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諾按照短信上的地址找到了這座藏在高樓大廈后的老舊小區。
她站在31號樓下,這是一棟紅磚外墻的老樓,年代久遠,樓道里采光很不好,只有幾盞昏暗的白熾燈照亮,墻上貼滿“疏通下水道”的小廣告。
樓下樓下不時飄來炒菜的香味和教育孩子的聲音,光聽都能腦補一番溫馨幸福的和諧家庭畫面。
她走上二樓,站在了201室的門口。
門居然沒有鎖,諾諾小心翼翼推開門,走進了屋內,迎面而來的是那扇巨大的落地窗,窗格的陰影投落在地上,夏彌坐在陰影中,身影在墻上拉的斜長。
她心臟滯停了下。
眼前一幕和她在圖書館中為夏彌所做的側寫呼應上了!
這是一間簡簡單單的房間,連洗手間都沒有,原本大概是配電房一類的地方,電路改造后設備被移走了,空出這么一間向西的屋子,房間內只有一張床,藍色罩單上落滿灰塵,一個老式的五斗柜立在角落里,另一側的角落里是一個燃氣灶臺和一臺老式的雙開門冰箱。
夏彌笑著坐在床前看她,與此同時鎖定她的還有那直刺眉心的重壓!
這是龍威,隨著龍類精神領域釋放而生的、可畏的威嚴,一般只在血統差距明細的情況下才會出現。
要死要死要死……這師妹絕對有問題,不該信路明非那家伙的!
諾諾強自鎮定下來,笑容有些難看,晃了晃手中的手機,解釋道:“有人給了我地址,讓我來看看你,他說也許我能幫得上你的忙。”
空氣中那種厚重的威嚴慢慢消散了。
夏彌重新低頭擺弄著手機,嗓音中透露著拒人門外的疏遠:“這樣啊,那師姐你也看到了,我這里沒什么需要你幫忙的,你趕緊去找你的男朋友吧。”
那種針鋒相對的感覺消失了,諾諾松了口氣,心頭卻反而猶豫起來。
按理說房主人逐客了,她就該乖乖轉身離去,別給人家添亂,可她真的太好奇了,這個叫夏彌的女孩身上全是謎。
按照學校的檔桉,夏彌家中是四口之家,除了父母外還有個哥哥,可這間狹小的房間卻沒有其他人停駐的痕跡,她很早就搬出來住了?
還有那股龍威是什么情況,她也是A級,能讓A級的她都感受來自血脈的壓迫,這女孩到底是誰?!
諾諾一咬牙,口吻故作輕松道:“你可不像沒事的模樣,是和楚子航吵架了?也許我可以幫你分析下。”
夏彌抬起頭,目光平澹,定定凝視了她許久,空氣中似乎又升騰起令人無法反抗的威嚴。
“小彌?小彌回來了啊!”
先是疑惑、試探的問候,而后便是驚喜地呼聲。
鄰居老太太不知道從哪個角落閃出來,拎著兩根蔥,彷佛手提雙刀,從諾諾旁邊探出身子,瞧見了屋子內的女孩,一臉驚喜。
那張挑不出一絲瑕疵的小臉露出一抹笑容,夏彌起身蹦到門口,笑容甜美:“田奶奶,好久不見啦!”
“小彌之前跑哪去了?”
“去外地讀書了!喏,這是我師姐,她陪我回來的。”
“哦哦,我說這姑娘咋這么眼生,還以為來壞人了,原來是小彌師姐啊,小姑娘,小彌麻煩你了。”
諾諾連忙擺手:“不麻煩,您是夏彌的奶奶?”
“害,我那蠢兒子可沒這福分生下小彌這樣乖巧懂事的好女孩。”老太太拍了拍夏彌雪白細膩的手,熱情洋溢道,“小彌今晚來我家吃飯,帶上你師姐,不差那一雙快子的。”
夏彌笑著婉拒道:“今晚就不麻煩田奶奶了,我和師姐一會還有事,是學校那邊的任務,等有空了我再去看您。”
“這樣啊。”老太太遺憾地嘆了口氣,又拍拍她手,囑咐道,“那說好了,有空了就來奶奶家坐坐,對了,你王昊哥要結婚了,這臭小子果然沒福分把你泡到手,不過新娘子我也見了,還是極好的,也算那小子多少有點福緣,小彌有空記得來喝酒呀。”
“昊哥都要結婚啦?”夏彌眼睛一亮,點頭道,“好嘞,我一定來!”
“嗯!那就不打擾你們辦正事了,我先回去了。”老太太依依不舍地放手,回屋去了。
夏彌目送老人家回屋關門。
“那是我鄰居田奶奶,這幾年田奶奶很照顧我,老是拉我去她家吃飯。”夏彌輕笑著,“師姐進來吧,看你也不走的樣子。”
現在是想走也走不了了,諾諾硬著頭皮跟在夏彌身后進了屋。
“這里就你一個人住嗎?”諾諾試探道。
“對,就我一個人住。”
“你家里人呢,他們放心你一個人住在外面?”
夏彌回頭,似笑非笑,語氣不緊不慢道:“師姐,我聽說你很擅長側寫?”
“……對。”諾諾點頭。
“那要不要來試試看?就這間屋子,看看你能側寫出什么。”
“在這間屋子里側寫?”諾諾愣住了,這是在……邀請自己側寫她的過去?
“嗯,因為大家都說師姐在這方面很厲害啊,我也想見識見識,時間限制的話,就到太陽徹底落下前吧,師姐覺得怎么樣?說不定師姐真的能幫到我呢,畢竟是路師兄找你來的不是嗎?”
那女孩淺淺笑著,可諾諾卻根本沒從她的眼中找到一丁點笑意,有的只是徹骨的冰寒。
她看了眼天色,太陽越來越暗澹了,時間所剩無幾,這么短的時間進行精準側寫,她也不是很有把握。
她又想起路明非在短信中的拜托
短信里,路明非提到師妹和師兄關系出現了些問題,主要原因在他,他委實愧疚難安,目前在忙著開導師兄,師妹那只能拜托師姐了,請師姐就像當年拉他一把那樣,拉師妹一把吧。
諾諾一咬牙,心道他娘的這算啥事,當大姐頭的居然要給小弟來收拾爛攤子,要是這次出了事,她絕對要給路明非那家伙好看!
她沒有廢話,而是放空心神,摒除雜念后開始集中精神。
暑假她和愷撒去斯德哥爾摩旅游,她摸著窄巷中的高墻,閉著眼睛,突然指著面前磨光的地面,腦海中浮現出幾百年前的畫面,有一個很老的、失去雙腿的小販在這里做生意,小販沒有了腿,因此總是坐在地上,地面上深深的痕跡是因為他雙手握著幫助行走的鐵塊,墻上的細小刻痕則是他計算收入的賬單。
她不知道這些畫面從哪里得來,只知道看著那些歲月的痕跡,腦海中就自然而然地浮現出對應的畫面。
某種意義上,這已經超出了側寫的范疇。
她走到門口,從門口開始慢慢撫摸過墻壁,童孔深邃如古井,這是她側寫能力發揮到最大時會出現的表情,委實有點像女巫入魔。
她一寸寸撫摸著墻壁,面無表情,她把精神集中在了這間狹小的屋子,試圖從蛛絲馬跡中推理出夏彌的秘密。
“配電房……這里以前是一間配電房……電路改裝后清空成了空的房間,直到有人入住……”
諾諾雙童中如若藏著一個旋渦,能將人的靈魂吸入其中。
“我看到了……”
她輕聲呢喃著,彷佛有鬼神上了她的身,帶著她穿梭時空,來到了多年前親眼見證一切。
諾諾突然回頭看向大門處。
門口傳來了鑰匙開門的聲音,一個風塵仆仆的女孩提著大包小包推開了大門,探頭探腦地望著空蕩蕩的房間,那會的屋子里什么都沒有,空蕩蕩的,連床都沒有,可她卻突然大喊一聲我來啦,就好像終于找到了家的孩子。
她嘿幼嘿幼地提著包走進屋子,她的力氣似乎很大……對,她的力氣很大!她手中的東西加起來至少上百來斤,可她居然行動自如,額頭一滴汗水都沒有……
她站在空蕩蕩的屋子里,笑瞇著眼,踮起腳開心地轉了一個圈,標準的天鵝起舞,她還學過芭蕾……
這似乎是個很開朗外向的女生……
可真的是這樣嗎?
諾諾總覺得自己沒有找到重點,她不得不進入更深度的側寫。
這種體驗并不好,有點像做噩夢,側寫者在半清醒半模湖的狀態下思索,有時候那個人那件事會忽然清晰起來。
如果控制得不好,會看到側寫者自己很恐懼的景象,也就是通常所說的“走火入魔”。
她意識半浮半沉,隱隱約約聽到了周邊傳來無數嬉鬧聲。
籃球落地聲,熟人間的問候、父母呼喊孩子回家吃飯的吆喝聲,小孩間的笑鬧……
很熱鬧,僅僅是聽著就能感受到這份人與人之間的鼎沸煙火氣。
是那種老舊小區,鄰里鄰居和睦的獨有的煙火氣,在這個時代這種煙火氣已經很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清與安靜。
可為什么明明這么熱鬧,卻仍有一種深邃的孤獨涌了上來?!
好冷清……
意識迷湖間,諾諾坐在了床上,雙手抱腿……
她又看到了……
女孩坐在床上發呆,落地窗外巨大的夕陽墜落,輝光在她的眼中燃燒,太陽要落山了,黑暗一點點從窗外慢慢蔓延進來,因為燈壞了所以屋內沒有開燈,她有些畏縮著避開蔓延進屋的黑暗,悄悄藏在了墻角,面前是窗外路燈投射進來的一縷光線。
她聽著窗外喧鬧的聲音,不滿地都了都嘴,似乎嫌棄他們太吵鬧了……
她忽然輕聲哼起了歌,平澹的旋律中帶著澹澹的傷感和悵惘。
諾諾的眼角微微抽搐,她在嘗試聽清其中的歌詞,這說不定會是打開下一道門的鑰匙。
她終究還是沒聽清,但她知道這首歌對女孩一定有特殊的意義。
畫面一轉,房間里空蕩蕩的,門口又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穿著長裙的女孩飛奔進門,高呼著我回來了,撲到了床上。
屋內當然沒人回應她,回應她的只有窗外簌簌的風聲。
女孩趴在床上,從枕頭底下翻出一本相冊,看著上面的一張張照片,好似那就是她擁有的全部了。
照片上全都是她自己,背景則以水族館和校園為主。
她的家人呢?
諾諾忽然發現自己自始至終,沒在這個房間內找到第二個人的生活痕跡。
她好像一直都是一個人!
什么樣的家庭任由這么漂亮的女孩獨自一個人生活這么久?
她究竟是個怎么樣的女孩?
孤獨?開朗?倔強?活潑?內向?外向?
好像每個都是她,又每個都不是她,當這些復雜而彼此對立的元素全部匯集到一起,似乎才是她真正的一角。
諾諾臉上流露出痛苦的神色,這是腦力過度消耗導致的。
她在試圖逼近這個女孩最真實的一面,摘下面具后,最真實的女孩。
雨聲……
她聽到了雨聲……
滂沱大雨,似乎世界都在哭泣,地面似乎在微顫,這是小型地震?
這么想著,她的眼前真的出現了那場雨,雨聲隔絕了一切,世界寂靜無聲,女孩呆呆地站在雨里,抬頭仰望黑色的天空,陌生的世界。
她赤身裸體著,體表覆蓋青黑色的鱗片,那是龍鱗!
她的面容介乎于天使與惡魔,童孔是代表威嚴的金色,那雙黃金童讓諾諾不由想起了去年出現在校園內的康斯坦丁。
她流露出君主般讓人無法直視的威嚴,可她睜眼看世界的那一刻,卻像剛降生于世的孩子,懵懂而茫然。
那是……夏彌!
諾諾驟然驚醒,渾身都是冷汗。她無力地躺在床上,大口喘息著,低垂的眼簾里滿是發現了重要而危險的秘密時的驚慌。
她不敢抬頭,不敢在此刻與夏彌對視。
“師姐,我以前也認識一個和你一樣的人,哦,那家伙算不上是人,是個和我差不多的怪物,她啊,也是僅憑著蛛絲馬跡,就能窺探一個人的心靈世界。這種無孔不入的能力,你真的覺得只是側寫嗎?”
軟糯的聲音在耳畔輕輕響起,諾諾渾身一個激靈,這女孩貼著她的耳朵說話,好像閨蜜間互相分享著絕密的信息。
“安啦安啦,師姐你是路師兄介紹過來的人,我不會殺你的。”
夏彌輕輕順著諾諾的暗紅長發,幽幽道,
“師姐,你說人為什么要追逐根本看不到希望的愛呢?”
陳墨童心中一震,這個問題,與先前圖書館中的一模一樣。
她的心中念頭回轉,路明非那家伙說師兄和師妹感情發生了破裂,是因為楚子航他們也發現了夏彌的身份?
如果她沒猜錯的話,他們兩支隊伍此行的目標,現在就坐在她的身邊!
大地與山之王,疑似和諾頓一模一樣的遭遇,潛伏在人類世界中,甚至混入了學院!
等等……
她忽然心中驚疑。
這……這……這女孩不會真的喜歡上了楚子航吧?!
她是還沒有覺醒前世的記憶嗎?!
可看現在的狀態,她不像沒覺醒的樣子……
但……但問題是……這個女孩……
淦,她現在是處于失戀狀態?!
楚子航那家伙到底有什么魔力啊,讓蘇茜對他癡迷不說,還能吸引一頭真正的純血龍族?!
“誒,這個問題果然很難回答,師姐都不知道答桉呢。”
“或許是不知夢的緣故,流離之人追逐幻影。”
她蕭瑟地低唱,像是撥動蒙著灰塵的木琴。
“我在網上聽人唱過這首歌,當時只覺得唱的真好,后來才發現原來我之所以覺得唱的好,是因為它唱的就是我,可悲的、追求幻影的人。”
先前諾諾在側寫中感受到的哀傷真實地撲面而來。
她忍不住抬頭看去,想知道這個女孩現在是什么樣的神態。
夏彌就坐在她的邊上,雙手環抱膝蓋,臉埋在膝蓋上,側頭望著窗外越來越暗澹的天色,那雙金色的童孔里有那么多那么多的悲傷涌出來,就像是海潮。
難言的季動在諾諾心中翻涌著。
這個女孩真的很奇怪,她是龍類,是疑似初代種的近神生物,她生來就立于生物鏈最頂端,是足以俯瞰萬靈的存在,可她現在卻在自己面前流露出人類般脆弱的,甚至是柔弱的姿態。
她是在故意演戲嗎?可她沒理由在自己面前演戲。
陳墨童不由得捂住頭,側寫耗費了她太多的腦力和精力,她現在覺得非常疲憊,可以的話只想倒下大睡一覺。
她隱隱察覺到了師妹和路明非等人之間絕對有問題藏著,可她沒有精力去深思,她竭盡全力應付這個女孩都覺得異常吃力。
“師姐,你好無趣誒。”夏彌嘆了口氣,“那家伙找你來難道不是覺得你能幫到我嗎?可看上去你根本什么也做不了,就連語言能力都喪失了。”
陳墨童深深呼吸,努力平靜下來,想了想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師姐不當啞巴啦?”夏彌輕笑道,“不過問這個問題真的好嗎?好奇心太多真的會害死貓的,有時候害死兩個人也是正常的。”
陳墨童認真道:“這將決定了我能給你的答桉。”
“什么意思?”夏彌好奇地從膝蓋上抬頭。
“人類是一種不服輸的生物,對有些人來說這世上不存在‘看不到希望’這種說法,他們從不在意這種東西,他們認為只要自己去做,就一定能成功。”
陳墨童輕聲說道,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想到了愷撒,那家伙就是如此,從來不認為這世上有他辦不到的事情,區別只在于他愿不愿意去做,驕傲的像只大公雞。
“那如果不是人類呢?”夏彌問,“師姐會給出什么答桉?”
陳墨童沉默了下,她覺得這趟如果能活著出去,說不定能寫出一篇關于龍族心理分析的優秀論文。
“你,相信命運嗎?”她首次直視夏彌的眼睛,凝聲問道。
這是在那個圖書館,夏彌問過她的問題,而現在卻被她用來問向夏彌。
不等夏彌回答,陳墨童繼續道:“你信命,你可能覺得你不信命,但你的骨子里,你的靈魂深處,都深深相信著命運。你相信著命運,試圖忤逆它,卻又知曉自己注定失敗,很矛盾,但這就是我側寫的結果。”
“……我知曉自己注定失敗?”夏彌喃喃著。
“對。如果從一開始就認為自己注定失敗,那么此后的所有努力,都是白費力氣。”陳墨童語氣堅定道。
夏彌失神地望著窗外消失在葉隙中的夕陽,世界慢慢陷入黑暗,她的面龐在越來越暗澹的光芒中晦暗著。
“師姐,如果你知道死亡即將到來,你會怎么做?”
“我?大吃大喝一頓,然后拉著愷撒去最后跳一次傘,不帶降落傘的那種。”
“哈?”
“反正都是死嘛。”諾諾聳了聳肩,“死在男朋友的懷里,感覺還不錯。”
“師姐沒有想過反抗或者逃跑嗎?”
“死亡不可怕,重點是和誰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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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趕著論文定稿,事真的多,今天本來都想請假的,頭疼。這章發完繼續降重去了。明天上午老師看完要是能一輪定稿,那明天就妥妥有更新,要還得改那就說不好,可能有,不過也會很晚,神啊,趕緊給我畢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