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的氣氛輕許多，直到陳璇打來電話，兩個孩子嘿嘿嘿地離去、
今晚沒打視頻，二人通了半小時電話。
睡覺前李安沖了個澡，回到床上又在群里與老湯穆欣聊了聊下午他離開之后。
從反饋來看，幾個藝考生并沒有因為他的離去而產生什么情緒波動，這他就放心了。
李安：高深的曲子還有點拔高空間，趙偉達只要保證現在的速度就可以，羅霄然再給她一點肯定和鼓勵，高睿錦需要一點考場心理建設輔導，閔振少練多休息，你倆明天分下工吧’
老湯：已經分好了，我帶羅霄然高睿錦閔振
穆欣：我已經給高深留作業了，趙偉達我明天再聽聽
李安：交給你們了，晚安晚安。
老湯：晚安
穆欣：晚安
放下手機，李安床上翻來覆去，三分鐘后他還是爬起來從床頭的包里取出了勃二的鋼琴譜。
得說晚上飛機上睡的這一覺真是不錯。
同一時間隔壁。
五分鐘前剛才浴室出來的小車正準備睡覺，就在這時隔壁王小虎發來信息。
王小虎：睡了嗎車琳？
小車：正準備睡，你又看了看譜嗎？
王小虎：你怎么知道我剛才在干什么！
不用這種口氣吧，小車無語，這還用問么，就在這時王小虎再次發來消息：我把方伯伯留的功課全部做完了！
小車皺眉：全做完了？你全做完了？
王小虎：嘿嘿，等我一下啊！你不困吧？
片刻小車收到王小虎發來的照片，看完之后她是一點也不困了。
氣的。
三頁譜子上寫著各種標記，不同聲部下方被不同顏色的水筆區分著，看起來比方伯伯畫的還要細致。
小車：你確定你都清楚這些是什么意思？
王小虎發來一個搖手指的表情：相信我。
小車：紅線部分是什么意思？
王小虎：同一織體。
小車：然后呢？
王小虎：啊？沒然后了啊，它們會提醒我馬上該到哪個聲部來演奏了。
小車從王小虎截的圖里又截出兩張小圖，發過去后問：它兩沒區別嗎？
許久。
王小虎：方伯伯當時怎么講的？旋律織體還有和聲織體我沒記錯吧？好像它倆確實有區別。
小車：旋律織體、和聲織體、復調織體，和聲什么意思你能確切地說出他是什么意思嗎？
王小虎：好像不能，但是我基本明白是什么意思。
小車：你敢和老師這么講嗎？
王小虎：額，和聲方面的知識我也還在學嘛。
小車：所以你現在還沒有完全搞懂方伯伯說的這些東西，那你把線畫得再直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呢。
點擊發送的一瞬小車就有點后悔了，但轉瞬她便打消了這種念頭。
剛才在老師的屋里，聽老師用那樣嚴肅的口氣說指揮的問題，她當時為王小虎緊張得不得了，好在最后王小虎說自己依然想學指揮。
聽到王小虎那么有底氣地面對老師，她又為王小虎感到開心自豪。
但無論如何，老師說的那些話卻是讓她記在了心里。
她才知道指揮行業的競爭那么殘酷。
她當時就在想得是什么樣的人長大了才能成為指揮，她第一個想到了唐小星。
大概只有唐小星那么優秀的人長大之后才能擔任指揮工作吧。
王小虎.
開心歸開心，可小車已經不由得為王小虎擔心起來，如果王小虎真的想在未來成為一名指揮。
從一個新的高度再看待王小虎剛才做的功課，小車覺得王小虎并沒有真的意識到老師今晚這番話的意義。
老師說得已經很清楚了，這趟出來不是帶你們來玩的，想成為一名指揮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還要老師怎么和你說呢？
也不想想老師為什么要那么說，光記著老師最后說你過關了。
一定要沉下心多思考，光靠一腔熱血是不夠的。
的確，熱情王小虎是有的，四十分鐘做完了方伯伯的功課。
如果小車沒有記錯，方伯伯是讓王小虎回家之后再把這項功課做了。
明明要在這里待三天，為什么方伯伯要讓他回家做，是不是方伯伯接下來兩天還要講些什么？
哎，小車也不知道，她只知道王小虎太著急了。
所以她連著問了王小虎幾個問題，最后的結果還不如她預料的情況樂觀，王小虎竟然只停留在做表面工作。
老師說的多思考不就是要思考這些條條框框的背后嗎，發現自己不確切沒有關系啊，去深入了解啊，去學啊，學到徹底搞明白，這樣不就把一個問題解決了嗎？
笨蛋啊。
十六小節的總譜，如果你能把你畫的每條線后面的問題都搞得明明白白，你得學會多少東西啊。
笨蛋王小虎，你可是想成為指揮的啊，不能再這么馬虎了！
所以小車氣。
可氣歸氣，但對話框里她的口氣是不是有點太兇了，畢竟到底王小虎的年齡還是比她小一點。
哎，小車第一次為如何緩和氣氛而拿著手機不知所措，發點什么好呢？總不能說我知道你很努力，不好不好，就在這時，對話框刷新。
王小虎：好難啊車琳，我發現方伯伯講的好多名詞我都不能完全搞懂，這個終止是不是代表一個和聲段落的結束。
接著一張截圖發來，小車忙放大一看，是和聲的百度詞條，一條歪歪扭扭的紅線上方是關于和聲終止的解釋。
所以剛才那些筆直的線條是用尺子畫的咯，小車心里一松，笑容不由重新爬上嘴角，還算你有救。
她真有些擔心王小虎再被自己剛才的話打擊到。
“等我。”一條語音發過去，小車放下手機從床上翻起。
她知道他讓王小虎先睡覺王小虎也不會睡的，她給王小虎講的話，應該能比王小虎一個人看的效率要高一些。
重新穿好衣服，小車拿著平板和房卡悄聲離開了房間。
隔壁王小虎還抱著手機等待著，忽然聽到門響傳來。
‘噹噹噹噹噹’
我去！這熟悉的暗號節奏！
“等一下！”
一瞬從床上翻起，王小虎連忙用被子將亂七八糟的床遮起，接著抓起沙發上的褲子就往腿上套。
誰能想到等是這個意思！
一分鐘后。
門終于開了個小口子，接著小車鉆了進去。
“嘿嘿。”
“別嘿嘿了，抓緊時間。”小車拿著平板電腦徑直走到沙發旁坐下，“把總譜拿來。”
“有救了有救了！”王小虎一個飛奔送來譜子，“車老師請講！”
小車抬頭：“嚴肅點可以嗎？”
王小虎嚇得不敢再出聲，乖乖坐到了小車的對面。
小車開門見山：“先在自己的腦海里建立一個織體再說其他。”
王小虎猛點頭：“不騙你，我到現在都不是特別清楚什么是織體，我發現老師和秦老師還有方伯伯講得都不太一樣，但我又覺得他們說得都沒錯。”
小車：“織體沒有那么復雜，我建議你在完全搞明白之前不要給他一個不能改變的定義，方伯伯不是說了嗎，不要總聽別人怎么說，你要自己總結。”
王小虎：“我就是總結不出來，也可能是我確實沒有抓住精髓，再加上我學的東西太雜，接觸的名詞太多，它們之間又容易搞混。”
小車點點頭，“那我給你分享一下我對織體的總結，麥當勞的標志是什么樣的。”
王小虎：“一個M啊。”
小車：“什么顏色？”
王小虎：“背景是紅的，M是黃的。”
小車：“還有嗎？”
王小虎撓撓頭：“M的兩拱是弧形的。”
“好。”小車喚醒平板打開準備好的畫板，“現在只讓你用黑色的線條還原出麥當勞的標志，你能做到嗎？”
這還不簡單，可這和織體有什么關系呢？
手滑屏幕幾下便畫出了一個黑色的雙拱M，手一抬，王小虎望著屏幕上的M忽然愣住了。
他眉頭緊鎖的樣子像是大腦已經開啟了飛速運轉。
“簡單來說，如果麥當勞的標志是一段音樂，那么你畫的這個M就是它的單聲織體。”
牛啊！！！！！！
王小虎通透了啊！
不待王小虎反應，小車把畫筆調成黃色，將其中半個M畫成了黃色，
王小虎凝神，有單線條又有顏色填充，等等！！
這不就是又有單音旋律又有和弦色彩么，原來和聲織體是這么回事啊？！！！
“過來。”
小車拿著平板來到衛生間，王小虎連忙跟過來。
小車把平板對著鏡子，鏡子內外兩個一模一樣的黑色線條M出現，鏡子里的小車動了動嘴。
“水。”
王小虎直接從包里翻出了一餅果茶，擰開送到小車面前。
小車無語，叫都叫不住：“我不是要喝，我要水有別的用，一點就夠了，水龍頭的水就可以了。”
王小虎忙放下果茶拿起玻璃牙缸接了半杯水。
“往玻璃上潑”
“什么？”王小虎以為自己聽錯了。
小車：“潑。”
下一秒，啪的一聲，整個衛生間像是下了一場雨。
水流順著鏡面往下流，鏡子里的黑色M卻在燈光下有那么幾個瞬間變了形。
良久。
“對比式復調織體。”
王小虎擦了擦額頭上的水滴，懂了，全懂了。
再看鏡子里的車琳，他如瞻仰神靈。
小車放下平板也擦了擦額頭，輕吐一口露出微笑：“這是我的總結，你可以參考一下。”
再回到沙發，重新翻開總譜第一頁，王小虎眼前仿佛少了一層紗。
王小虎：“給我幾分鐘時間可以嗎？”
小車：“最多十分鐘。”
王小虎馬上拿出盒子里的最后一塊提拉米蘇，“你先吃點東西。”
“最后一塊你沒吃啊？”小車疑惑。
王小虎：“額，當時有點飽了，你快吃吧，放到明天就該壞了。”
小車：“那兒不是有冰箱嗎？”
王小虎：“再凍就不新鮮了。”
小車一想也是，這么好吃的東西說什么也不能浪費，而且她晚上確實沒吃飽，粥碗太小了，她當時沒好意思說。
“那我吃咯。”
端起蛋糕一邊吃，小車一邊靠著沙發看著王小虎讀譜。
加油吧王同學，還是很佩服你的勇氣，真希望早點看到你站在職業舞臺上。
可要好久呢？
唔——
真好吃。
我要會做就好了，天天吃！
隔壁的隔壁，李安打著哈欠將譜子合起。
再次躺下嘗試入睡，王小虎又跑進了他的腦海。
哎，他在想剛才是不是給王小虎說得太多了。
但這些話他不說，又有誰能和王小虎說呢。
他了解王小虎是個什么孩子，別看平時什么都不當回事，可認定的事情一百頭牛都拉不回來。
主打一個死犟。
看王小虎這個架勢，是鐵了心想學了指揮。
那作為王小虎的老師，作為王小虎信賴的人，至少他得讓王小虎了解這個行業的最真實一面。
如果王小虎真的被他勸退了，那正好。
孩子的未來本就是可以多樣的，完全沒有必要這么大一點就把未來要走的路決定了。
可如果王小虎在知道這一切后依然愿意用不成熟的大腦做出想學指揮的決定，那他就沒什么可說的了。
支持。
怎么支持？
第一步就是正視王小虎的年齡。
若真想未來想成為一名指揮，那王小虎現在的年齡已經不小了。
一個懷揣指揮夢想的孩子需要多少年才能走上真正的職業舞臺，李安上次來廣市的時候還向方永波請教了這個問題。
當時方永波先給他講了一個場景。
一個聽起來就非常奢侈，非常有畫面感的場景。
“綜合類院校幾百人共用一間教室聽一名教授上課的時候，音樂學院的指揮系，每個人卻在按照次序輪流接受老師的指導，三個老師輔導一個學生，這是標配。”
三個老師指導一個學生，這是標配。
盡管李安對于指揮系的教學課堂有所耳聞，可聽到一個現役指揮親口和他這么說，他不免還是有些感慨。
果然是拿金子堆出來的職業。
“相比其他專業有固定課題，指揮課沒有固定課題，它的上課標準是沒有標準。”
“李安，指揮是所有音樂類學科里最殘酷的一個專業。”
“從前是，未來更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