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觀眾，把自己當成音樂廳的一部分。’
放下筆，小車將日記本合起收回抽屜。
雖然今天晚上不出意料地沒有過關，但她依舊收獲滿滿。
一直以來，在小狗圓舞曲的自由速度處理上，她其實并沒有體會到多么自由。
或者說她演奏出的自由速度是她設計好的自由速度，并非字面上的隨心所欲。
在這期間，結合師爺所講述的演奏與情緒——即用一種情緒貫穿整首作品然后將其表達出來——小車做出過兩次嘗試。
第一次嘗試小車稱之為——旋轉的小笨蛋。
靈感來自八萬。
一天中午放學回來，小車剛進門就到客廳撲騰撲騰的，一聽就是八萬的動靜。
來到客廳一看，果不其然，八萬就像是抽了瘋似的，不停地要咬自己的尾巴，可又咬不到，于是就在那原地轉圈。
第一眼好笑，第二眼小車馬上就想到了小狗圓舞曲。
旋轉的八萬，旋轉的圓舞曲，這不就是最契合的音樂畫面嗎！
把八萬當成一只追逐自己尾巴的小狗……
十六分音符群在主和弦上飛舞……三拍子的節奏穿插其中……如同肉墊拍打在地板上的噠噠聲……
這不就全有了嗎！
小車馬上利用在鋼琴上做了實驗，接著便有了被老師稱為童趣小狗的第一版。
之所以將這一版稱為旋轉的小笨蛋，旋轉自是不必再多說，小笨蛋包含了小車對八萬、小白乃至豆包豆花這些小動物的寵溺之情。
所以小車在第一版想要通過音樂傳遞的情緒就是一種童趣，簡單來說就是在描繪一只安安靜靜自娛自樂的小動物。
第二次嘗試說來還要感謝王小虎——可惡的王小狗！
前不久的一次微信聊天中，王小虎繪聲繪色地描述了自己在小學階段是如何在校園里搗蛋的。
這又給了小車一種靈感，就是一剎那的感覺，把王小虎變成王小狗如何？
將王小虎變成王小狗，那么中段的突弱處理是不是就可以變成王小狗故意被撞翻花瓶的定格瞬間。
這個時候配以高音區的快速旋律，就變成了王小狗肇事逃逸的動機。
而緊隨其后的漸強樂句就是王小狗在慌亂中逃竄的畫面。
再時不時讓王小狗的爪子打一下滑。
于是小車的第二版小狗圓舞曲也出來了，老師聽完直接鼓掌。
比起第一版，小車在第二版的演奏中并未摻雜復雜的情緒，就是單純地想讓一個搗蛋小鬼不停搞事情，重點突出在幽默感上。
兩版在處理上是完全不同的。
第一版以帶有呼吸感的長句作為主導，像是一鏡到底的演奏。
小車甚至在得到老師的允許后將一些短句連成了長句，就為突出連續感，在和弦的演奏上也更多地以抒情為主。
而在第二版的處理上，小車完全反了過來，她將一些長句拆成了短句，讓音樂以若干個分鏡頭的形式表現，每一個分鏡頭都會突出一個點，不追求整個句子的連貫性。
在技巧上以短句搭配跳音為主，輔以強弱不同的和弦一同將音樂持續向前推進。
兩個版本看似差異不小，但是它們都有一處相同點——
它們都是被設計出來的演奏。
也就是小車所謂的其實并沒有在自由速度上感受到多么自由。
可是，今晚演奏的小狗圓舞曲讓小車美美地體會了一把自由的感覺。
就如老師所說，她完全陷入了一種自嗨當中。
實在太快樂了，尤其是幻想著小狗在車廂里活蹦亂跳的景象，小車可以肯定自己在演奏的時候應該是帶著笑容的。
那么她的問題也來了。
這一版有沒有前兩版的影子？
望著黝黑的天花板，小車思考片刻點了點頭。
或者說，今天的第三版就是前兩版的融合。
既有歌唱性的長句，也有拆分開來的短句，自由速度在靜動結合間將車廂搞得一團糟。
像極了追著自己尾巴咬的八萬，也像極了到處搗蛋的王小狗。
但是這次搖尾巴的八萬不再是原地轉圈，搗蛋的王小狗也不是為了搗蛋而搗蛋。
小車不想讓穿白襯衣的大哥哥再為工作愁眉苦臉，不想看到戴耳機的大姐姐眼神空洞。
她想讓情侶叔叔阿姨一輩子記住這次愉快的旅途，想讓背著尼龍袋的老爺爺不用再為生活而奔波。
所以她用音樂幻化的小狗叼走了白襯衣大哥哥的手機，打掉了大姐姐的耳機，帶著情侶叔叔阿姨一起跳舞，最后通過小狗的眼睛，她看穿了背著尼龍袋的老爺爺的身份，原來老爺爺是圣誕老人，背上的大袋子里一定有各種各樣的神奇禮物。
當感覺到整個車廂的人都變得無比快樂時，小狗跳出了車廂。
從鋼琴前收起手的那一刻，小車便覺得有了，他把快樂留給了車廂里的每一個人。
對于她而言，或許這就是這首音樂所應該傳遞的真正情緒——快樂。
至少截至此時此刻，小車認為她想演奏的就是快樂。
無所謂第一版還是第二版還是第三版，都已經不重要了，小車已經從一場心靈的旅程中提煉出了她想演奏的小狗圓舞曲。
傳遞快樂的、帶有幻想性質的肖邦六十四號作品第一首，小狗圓舞曲。
整理到這里，小車只剩下最后兩個問題了。
第一，如何感受觀眾。
第二，如何把自己當成音樂現場的一部分。
對于這兩個問題，小車心里已經隱隱有了一絲感覺。
只是她眼皮子實在撐不住了。
眼前徹底陷入黑暗，少女進入了夢鄉。
新的一周從早會開始。
老三樣變成了老四樣。
這兩天除了李安，包括徐麗在內，所有人都對短視頻這一塊走火入魔了。
開會討論完，散會接著討論，吃午飯的時候海濤一手煎餅果子一手拿著手機，濤哥今天的任務是必須在下午下班之前把小白菜的第三集素材整理出來。
“周三下午之前大家把四月的匯報表演名單統計出來發到群里。”
李安友情提示，線下工作也不能馬虎。
中午在二樓練了會兒琴，下午兩點半，老趙接李安去了建材市場。
裝修的工作也不能耽誤，為了保證工期，李安得提前挑挑瓷磚，順便看看衛浴。
李安和陳璇主要負責選擇樣式和材質。
幾家品牌瓷磚店下來，李安已經快頂不住了，感覺都差不多啊！
視頻對面的小米老師更是跳得眼花繚亂，“我得練笛子了，你和趙哥定吧！”
說完就把視頻掛斷了。
李安裝起手機長嘆一口，再次環視一圈無奈笑道：“趙哥你定吧。”
老趙笑：“我覺得剛才那兩款都挺合適。”
李安頭大的點就在這：“我看不出有什么區別啊，不都是米黃色的嗎？”
老趙：“店里燈光太亮，這看不出效果，你可以讓他們拿磚去家里試一試，你在這看不出區別，到了家里地上一放，借著家里的自然光你就能看出區別了。”
李安：“就這么定了，明天上午可以嗎？”
老趙：“沒問題，那地磚就暫定選他家的809和808，墻磚呢？”
李安：“衛生間和廚房可以用一樣的吧？”
老趙：“建議選一樣的，還有陽臺的也是，都用一種顏色。”
李安忽然想到另一個問題：“等等趙哥，窗臺石我們想用漢白玉的，那陽臺上的瓷磚是不是也得用類相似的顏色，這樣所有的墻磚都得用這種顏色。”
老趙：“對，或者還有一種思路，窗臺石可以用地磚通鋪。”
李安：“怎么個意思？”
老趙：“就是讓鋪地磚的師傅用鋪地的瓷磚把窗臺也鋪了，這樣整個色調就是完全統一的。”
李安眼前一亮，“這個好。”
老趙：“那我們就去定定磚的型號，價格你就不用問了，等他送到家里你確定之后，我和他談。”
對此李安能說什么。
半小時后，李安敲定了屋里所有的瓷磚顏色和型號，并與商家約好了明天上午八點半工地實地試色。
今天就這么著吧，大不了明天不滿意再換另一家。
哎，一下午就這么賠進去了，網上說裝修省事的都是神仙。
李安以為他還能趕回去練會琴，眼見五點一刻了，衛浴是肯定沒有時間再挑選了，他得去接小車了。
老趙送李安回到天湖大道，“李老師明天上午見。”
“明天見趙哥。”
下車過了馬路，李安連店門都沒進，開上自己的車就朝著石坡出發了。
小車一上車就激動地炫耀道，“老師我今天家庭作業寫完啦。”
李安疑惑：“什么情況。”
小車咧嘴：“全體老師開會，今天下午我們上了兩節自習課。”
李安：“得了，今晚為師給你補充一點營養。”
帶著小車去往城南巷的路上，李安給宋晟打了個電話。
周一的城南巷口人流慘淡，隔著車窗前望去，靠近入口的商家門前連個人影都沒有。
要是放在昨天，這個點來，幾家奶茶店門前都得擠滿人。
“琳琳我先回家一趟，你進門一直往前走……”
“老師我知道哪有鋼琴！我和小北還專門來玩過一次。”
“行，注意安全，一會兒我來找你。”
小車下車，李安掉頭回了家。
他得洗個澡換身衣服，順便把老李接上。
最近小的辛苦，老的也辛苦，他打算犒勞一下爺孫二人。
“你把她放在那行嗎？安不安全？”
李安回到家，告訴老李自己把小車扔到了一條老李并不知道的商業街，老李覺得有些不妥。
“多大的孩子了，蓉城她比我熟多了。”
李安洗完澡回到客廳，“你也去換身衣服，別整天穿得像個老頭似的，你還沒七老八十呢。”
老李聞言撇嘴，想罵又不知道罵點什么才應景，氣悶地回了屋。
十分鐘后，爺倆出發城南巷。
而此時此刻的城南巷一角的蘑菇小屋外，華燈初上，三名衣著時尚的年輕女孩正拿著手機對著屋內拍攝。
屋內完全是網紅打卡點的布景，木制隔斷的白色鋼琴也多被用來擺拍。
三名年輕女孩今天就是來吃飯順便打卡拍照的，結果吃完飯來到門口發現正有人在彈琴。
她們不是沒有聽過鋼琴，但這是她們第一次現場近距離聆聽如此悅耳的演奏。
三人都不懂音樂，可這音樂就像是有一種魔力讓她們不由自主地拿出了手機。
鏡頭對準了鋼琴前身穿校服的小美女。
小美女自然就是小車。
小車已經彈了三首了，三位姐姐是她今日得一批聽眾。
演奏完巴赫三部創意曲，小車轉過頭看向門外，對著三個姐姐甜甜一笑。
“好棒啊寶貝！”穿短裙的姐姐一秒便被小車干凈的微笑感染，忍不住送上了掌聲。
“謝謝姐姐，”小車靦腆地笑著回應，回想著老師昨晚的話，她下一秒做了一個自己都沒有想到的舉動。
先是沖著另外兩個姐姐揮了揮手，然后小車伸出右臂對著三人做了一個請進的動作。
“啊？”戴眼鏡的姐姐一時間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理解對了，馬上詢問道：“你是邀請我們進去聽你彈琴嗎？”
小車點頭，笑臉掛滿笑意：“嗯吶。”
就這么的，三位年輕女孩走進了蘑菇小屋，帶著更大的好奇坐在了一角。
這種體驗對于三人來講實在有些別致。
她們明明只是過來打個卡，拍完照還要去轉街，然后現在莫名地就被邀請進蘑菇屋成為觀眾。
見三位姐姐坐下，小車收回目光，片刻后再次彈手落指。
她沒有問三位姐姐想聽什么，但她也沒有繼續演奏參賽曲目。
從傅天鳴叔叔結婚時的曲目單中選了一首她認為適合此時此刻的音樂。
小車幾乎隨著音樂響起的第一時間就要將自己投入進去，然而就在這時，她又看向了三位姐姐。
面帶微笑，眼神依舊清澈，她現在要嘗試著感受聽眾了。
在與戴眼鏡的姐姐對視剎那，小車仿佛從對方的神情感受到了對方此刻的心事。
她的指下變得越發抒情，沒一會兒兒的功夫，蘑菇小屋便坐滿了安靜的聽眾。
流行鋼琴音樂并不俗套，小車演奏著，感受著，對視著，仿佛每一個走進蘑菇小屋的人都在某個瞬間變成了她指下的一部分。
漸漸地，她好像化身成為了另一座蘑菇小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