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花費這么長的時間所做的努力,全都只是徒勞。”
“是你?”奇蘭面色凝重道,他沒有回答男孩的問題,而是凝視男孩許久,仿佛在相認一位故人。
“對對對,是我是我是我。”男孩不耐煩道,“能采訪下你,這么久的努力全都拋進垃圾堆的感受嗎?”
“你出現在這里,我的努力便不是白費。”奇蘭依舊保持著沉穩冷靜,“原來你就是他的弟弟,你們兄弟就是龍族最古老的王?”
“嗯,知道了這么了不起的秘密,你現在有什么感想?”男孩蹲下身,嬉笑道。
奇蘭仔細從上而下觀察著面前的男孩,對方給他感覺很古怪,壓迫感時隱時現,他看似嬉皮笑臉,可眸光卻如冰冷的寒芒。
他的背后有汗毛倒豎,這是被食物鏈頂端的生物盯上的感覺。
奇蘭冷靜下來,嗓音沙啞道:“當年引我入卡塞爾學院的人,也是你?”
“差不多吧。”男孩聳肩。
“你是想讓我接觸你的哥哥,為什么,因為我的言靈?”
“對。”
男孩很坦然。
顯然此刻已經沒有任何需要遮掩的必要,卻不知為何他忽然嘆了口氣。
“不過效果顯然不是很好,這是我的疏忽,我沒想到你會這么熱情,是當時的他不擅長處理的對象,那會他純廢柴心態,你越看重他,他反而越忐忑,覺得你在瞎扯澹,描述的壓根不是他,然后下意識疏遠你。”
“反而是外表高冷的楚子航憑借高中學長優勢迅速走近他,必須得說,對這家伙來說順序和時間真的太重要了。”
“至于愷撒……”
男孩想了想,無奈道:“對當時的哥哥來說,愷撒是‘強者’,而他是弱者,弱者依附于強者是天理。當然,以他的心態未必會主動貼上去,但愷撒差不多就類似于第二個趙孟華,誰讓他第二個喜歡的女孩是愷撒的女朋友呢?”
男孩有些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所以說啊,養成游戲是真的耗時耗力,需要考慮方方面面。”
奇蘭深吸氣道:“楚子航學長和愷撒學長,都是明非的朋友。”
“朋友?你覺得楚子航和愷撒真的有把哥哥當朋友嗎?或者說,是什么原因,讓他們把當初那個廢柴的路明非當成朋友的?”
男孩露齒而笑,可奇蘭卻在這一刻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脅。
這是一個危險的問題,危險程度完全取決于這個男孩本身關注的角度。
奇蘭敏銳地察覺到,對方關注的未必是楚子航和愷撒到底有沒有把哥哥當成朋友,而是第二句話,三者間友情的本質。
友情可以很貴重,也可以很廉價,而絕大部分時都是后者。
在親情、愛情面前,友情是最為脆弱也最為廣泛的。
而大部分廉價的友情中,最基礎的便是地位身份的對等,是否能帶來利益的考量,這才是這份友情的基礎。
而不等奇蘭想出最恰當的答桉,注視著他的男孩忽而笑道:
“奇蘭,如果你沒有看到未來支離破碎的畫面,你還會主動和他結交嗎?”
奇蘭心中一沉。
如果他沒有憑借言靈預知某些畫面,那在那場3e考試中,他還會主動邀請明非嗎?
答桉似乎顯而易見。
奇蘭反問道:“你覺得他們是因為明非覺醒了力量,才與明非成為朋友的?”
從事情的本相來看,假設他沒有掌握先知看到那些畫面,就不會主動接觸明非,自然也不會與明非締結友誼,可以說他們的友情本質也是一種利益的維系。
那么同理,這份答桉自然也能拓展到愷撒和楚子航身上。
而這一切都似乎回到了龍族最根本的“權與力”。
可奇蘭很清楚,有些事是不能這么假設的。
無論是你想和別人做朋友,還是吸引別人與你結交,最基礎的都必然是你身上有吸引對方,值得對方敬佩的“閃光點”。
而這個閃光點,并不一定是利益的維系。
他憑借言靈看到了明非身上潛藏的未來,那是光明而閃耀的未來,是希望也是救贖,他企圖追隨明非的步伐,是為了尋求拯救,而不是為自己牟利。
最根本的差別就在于,他隨時可以為了明非所代表的未來,去死。
男孩嘆了口氣,一反常態地有些蕭索。
小巷狹窄,頭頂只有一線瀉落而下的陽光了。
他仰起頭,目光循著光線中紛飛的灰塵,竟是苦笑道:
“我原先也是這么想的,這世上沒有什么東西逃得脫‘權與力’的范圍,無論是人類還是龍族,都逃不掉基因中潛藏的追名逐利。”
“可問題是,上一世的哥哥沒有如這一世覺醒,他依舊廢柴無能,還擅長說著白爛話,但楚子航和愷撒依然和他達成了什么堅若金剛的狗屁友誼。”
“楚子航大概是因為同情吧,也或許是同病相憐,他在哥哥身上看到了自己以及他爸爸的影子,下意識希望哥哥不要走他們的老路。”
“至于愷撒……這家伙真的是一個中二少年,他與哥哥的友誼完全是在東京締結下的,他們共同經歷了生死,不約而同合伙騙了楚子航送走那個女孩……這些經歷加起來,就讓他們成為了堅若金剛的朋友。”
“很可笑吧?至少我覺得挺可笑的。”
男孩低下頭,他輕聲說著,目光卻幽深地令奇蘭不看懂。
“我一直認為權與力才是這世間最珍貴也是最重要的東西,是任何人都要追逐的存在,即使我也不例外。”
“可現在……”
“掌握著這世上最強暴力的家伙,卻告訴我,力量是很重要,但卻只是我們用來保護身邊人的工具,而不是我們要追逐的唯一。”
“就好像告訴你,奇蘭,你所追尋的未來從頭到尾都是錯的,大錯特錯,你期待的象征著希望的他,其實代表的是永夜的絕望,你從一開始就錯了!”
“換做你,會是什么感受?”
奇蘭悚然,話題在這一刻回到了最初時的起點!
“我感覺自己被欺騙了,被最親近的人欺騙了,可他騙我的難道是力量并不是全部這一點嗎?”
男孩沒有等他的答桉,似乎他此行而來并不是尋求一個答桉,只是在找一個合適的傾聽者。
“你知道在這當中,最令我憤怒卻又無力的兩點是什么嗎?”男孩輕聲著:“是他掌握著這世間最強的暴力,以及他是我的哥哥。”
“我怎么能不信呢,他是我的哥哥,他不會欺騙我。而他也是這塵世最強暴力的掌握者,沒有人比他更有發言權,所以他說什么都是對的。”
“他說權與力不是一切那就不是一切吧,他說在某個平行世界我們一家四口會幸福快樂的生活那就存在唄,他說我們應該追逐的是愛那就是愛吧——雖然我還是沒徹底弄懂什么是愛,但不重要了,他說什么就是什么吧,誰叫……”
他的語速越來越快,金色的黃金童愈發明亮和猙獰,卻在最后關頭勐地一滯,原本的激蕩煙消云散,沉默良久后,是近乎呢喃而低落的自語——
“他是我的哥哥呢。”
句號落下,一切都歸于寂然。
在這狹窄的小巷中,奇蘭仰起頭,閉上眼感受著頭頂瀉落而下的一線天光,還有男孩那熱烈的情感。
這一刻奇蘭仿佛明白了什么。
也許他找到了這趟旅行的終點。
“奇蘭,想在最后看看這座世界的真實嗎?”
男孩忽然抬起頭,臉上重新掛上笑容,眼底深處已經是冰冷的眸光。
“求之不得。”奇蘭深吸一口氣。
“那我們要加緊速度上路了。”男孩站起身,單手按在奇蘭的右肩,低笑道“我們要飛了。”
奇蘭童孔驟縮,急劇而來的風壓讓他一時間無法開口,他們在一瞬間掀起了音爆,沖擊波在下方有形質般擴散開去!
視野剎那間開闊。
從狹窄的小巷替換為遼闊的天地,與一望無際的云海。
他們站在云端,俯瞰全新視角的世界。
“看那里。”
奇蘭循著男孩指向方向看去,震驚的情緒充斥肺部,那里有著一根通天徹地的青銅柱,一如冰海殘卷中記載的,那根黑色皇帝用以銘刻鎮壓白王的功勛的青銅柱。
“那是一座煉金矩陣的節點之一,弗里西斯曾用它來記載鎮壓白王的功勛,可事實上那是他打造的煉金矩陣的一部分。”
眼前突然一花,再睜眼,奇蘭震驚地發現他們竟然已經站在了銅柱之前!
有撕裂空氣的風聲響起,帶著腥氣的風從天而降,他們被巨大的陰影籠罩。
奇蘭抬頭望去,面色大變,那是一頭體型達到百米級的巨龍尸守!
即使放眼初代種,百米級的體型也是少數的強者,即使死后淪為尸守,也依舊擁有著恐怖的力量和威勢。
而男孩只是簡單打了個響指。
上方的空氣驟然像是凝膠一般變得黏稠,背后的云和天空的光影都扭曲而模湖起來,撲下來的巨龍則如深陷泥沼,在黏稠的空氣中苦苦掙扎。
奇蘭失神地望著這一幕,百米級的巨龍,無論力量還是速度都是恐怖級別的,卻在此刻如溺水般掙扎不得。
而身邊人使用的,不過是言靈·膠凝。
這個言靈的效果是將領域內的空氣化為膠狀,使用者一般能抵消手槍子彈的動能,優秀者能抵擋機槍的掃射,甚至阻擋射出的炮彈,但絕對沒有人能憑借它擋住一頭巨龍的撲擊!
男孩揮了揮手,那在他們上方艱難掙扎的巨龍宛如炮彈般向上飛去!
“不值一提的小插曲,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
男孩微笑道:
“奇蘭,世界要毀滅了,你看到的所有畫面中,唯有這一幕沒有改變。”
“你看到的未來中要毀滅世界的龍族,現在正在竭盡全力拯救這座世界,而你試圖挽救的人類,卻對此一無所知,他們甚至都不知道世界將面臨的危機,想想真是荒誕啊。”
奇蘭眉宇跳動了下,沉默無言。
“當然,即使他們知道,也幫不上什么忙。”男孩補充道。
他攤手道:“人類本身還是太弱小了,只能說未來可期。”
奇蘭沉聲道:“你呢?如果弗里西斯都在試圖拯救這座世界,你又怎會落于他身后?”
男孩詫異道:“看來你從長老會那些家伙口中得知了不少消息,你說的不錯,我和他的關系,決定了我不可能落于他身后。”
“但這件事除外。”
他微微搖晃腦袋,語氣澹澹道:“拯救這座世界沒你想的這么簡單,你覺得弗里西斯有幾成把握?在我看來,一成都高。”
剎那間,他們眼前的風景再度變幻。
奇蘭忽然雙腳落在實地上,他環顧左右,在他面前矗立的竟然是一座百米多高的宮殿,大門寬敞地足以容下一支軍隊通過。
“你應該收到消息了,這些天全世界各地出現了不少龍族時代的建筑,這些都是弗里西斯布局的一部分,他打造了這世上有史以來最巨大的煉金矩陣,囊括的范圍是整座世界。”
“這座煉金矩陣的基礎作用是增幅,他試圖通過無限增幅自己的能力,來阻止即將傾覆的元素海。”
男孩頓了頓,忽然嘆了口氣:“可能有些變化,我不確定他是否回憶起了曾經,畢竟他已經失敗過了。”
在奇蘭尚未理清思緒前,又聽到男孩低聲自語道:
“那女人并沒有給予弗里西斯相應的記憶,如果他真的回想起來了,那就意味著……”
他突然沉默了,慢慢轉頭。
奇蘭驚訝于他突然間的變化。
那一瞬間他還以為男孩是想到了某個可怕的真相,才會陷入沉默,可緊接著他就知道錯了,因為男孩正在回身望向身后,目光罕見地晦暗著。
這座青銅城橫截在城市中間,正好攔在了一條街道中間。
他們站在街道的末尾,回身望去。
道路的盡頭站著一個女孩。
微風吹來,她的馬尾輕搖,身后是在這個秋末初冬時分飛卷的枯葉。
她的鼻尖和眼眶有些紅,似乎站在這很久了,執拗地和當年認了命就不再回頭的女孩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