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季:老師,我包里有面包,你吃不吃?我給你送過去!
八萬一:你吃你吃,我不餓
不餓是騙人的,李安餓極了,給季洋回信息的時候他的肚子還微弱地咕嘰了兩聲。
“齊老師,咱們上去吧。”
“走。”
收起手機,李安隨齊云松身后離開西休息室。
在熱烈的掌聲下重返舞臺。
此時已經五點過半,臺下依舊無人離去。
一眼掃去,這時李安才發現后排角落里的老李。
爺倆來了個隔空的眼神交流,老李還有點嚴肅呢,眼神像是在說,別搭理我,好好上你的課。
李安心笑來都來了,怎么也不往前坐一點。
“下一位同學。”
待到掌聲落下,他重新拿起話筒,照著鋼琴上的名單念道,“劉羽雙。”
這名字起的有水平。
接著抬頭就見老季右手的第四個位置站起來了一個平頭少年起身向著舞臺走來。
是他,是他,臺下的竊竊私語們,一點也不隱晦,傳到李安耳朵里,不免讓他心里又多了幾分期待。
二十四位孩子,其中有十四位都是齊老師的學生,而齊老師唯獨關照了這一位。
“李老師您好。”
劉羽雙走上舞臺,停在李安身前一米處,大大方方彎腰鞠下一躬,看不出絲毫拘謹。
李安點點頭,“你好,”接著抬手示意對方直接開始吧。
劉羽雙聞言坐到學生用琴前,沒有著急抬手,而是花了大約十秒的功夫調整琴凳的高度。
整個過程李安有注意到,劉羽雙每或降落一次琴凳的高度,都會抬臂活動一下肩膀。
很好。
李安清楚劉羽雙才是在調整琴凳,而不像之前上來的一些孩子,看似也做了琴凳高度調整,但沒有抬臂適應高度的步驟。
缺失了這個環節,調整琴凳這一演奏前的準備工作就失去了意義。
尤其對于演奏經驗不足的學生,他們并沒有太多實際經驗和體驗,用于在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里,隨便擺弄一下屁股下面,就能找到最合適自己演奏的琴凳高度。
只憑坐姿感覺、目測琴凳與鋼琴之間的距離,就來判斷琴凳的高度及擺放位置是否合適自己,這種做法是極不嚴謹的。
很多大師走上音樂會現場,也會在調整琴凳上花費一些功夫,這不是作秀,而是其中有一個常備演奏者忽略的問題——
琴凳,是鋼琴組成的一部分,是演奏者能否順利完成各項技術的基礎之一。
琴凳過低,演奏者的肩膀到前臂,會不可避免地失去力量,且無法輕松利用手腕控制手指快速移動。
琴凳過高,演奏者的手指會失去部分靈活,極易受到上身力量下壓的干擾,直接影響演奏速度以及演奏的連貫性。
當然,歷史上也確實有一些偉大的鋼琴演奏家,他們喜歡用一些違背自然規律的坐姿來演奏鋼琴。
但是,大師之所以被頂禮膜拜,其本就不該算在五行三界之內。
所以,對于普通的演奏者,如何在演奏開始前找到最舒服的坐姿,非常重要。
李安起初曾花了半節課的時間幫小季調整坐姿,之后小季再上手,大呼像是再也感受不到肩膀的的存在了。
李安不知道齊云松有沒有特別和劉羽雙強調過坐姿的問題,但他已經開始有點欣賞這個孩子的態度了。
細致,認真。
狀態也對,不緊不慢。
找到了最舒服的坐姿,劉羽雙彈起雙手,其實他并沒有看起來那么澹定。
終于等到這個機會,他必須要拿出自己最好的狀態。
三口深呼吸,劉羽雙手抬指落。
“當——當!”
隨著兩聲鏗鏘有力的雙手八度音響起,只見鍵盤上的左手手腕,以精準的尺度向左移動,每動半指寬距離,便帶出一組極為勻稱的快速跑動。
李安心里剛要為劉羽雙的手指叫好,隨后鍵盤上的右手在大跳過程中出現了嚴重的落指失偏差。
一個非常明顯的在錯音嗖的一聲從鋼琴響板竄出。
哎喲,可惜了。
非常好的一個開頭,除了踏板沒收干凈。
繼續聽了一段,李安放下了心。
劉羽雙似乎并沒有被剛才的失誤所影響,整首作品彈至最后,再沒有出現任何錯誤。
干凈利索,頓挫有序。
確實是個好苗子。
劉羽雙演奏完畢收手,片刻,李安鼓了兩下掌。
掌聲在安靜的廳頂回蕩兩聲,臺下跟著響起了小聲議論。
不愧是取得甘省青少年鋼琴大賽高中組第六名的選手,連李老師都拍手了。
同時他們剛才也聽得清楚,劉羽雙演奏的激流練習曲,令他們望塵莫及,哪怕是有那么一個失誤。
“彈得真好。”
李安毫不吝嗇贊美之詞,“你的這個手指,哇,太靈活了。”
得到如此贊譽,劉羽雙終于松了口氣,剛才那個錯音實在不該,還好還好,還好后面又把狀態找回來了。
抬手抹去額角的汗水,轉臉起身看向李安,誠懇地說了聲“謝謝李老師。”
“你坐。”李安不浪費孩子時間,直接坐到了主辦方為他準備的那臺鋼琴前,“先說開頭升sol到升dol這組音。”
“強弱對比不夠。”
說著李安做了一組強弱對比極其明顯的示范,“尤其是這個升dol,你彈出來的感覺和前面的升sol有多大區別呢?”
“譜子上標的非常清楚,到p,中間有個什么啊,,什么意思,熱情地,你要綻放,要有送出去的感覺。”
“升sol放的不夠開,升dol又太厚了。”
“所以讓你后面的句子聽起來就顯得渾濁,其實你彈得很清楚的。”
劉羽雙被一語命中,小頭勐點兩下。
知我者,李老師也!
他一直都不滿意開頭這兩組雙手八度音之間的效果,也嘗試了很多方法,看了很多激流的教學視頻,可是無論他怎么嘗試,都沒什么改變。
他就想彈成李安老師剛才那樣,第一組升sol的八度迅勐,緊接著第二組的升dol在一種很有彈性的狀態中圓潤地收掉。
問題被指出來了,劉羽雙自然期望能夠得到指點“李老師,這里困擾我很久了。”
問題呢,確實是個小問題,怕是季洋在下面都知道怎么回事了。
“踏板。”
小季自信地回答了老季的問題。
李安猜劉羽雙過往練習該段落過程中,功夫應該都下在手上了,并且在原主的記憶里,齊老師對學生踩踏板的要求,確實不怎么嚴格。
“升dol出來的一瞬間,延音踏板就得松開了。”
李安直接給出要求,說著手上又做了一遍示范。
聲望值1
“按升dol,松踏板,這兩件事幾乎是同時發生的,但又有先后,有點玄妙,你體會一下。”
劉羽雙來感覺了,整個人坐回鋼琴顯得有些興奮,心跳比剛才一遍彈完的時候還快。
他懂了,盡管還沒有試,但他真的懂了,這種感覺真的很玄妙。
此刻臺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劉羽雙身上,似是每個人都想看看劉羽雙究竟能不能彈出和李老師一樣的感覺。
下一秒,“漂亮!再來一次。”
“很好,正確,再來。”
劉羽雙連著練習三次,一次比一次嫻熟,最后一遍接著后面的句子彈了下去,這時臺下的四名年輕老師,包括齊云松在呢,都聽得更清楚了。
剛才他也想說應該是踏板的問題,可該怎么松這個踏板,他又學到了“幾乎同時,又有先后。”
其實就是通過意識來協調手腳的配合,然而這么講的話,學生能否第一時間領會該怎么配合?
還得是李安老師,妙啊。
妙不妙的李安也不知道,總之他上課一直就是這樣,有時為了讓學生明白一個動作,他也不管自己說的話是不是錯句百出,或者前后自相矛盾,只要能讓孩子能快速明白怎么回事,他的目的就達到了。
反之他又不是語文老師。
三分鐘解決了劉羽雙的開頭問題,李安接著下一個問題講起。
他并沒有因為劉羽雙突出,就給對方多少那么幾分鐘。
掐著時間指出對方34小節附點音符時值不滿的問題之后,他合起了鋼琴上的樂譜。
“加油。”
劉羽雙立馬知道自己的時間到了,不敢多耽誤一下,連忙起身又給李安鞠了個躬。
“謝謝您的指點。”
“不客氣,好好準備。”
說著李安再打量眼前這位禹少年,人如其名,干凈利索整潔。
如果不是因為地域關系,他都想和齊老師商量商量把這個孩子讓給他。
“就這么堅持下去,年底至少九大鋼表打底,我很看好你。”
仿佛得到了最大的鼓勵,劉玉雙又鞠了一躬,“謝謝李老師。”
就在這時,劉羽雙的師生指數提升至42
李安一愣,這不就把飛哥干下去了。
劉雙語起身準備下臺,剛扭頭就被李安叫住了,“你等等,一天能練多長時間?”
劉羽雙哪能想到李老師此刻打的什么注意,一想到李老師口中那個姐姐,他有些慚愧,回答說:“只有六個小時。”
一天六個小時,一個月才一百八十個小時。
李安微微一算:“遠遠不夠。”
頓時間,劉羽雙覺得自己又明白了,用力的點了點頭。
李安一樂,小伙子有眼力勁:“去吧。”
有一說一,季洋藝考結束,這是個鐵事實,所以接下來這半年,誰來替他扛起經驗值增長的大旗,還真是個問題。
這小子,有點意思。
“下一位同學。”
后面的十一個孩子,再沒有出現一個讓李安心動的。
無論從階段水平,還是臨場反饋,都沒有再給他帶來什么特別感覺。
當然了,這才是常態,要是人人都和劉羽雙一樣,那他這碗飯還怎么吃。
認真地上完了最后一個孩子的課,李安并沒有著急宣布下課。
而是主動為今天到場的每一個人演奏了一曲。
一套完整的三樂章奏鳴曲,莫扎特k310。
這套作品是他本人在藝考期間尤為喜愛的作品,大概就像孤勇者于劉豐瑞,冬風于季洋。
每個階段,大家都有自己特別中意的音樂。
之所以選擇這樣一首作品,其原因大概是今天這六個小時的課上完,李安像是又回到了他備考期間的那段青蔥時光。
在這些孩子的身上,他總能看到自己當年的影子,對知識的渴望,對未來的迷茫,對收獲的喜悅,對困難的沮喪。
或許在這樣的場景下演奏這樣一首小調作品,顯得有些悲涼。
的確如此,昏黃的舞臺燈光下,李安孤零零的雙手在黑白格間來回搖曳,像是永遠跳不出這方寸之間。
可這就是他選擇的道路。
所以他也想告訴臺下的每一個孩子。
奏完最后一個音符,他平靜地收回雙手。
拿起腳邊的話筒走到舞臺前方,環顧一圈,輕笑著嘆了嘆。
待到掌聲落下,他舉起話筒到嘴邊,停了一會:
“堅持你所熱愛的。”
“熱愛你所堅持的。”
“祝各位好運。”
鞠躬。
騎著小電驢去往桂發祥大酒店的路上,李安的臉一會有知覺,一會無知覺。
他已經忘了剛才的聲望值漲了幾點,也來不及看張雙羽的師生指數是不是已經干掉了飛哥。
他只記得在音樂廳門口,從老爹手里奪走車鑰匙那一刻,老爹臉上的欣慰表情讓他很想哭。
當時第一個涌現進他腦海的想法便是,如果遠方的老爸也能看到自己有一天在臺上像今天這般,會不會也露出這樣的欣慰笑容。
不敢再多想,他一把搶過了老李手里的鑰匙,接著轉頭吩咐:“小季,把老爺子送到單元門口,然后給我發條信息”
接著他扭頭就向樓下沖去。
在所有人的目光下。
當真是靜若處子,動若脫兔,這還是剛才那個坐在鋼琴前寧靜到美好的李安老師嗎?
場外執勤的工作人員可以確定,就是這位李老師......可這位年輕的工作人員,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一旁拄著拐的老爺子是真特么的沒有騙他啊
我兒子在里面上課...呵呵...大爺挺幽默哈...
李安一出樓門,找到常停在單元門口的那輛白色小電驢,接著一跨就出發了。
此刻他正在去往桂發祥的路上。
寒風呲在臉上,像針扎,一會有知覺,一會又沒有知覺。
還好桂發祥離文化館不遠,再遠點,他真怕自己的小身板要扛不住了。
停在簡陽路與建設路的十字交叉口,等到下一個綠燈,他便到達目的地。
西南角,桂發祥大酒店,六個金色大字閃著金色的燈光,在夜晚極其現眼。
將車停在桂發祥門口的煙酒超市前,李安接著走上酒店臺階。
“先生您好。”
“蓮花廳怎么走。”
跟在服務員身后,李安扒拉了兩下頭發。
來到二樓,穿過一橫一豎兩道精致的連廊,蓮花廳的大門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門縫內傳來真真嬉笑聲。
“謝謝。”
“不客氣。”
領路的服務員小姐帶著微笑轉身離去,李安輕吐一口,接著推門而入。
一瞬,混雜著香水、煙草、酒精、辛辣的熱氣撲鼻而來。
頓時間,包廂內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向了門口。
李安和鄭曉雨的目光在下一秒相交。
幾乎同時,又有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