法力入體,數遍東海,也找不出一個元氣靈氣如此充沛的地方。
這樣的山水,就是洞天,就是福地!</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