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外凡界的混沌潮汐過去之后不久,人間的混沌潮汐也快要到了。
太陰道國的許多高手,還留在霧海群島,負責引導道國子民在霧海中定居,重新劃分居住地、主持建造城池等等,都要商量著來,非常忙碌。
關洛陽他們三尊天仙,則都返回人間,與天師和擎天真人聚首,著手準備人間混沌潮汐的事情。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這一次他們做的更加周全。
當混沌潮汐彌漫太空之時,人間的洞天福地,紛紛升起感應上界的洞天神光,這神光聳立到大氣層之外。
混沌潮汐的灰暗潮浪,甚至根本沒有來得及淹沒人間,就在大氣層之外被這神光吸引,化作一個個巨大的漩渦,向著這些神光集聚,進入神光之后,即被送往上界。
所以人間百姓,并不需要像當初霧海群島上的億萬生民一樣,享受一把天地八荒盡是灰暗涌動,伸手不見五指的景色。
對于人間來說,混沌潮汐給他們帶來的影響,大概就只是持續了好幾日的灰暗天氣,以及如果靜下心來的話,隱隱能聽到天上極遠處,如潮如風,浩蕩百轉的異響。
中土大陸。
大周皇朝,疆土廣闊,與西秦之間,是一道宏偉山脈為交界。
因為兩大皇朝間已經多年沒有大的戰事,這山脈周遭的許多百姓休養生息,借著兩邊皇朝貿易往來的便利,倒發展的頗為繁榮。
其中,槐縣,就是在大周立國,兩邊貿易穩定之后,順勢昌盛起來的一座城池。
此時此刻,槐縣鼎鼎有名,白手起家的羊老先生府中,正有一個外人在院子里享樂。
這人名喚喬如井,相貌看起來似乎是三十多歲,兩腮無肉,體格偏瘦,嘴里卻吃個不停,上等糕點、小菜,小爐上溫著的美酒。
羊府上上下下近百口人,都把他當祖宗供著,逆來順受,予取予求,供他差遣。
“……這么說,咱們是不用太擔心這個事情了。”
喬如井面前有一個水盆,水盆之中顯出幾個隱隱約約的人臉,彼此正在對話。
此刻喬如井明顯的松了口氣,“這一年多,老是聽說魔道多少多少高手都沒了,官府清剿魔道,最近天又一直陰著,也傳說是什么正道的大仙在施法,弄得我吃東西都嘗不出滋味兒,睡女人都沒那個耐性。”
“如今有妙前輩這么一說,我就放心了。”
縣里聚寶齋,兼具口味和功效的丹丸藥散,有許多是直接會做成點心的形狀,口味極佳,都被他用來佐酒。
譬如他現在夾在手里,這顆晶瑩剔透的蠶豆,實則就是以一種靈魚的骨粉為主材煉制的丹丸,吃起來酥香無比,能令四肢百骸都有暖意。
他心里松快,這一入口細細的嚼,確實是品出了之前幾天吃不出的香味。
水盆里幾張人臉,居于中央,最大的那張模糊臉孔說道:“你這就是典型的杞人憂天。”
“人家天仙施法,當然是要化解什么天外大劫難,就算不是,那也是針對那些魔道里面老祖宗、老神仙的手段,你還以為咱們這些人,能入得了人家天仙的法眼不成?”
“莫說天仙,就是地仙也不會知道咱們,人家不在意這個的。”
聞聽此言,喬如井笑得連連點頭。
他原本只是鄰縣鄉間的一個無賴漢。
近兩千年來,天下道法愈傳愈廣,就算是鄉間地頭的農人,也多少會幾手吐納術和拳腳器械功夫。
只是許多人練個幾年,過了最開始有著著成效的階段,等后面見效緩了,也就松懈了,練的不甚精熟,往往要到老了,才會再為了強健筋骨,把這些東西撿起來練練。
喬如井雖然也在吐納術上,沒有什么獨特的天賦,但是他好勇斗狠,有一股子狠勁,這就足夠在打斗里面勝過其他鄉人一籌,在鄉間堪稱一霸。
從他年輕時聚起了一幫潑皮無賴,占山為王的事情沒敢干,鬧事訛錢的事情沒少干,如此不事農耕的日子,卻也過得舒坦,當然背后遭人白眼,名聲壞透是免不了的。
只是等到年紀漸漸大了,早些年好勇斗狠的壞處就顯出來了,身子骨越來越差,別說鄉人更瞧不起他,那些無賴里邊的后輩也不怎么服他了。
他雖然沒有什么做大事的智慧,卻也有幾分狡詐,察覺到這個趨勢之后,心里憂急如焚,帶著這些年“攢的家底”,拖著老腿,暗中百般請托關系,從江湖朋友手里弄到一本邪書殘譜。
那書上記載的東西,看起來只是一些借助外物,進行詛咒威嚇的小法術,不登大雅之堂,其實里面一些圖案,卻暗藏魔道的心法。
機緣巧合下學到魔道心法后,他觀想圖案,豢養心魔,知道了無相魔頭這種東西,要汲取人心里的兇邪念頭,才更能顯出威力。
這下可被喬如井成了勢了,他在周邊鄉里混的熟了,對周邊的家長里短了如指掌,平生又最擅長煽風點火,搬弄是非,禍水東引,要不了多久就讓整個鄉里都鬧騰騰的,好些人家結了怨仇。
短短三年,喬如井的無相心魔就借機汲取惡念,修成了一道無形魔影。
這無形魔影一成,魔功就算是登堂入室,喬如井從此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從前的隱憂不翼而飛,過得更加快活,但凡看上什么好東西,無相心魔一放出去,自有手段弄到手里。
他還因此結識了幾個同樣修行邪術魔道的“高人”,以那位妙前輩為核心,暗地里結成了一個小小的團伙。
妙前輩消息靈通,為人謹慎,經常提醒他們避開官府耳目,不要招惹那些沒有十足把握的目標,又給他們傳遞消息,幫他們指定一些對象。
一伙人聯手,暗地里做下不少令人發指的勾當。
無相魔頭詭秘,這伙人布局又精巧,四處流竄不定,官府雖然查出一些端倪,也只以為這些案子是各地涉案者的糾紛,一直沒有引起重視,摸出這伙人的存在。
“話是這么說,不過以后咱們的日子怕是也要難過些了。”
喬如井喝著小酒,又嘆了口氣,說道,“魔道的那些大高手么都沒了,官府的力量不就多出來了嗎,這些人四處一分布,咱們以后做事就得更加小心,萬一有個不慎,指不定就碰上意想不到的硬點子。”
水盆里幾個人臉,也有這個想法,各自贊同。
妙前輩同樣贊許了他幾句,接著卻是話鋒一轉:“其實這個事情也不好說。”
“我聽聞,正道那些天仙大高手,之所以不飛升,一來是要鏟除魔道的天仙,二來就是要化解這場大劫難,攢一攢功德,等到什么時候天放晴了,說明這個劫難被他們化了,事都做完這些人自然也就要飛升了。”
那張人臉露出有些得意的笑,“而這些人一飛升了去,你當他們底下的人還能這么團結嗎?”
“各宗派有各宗派的紛爭,就像大周,一個大派系里面還能有上百個小派系,下到地方上來說,派系更多,誰敢把擺到眼前的肥肉讓給別人?”
“魔道的壓力沒了,最上面最能壓得住他們的人又走了,到時候這些人就得自己先爭起來,我看以后,咱們的日子不但不會變得更難過,反而還會遇著更多的機會。”
喬如井等人聽得都是又害怕又期待,不知不覺,身上就出了汗,拿東西吃的時候也慢了下來。
水盆里有另一張人臉發出略尖略急的聲音,道:“妙前輩,小的以前聽人講過,魔消道長,道消魔長,世上什么東西都有個起落。我想起來,這里面也有點道理,咱們魔道這些年走背子、踩霉運,現在頭上老神仙都沒了,卻未必是個壞事?”
妙前輩發出輕笑,肯定了他的話。
幾個人一時間都沉默下來,幾張臉孔默默相對間,都是一種惶恐而激動的氣氛。
自家魔道頭上老神仙沒了,卻不是壞事,而是好事,那還能是什么好事呢?
當然是說,咱們都有做老神仙的機會了!
喬如井摸了摸汗,看了看天,天還是陰的。
正道的大仙施法化解劫難,怎么卻是這么一副天象,看著就不像是什么正氣堂皇的樣子。
也許這正是一種預兆,預示著魔道經過最近的大落之后,又將要大起了。
從這一天之后,喬如井每天晚上又睡不著了,輾轉反側,心里好像總有一種什么東西蠢蠢欲動。
無相魔頭感受到他心里貪熾的欲念,野心一大了,什么為所欲為、肆無忌憚的想法,都忍不住的往外冒,無相魔頭也被養的更活潑起來。
又過了幾天,在妙前輩的倡議之下,又引薦了一幫人加入他們這個團體。
眾人商量一番,決定以后得有個固定的聯絡手段,光是水盆,往后顯不出身份,剛好有妙前輩傳給他們一道隱秘的法訣,各用上好青玉、黃玉、白玉、血沁玉,合煉成一塊玉佩。
這種玉佩做成之后,就不需要臨時用水盆施法了,靠著玉佩,千里之內,隨時可以互相聯絡。
做成玉佩可又費了一番功夫,當然喬如井用的也是羊家的財貨。
不知不覺,天已經陰了十五個晝夜了。
無論白天晚上,天都這么灰著,灰云翻涌。
還好許多人家都買了便宜的磁晶盤,能看指針知道精確的時辰,加上官府的巡城木馬、打更銅鳥日日巡邏,打更報時,眾人才能知道是晝還是夜。
喬如井做成玉佩的這一天,天色逐漸的明亮了起來。
還有好多神妙的光彩異象,在天上鋪開。
但凡消息靈通些的,都知道這是大劫被化解,天下的功德顯化出來的場景。
喬如井也是豬油蒙了心,第一反應想到的居然是……咱們玉佩一做成,天就放了晴,真是咱們的大運要到了呀!
誰能說不是嗎?
雖然現在大伙兒法力還都不高,但是勝在年輕啊,大伙也才都一百多歲,聽說最近介紹進來的,還有幾個七八十歲的小伙子。
那些個什么天仙地仙,哪個不是幾百上千歲的年紀?
他們在咱們這個年紀的時候,還未必有咱們這樣的閱歷、這樣的志向本事!
喬如井越想越是心跳加速,抑制不住,無相心魔也躁動了一陣子,大概又是為他心中念頭所激。
最近這樣的動靜他都習慣了。
大伙拿著玉佩互相聯絡,聊了足足半天。
喬如井正在亢奮的時候,冷不丁的天上飛過一只銅鳥,跳下來四條人影。
嗬!這四條大漢,好精壯的漢子,黑衣紅邊,腰佩寶刀,袖口往上一擼,肌肉一跳一跳,各拿鎖鏈、連枷、弓弩、法水,靠近過來。
喬如井大驚失色。
不為別的,只因這四條大漢穿的乃是官府捕快的衣裳。
“且慢。”
他強自鎮定,“你們是什么人……不要過來呀!”
四條大漢嘿嘿直笑,臉上都露出猙獰的笑容,合撲上去。
喬如井本來話說一半的時候,就是想要趁機放出無相心魔,沒想到四人經驗這么豐富,一眼看出他心魔剛要出體,法水就已經潑到了他身上。
等到喬如井像條死狗一樣被擒拿下來的時候,才察覺到是怎么回事。
因為那只銅鳥落在了羊家那個靠教書出名起家的老東西身邊,銅鳥上,還有一個小娃子抱著鳥頸,好像正是羊家曾孫。
顯然是他們去報了官!
這怎么可能,喬如井對這一戶人家是有十足把握才動手的,絕不可能脫離的了無相心魔的掌控。
他實在想不通,還想用玉佩求救。
玉佩那邊,突然傳來一陣嘈雜。
本來該是與妙前輩聯絡的那個符文里面,傳來一個冷峻的女子聲音。
“妙如,逼良為娼,藏污納垢,暗修邪法,罪該萬死……”
第二天,當地郡守接到了關于這樁案子的文書,批示過后就堆放在一邊。
在他身邊,這類的文書已經快堆成一座小山了。
大周,皇都。
皇覺真人望著最近送來的一些線報,冷笑一聲,道:“陰魔一除,不知道多少魔崽子因此露了馬腳。”
關洛陽一縷分身本是受邀來參加君高池的婚宴,此刻也正在旁品茶,笑道:“這倒是個意外之喜。”
皇覺真人搖頭道:“你們幾位做這件事的時候,不就是想著再清一清魔道的殘余,正一正天下的風氣,這些魔崽子的暴露,雖然可能不在意料中,卻也被你們的目標囊括。”
原來,就在利用洞天福地之法度過混沌潮汐之后。
關洛陽、葉天師、擎天真人等,又聯手借著天道功德降世,普潤世間的機會,把目標對準了陰魔蟲。
天地間的陰魔蟲滋生千百年,早就根深蒂固,無處不在,不但會阻礙玄門、佛門各類法門的修行,其實對魔道也有種種益處。
倘若陰魔蟲不除,魔道的這一份底蘊、氣數,就始終還在,長思的影子,魔道的未來,未必不會再滋生出數量龐大的魔道群體。
而如今關洛陽他們這一番作為,掃清天下陰魔蟲,雖然不能說永絕后患,至少也已經做到了當世的圓滿。
謀一時者謀千載,千載之后看后人。
皇覺真人說道:“天師他們當真要飛升了?”
“嗯。”
關洛陽點點頭,卻又笑道,“飛升,當然會飛升,不過他們的事比我多太多了,可能離開的要比我還晚些。”
蒼日天師和擎天真人他們,決定給正道規劃一下,日后各處宗門遷移太空、或者參研時光分支之法,開發星辰,繁衍生靈,傳播道法的章程。
誰走誰留?什么宗門可以去做這樣的事?繁衍生靈要如何做?有哪些不允許的手段?誰牽頭?誰負責?日后天外星辰、時光分支與人間的關系又是如何處理……等等等等。
凡事豫則立,不豫則廢。
什么事情,都要有一個大家能認可的基礎規則,才能夠共同發展,盡可能的避免內部的矛盾。
等到這些東西都立下來之后,就算天師他們飛升了,也有南海仙宗、北海擎天峰、太素學宮、天策府等,共同維持,與時俱進,作出改善。
尤其是王劍仆,他還準備在這一界停留些年頭,這邊的很多事之后就要交給他負責了。
關洛陽心中也有個謀劃,跟天師他們說起過,如今他已經是天仙境界,七星級的輪回者,到時候其實可以借助主神空間的便利,讓戰團跟此界保持聯系、合作。
尤其此界跟太清赤明界也有聯系,共同發展起來,有很多好處,互惠互利。
皇覺真人還不知道那么多的事情,只是在跟關洛陽對話之后,陷入一種微妙的沉默之中。
‘咦?’
關洛陽察覺到了他的氣息變化,分身化光,退出門外,隔絕外界,免受干擾。
“我若不殺,魔道為患,我若盡殺,我即是魔。”
輕輕的聲音飄蕩著。
“看如今天下,我卻可以自在生殺了。”
皇覺真人背后的功德光霧飄動。
他主持大周皇城洞天,所獲的天道功德雖然不像幾位天仙一樣濃郁,但也有不少。
如今,這份功德卻和前世的天罰殺意一起,被他的劍道見解收納、分散、吸收。
若執殺劍半瘋魔,當入神念不滅,然而今日,天下間多出的不是一股不滅的神念,而是一顆清醒的道心。
這一日,中土山川如錦繡,共為道心不滅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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