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某人不待見自己這點,女人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對于女人罕見的沉默,路鳴澤雖然疑惑卻也不至于問出口。
“我最近在想一個問題。”女人忽然道,“你說,你哥他為什么要再造一個自己?”
“他早已掌握了剝奪權柄的能力,甚至能剝奪下自己的權柄贈與你,卻在當年任由弗里西斯殺死了自己,讓弗里西斯去選擇與面對整個族群的劫難。弗里西斯在他的指點下那些年不斷壓制元素海,推動元素海進行逆流,甚至在元素海逆流后反向推進,延緩逆流的速度,這些我都可以理解為拖延時間,可如今再看,拖延時間的意義在哪里?”
蒙面女子近距離與路鳴澤對視,那雙翡翠寶石般的眼童一眨不眨,
“我原以為他有了新的有待驗證的計劃,可到頭來卻還是將權力給了你。既然如此,他這些年的所為究竟有何意義?”
“最重要的,他到底為什么要再造一個自己?難道就不怕兩個人格發生爭端,導致最后局面失控?”
“我不相信這個問題你沒有思索過,你難道就從未好奇過,你哥哥為什么要再造一個全新的自己?”
路鳴澤沒有答復,他當然有思考過這個問題,在他最初時找到路明非的時候,他甚至以為是某個意外導致哥哥失去了記憶。
在那后的幾百幾千年中,他一直嘗試喚醒哥哥,將他重新送上王座。
可漸漸的,他察覺到哥哥真的變了,并不只是單純的失去了記憶,他的一切都從內而外改變了。
與此同時,他也發現了真相。
簡而言之就是哥哥裂開了,一樣的靈魂,卻分成了兩部分。
他再造了另一個全新的自己。
另一個自己和曾經的他完全不同,路鳴澤不理解他這樣做的意圖,更不理解他為何會任由另一個自己作為主導面,并且從不干涉“自己”的成長軌跡。
此時此刻,這女人問了一個他也未曾弄明白的問題。
“你有答桉了?”
面對路鳴澤的目光,女人很坦然地說道:“沒有。”
路鳴澤面無表情地轉身離去。
女人望著他消失的背影,然后慢慢下降,回到了修道院底層的尼伯龍根。
這座尼伯龍根已經開始崩塌,被路鳴澤暴力突破空間封鎖后,其存在與構造的基礎也隨著倒塌。
她揮手凝固了這片空氣,一切飛濺的碎裂石子都被凝固了在濺起半空的剎那,飛揚而起的塵灰在半空中定格出風的輪廓。
然后,她從虛無的間隙中抽離出了某一段時間。
虛幻的影像在她面前生成,影像中十位老人緊閉著眼盤坐在煉金陣的周圍,愷撒睜開眼,似乎在自言自語。
她皺了皺眉,愷撒自然不可能是在自言自語。
他的神態與目光都說明了在他面前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可這個人從這段被截取的時間中消失了。
那家伙提早預知到了當下這一幕,所以刻意隱去了自己的身形?
面紗下的薄唇微抿,她愈發好奇了。
過去的影像中,愷撒的聲音斷斷續續響起——
“……這種時候,犧牲身邊的一個人,拯救所有人,似乎就變成了不得已而為之的‘正確答桉’……”
“你既不想犧牲你的那位至親,又想拯救世界?路明非,你什么時候想成為拯救世界的英雄了?”
“你沒想成為英雄,你只是在害怕失去,對嗎?”
“我們總會想盡可能擁抱更多,讓所有我們在乎的人可以無限期地停留陪伴在我們身邊,但很遺憾,人生總是存在著分別,也正是分別,才讓相遇與陪伴是那么的美好。”
“沒有人想失去!”
“但也沒有人能守護住身邊的一切,這才是問題的關鍵,你想護住一切,就必須有護住一切的力量,我沒有,楚子航沒有,校長沒有,現在的你似乎也沒有。”
“你貪婪地想抓住更多,不愿做出放棄一方的選擇,可你有沒有想過,你的‘不愿意’實際上是以失去所有為代價?”
“你必須做出一個選擇,是你的那位至親,還是我們所有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躊躇著,猶豫著,不敢往前,也不敢退后,不然你終會失去一切。”
“你有與你的那位至親聊過嗎?”
“無論是否要犧牲他,這都要看他的選擇,你為什么不去好好問問他的意志?他應該很清楚你的心意,但他還是選擇這么做了,那么你又真的了解他的心意嗎?”
畫面中的愷撒時而苦笑時而嚴肅認真。
女子若有所思地反復聽了三遍。
聽上去,像是愷撒在給某人做心理輔導。
這其中是有什么內容,那家伙不想讓自己知道的?
當然,也有可能是那家伙完全不待見自己。
說起來愷撒的話倒是十分對她的胃口,她必須承認這家伙的口才比自己好,當年自己有這口才,說不定就能把他給說服了。
愷撒的話很是擊中了幾個重要的點。
沒有人能守護住身邊的一切,所以人生總是不缺遺憾,也正是因此,才會襯托出相遇與相伴的美好。
他越想要抓住一切,就越可能輸掉所有。
不過……當年的他真的會這么想嗎?
被繪梨衣稱為小亞的女子認真回憶了下那段歲月。
然后很認真地給出了答桉——不知道。
她莫名想笑,不是因為其他,正是愷撒最后的一句話。
愷撒質問那人是否了解路鳴澤的心意,可這句話反過來她覺得完全沒問題,路鳴澤又真的知道那家伙的心意嗎?
沒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就連自己也猜不透。
當他登上那座子民為他打造的神殿時,他就真的成了神,無喜無悲,沒有人知道神在想什么,神也不會告訴子民他今晚想吃火鍋。
他登上了神座,成為了龍族眼中的神,而后漸漸標志化、形象化,完全成為“神”的代名詞。
正如她當年對他說的,他與子民距離已經比天海還要遙遠,對他們而言他早已成為了神座上冰冷的象征,成為了神權的具象化,這是最遙遠也是最可怕的距離,代表著即使他死了,世界依然不會停止運轉,只需要一尊新的神坐在他曾落座的位置。
愚鈍的子民們望著神殿中那若隱若現的威嚴身影,便覺得神依然在注視著他們,絲毫不顧其中是不是換了一個人。
因為他們自始至終需要的都是神,而不是任何一個人。
想到這里,女人神色忽然一變。
有種無法言喻的驚季誕生在她的心中,從未體會的炸麻感順著經絡傳遍全身!
她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會不會……
就連這一步,也是那個男人所想看到的?
那種荒誕的驚季第一次出現在她心中,她卻顧不上感到新奇,腦海中全是當年那人的言行舉止。
不……這種假設依然無法解釋他重新塑造第二個自己的緣由。
就在她下意識推翻這種假設時,畫面中依然在循環不停的影像中,清晰地傳來愷撒的聲音。
——你又真的了解他的心意嗎?
她的心中轟然一震。
或許……
他這樣做的原因,恰恰是因為他在最后一刻明白了路鳴澤的心意?
女人勐然抬起頭,望向路鳴澤消失的方向,輕輕咬牙。
那家伙……當年到底在想些什么?
如果真是如此,這對兄弟倆所要做的,豈非是同一件事?
“冬冬冬!”
急促的敲門聲響起,門外是來自船員的聲音。
“兩位,我們到了。瑪爾斯先生讓我們通知你們甲板集合。”
從假寐中驚醒的楚子航坐了起來,神色凝重,先是看了眼舷窗外,卻發現海面上倒映著青色的光芒,顯得瑰麗而詭異。
他顧不上糾結原定的時間應該是明天中午,套上衣服,和夏彌一起大步走出了船艙,到甲板上集合。
他們已經進入了格陵蘭海區域,甲板上沒有和煦的陽光,只有凜冽的冰風。
夏彌縮了縮脖子,臉色不是很好,從醒來后她就有種不好的預感。
楚子航抬頭,當他看到夜幕上的極光時有剎那的失神,因為這一幕實在是太過絢麗了,漆黑的夜幕上是幾十上百道青色的極光,縱貫南北、變幻莫測,像是裝飾夜幕的青色長裙。
而這一幕,也讓楚子航確認他們真的到了,起來已經到了附近。
極光是大氣電離形成的,如此盛大的極光說明此刻高空密布著高能粒子流,極其紊亂的高能粒子流。
用龍族的世界觀來解釋,元素流極度混亂
瑪爾斯站在甲板上,尼索斯已經被松綁了,不知道瑪爾斯又和他說了什么,此時心如死灰地站在瑪爾斯身后。
楚子航攜手夏彌走到兩人身后,問道:“現在是什么情況?”
瑪爾斯沒有回頭,指著下方道:“看到了嗎?海面已經凍結了,冰的厚度已經超過了100cm,加上頭頂的極光,這附近的元素流已經極度紊亂了,你嘗試著動用你的言靈。”
楚子航皺眉,試探性釋放君焰。
下一刻,他眉宇一凝,道:“我的言靈不起作用了?!”
“不是不起作用,而是元素動蕩,短期內不會平復,即使是初代種也能難以動用言靈,因為有兩個家伙正在爭奪這片海域附近的元素的主導權。”瑪爾斯澹澹道。
楚子航驚道:“弗里西斯已趕在了我們的前面?他已經和洛基打起來了?”
“弗里西斯確實趕在了我們的前面,但要想和洛基動手可沒這么簡單。”瑪爾斯嘆氣道,“陛下的弟弟蘇醒了,我怎么也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間點蘇醒,你們剛才沒感受到血脈的感召嗎?”
楚子航一怔,和夏彌對視一眼,兩人皆是目光茫然。
瑪爾斯皺眉,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過他眼下也沒時間深思。
夏彌反應過來后則臉色一變道:“尼德霍格蘇醒了?”
“對,他蘇醒了。”瑪爾斯仰頭望著夜云,目光幽幽道,“他比以前更強大了,這重夜云就是他釋放的領域,我沒估計錯的話,這重領域恐怕已經囊括了全世界。接下來全世界能不能看到太陽,就要看他心情了。”
“弗里西斯是在和尼德霍格爭權?”夏彌失聲。
“不,尼德霍格剛蘇醒不久,他沒有選擇來此,弗里西斯據我估計也已經進入了阿瓦隆,這場爭權不是他們的本意。”瑪爾斯臉色難看道,“換句話說,這只是他們無意識下發生的斗爭。弗里西斯目前差了一籌,但等他奪取奧丁的身軀,情況可能會有反轉。”
說到這,瑪爾斯回頭看向楚子航,嚴肅道,“別怪我沒提醒你,現在上島,真的可能會死。”
楚子航看向了海面,極光下的海面泛著青色的光,他在青色的海面上看到了一座島嶼的倒影,可海面上卻是空空蕩蕩。
這不是海市蜃樓,尼伯龍根與現世的通道大多建立在鏡面、水面上,這里也是,阿瓦隆真正的入口,是海水!
楚子航環視周圍,尋找著某個熟悉的身影。
諾恩斯與神父都比他們更早抵達此處,弗里西斯都已經上島了,那么這兩人現在在何處?
他沒有忘記那通電話,神父與諾恩斯遭遇了成軍隊編制的尸守群!
“初代種都難以動用言靈,那么弗里西斯呢?”楚子航忽然問道。
“他也一樣。”瑪爾斯澹澹道,“某種意義而言,這對我們來說算是增益buff。”
聽到這個熟悉而不該出現在此地的名詞,楚子航險些以為是師弟到了。
“對了,你說的援軍呢?”瑪爾斯忽然問道。
“他們比我們更認識這條路。”楚子航搖頭,“不用管他們,他們會在合適的時候出現。”
“好,我們即刻登島,我給過你后悔的時間了。”瑪爾斯轉身厲喝,“全體戒備!準備進入阿瓦隆!”
尼索斯看著瑪爾斯對著自己的船自己的小弟發號施令,忍不住道:“你怎么不給我一個后悔的機會?”
瑪爾斯看也不看他,澹澹道:“因為我知道你真的會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