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解決了這個問題?”
在人頭掛件遲疑的眼神里,它看到魏衛真的離開了這座宮殿一樣的洗浴中心,離開了這座城市。
當他走到了城市的哨崗外面時,改裝吉普,已經帶著猩紅色的氣息,遠遠的疾馳過來,看起來魏衛真的要離開了。
但同樣也到了這時候,人頭掛件忍不住內心的煎熬,問出了它的疑問。
從訓練營開始,它就陪著魏衛,見多了他辦的讓人無語的事情,也積攢了一肚子的老槽未吐。
但它可以理解猩紅的瘋狂與神經質,卻唯獨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情:“這么多年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你沒有解決問題便要離開。”
“你確實開了一槍,我知道這座被扭曲了真理的城市已經開始蘇醒。”
“但是,莉莉小姐還活著,她的處境也沒有改變,她的出路沒有找到,你就這么扔下不理了?”
“這座城市已經因為真理惡魔的影響死去的人怎么辦?”
“你不是最喜歡為這些人復仇嗎?現在,你難道準備無視他們的絕望,就此扔下這樣一個爛攤子置之不理?”
魏衛面對著人頭掛件明顯充滿了私心的質詢,晃了一下腦袋,似乎也沒有很好的回答這個問題的方法,只能笑了一下,道:
“我還需要再想想。”
“想什么呢?”
人頭掛件最怕的就是他這樣回答,聲音里帶了些恨鐵不成鋼的意味:“這些問題你想不明白的。”
“你在試圖讓自己想明白這世界上最不該被想明白的問題。”
“這個世界生來就是不公平的,為什么有人生下來就漂亮,有人生下來丑,有人生下來健康,有人生下來夭折?”
“同樣是一顆死人頭,為什么有人可以墳墓里幸福的腐爛,有人就要被掛在腰帶上又做保姆又做秘書還換不來什么好處?”
“這些問題你可以意識到,并且接受,但永遠不要試圖想明白。”
“會死人的,大老……”
它苦口婆心的樣子,單從外表上看起來,多少有些搞笑。
一顆頭發枯黃稀疏的死人頭,正帶著長輩一般的擔憂與心疼,苦苦的講著道理。
大概它的前身也沒想到,自己活著的時候為了研究知識惡魔相關領域的惡魔力量,壓力大到掉頭發。
如今死了,居然還會因為壓力掉頭發。
掉頭發這件事,甚至已經跨越了生死,成為了永恒的主題。
“如果你鉆進了這個牛角尖,那么……”
它苦苦的說著,直到最后,才低聲嘆著:“猩紅的繼續迭代,或許不會在你這一世終止。”
它最多只能說到這里。
沒有點明的便是,繼續迭代的終止,便是魏衛會死。
更沒有完全講透,便暗示足夠的便是,如果猩紅一定要糾結于這種問題,那永生永世的絕望,便是它的宿命。
只不過,任由它已經操了這樣的心,魏衛卻仍然沒有表情放得輕松的意思。
反而像是堅定了什么信念,一邊笑著登上改裝的吉普,一邊道:“或許這就是我想要的答桉。”
“對了。”
不等人頭掛件苦惱的喊出來,他便笑著問:“我們的猩紅研究報告,做的怎么樣了?”
“報告?”
人頭掛件確實想喊一嗓子,但忽然聽到魏衛問了具體的問題,便一陣沮喪,眼睛里仿佛變得空洞了些,似乎是在查資料。
好一會才道:“我已經記錄下來了很多東西,包括你剛剛這一槍。”
“當然,這一槍我看不懂,除非你給我具體的數據……”
魏衛笑著點頭:“可以。”
在他說出了答應的話時,人頭掛件干癟的眼睛,便蒙上了一層血絲。
人頭掛件忽地閉上了嘴。
猩紅與它之間的聯系,再搭配上知識惡魔體系特有的記憶共享能力,使得它可以更好的處理某種“信息”特質,魏衛開的那一槍,單憑著它的位階與能力,是看不懂的,但經過了魏衛的允許,它便可以讀取到足夠的信息。包括為什么開這一槍,包括開這一槍的目的是什么。
同樣的,也包括了,這一槍是如何在超現實邏輯的碰撞之中,達成了自己最終目的的。
這樣的信息,在惡魔力量層面,便代表著積累。
尤其是知識惡魔,擁有了信息的積累,便代表著能力的提升與跨越。
它細細回味并分析著,幾乎感動的落淚:“跟你這么久,我吞過死尸,吞過子彈,如今,終于能吞點有用的東西了……”
“嘖!“
魏衛都不由得感嘆:“第一次看見為了學習掉眼淚的……”
說著安慰的摸了摸人頭掛件所剩不多的頭發,道:“堅持住,我越來越覺得,這份調查報告的重要性了。”
“這都沒問題,記錄本來就是最簡單的事情啊!”
人頭掛件在魏衛的手上蹭了一下自己眼窩里滲出來的淚水,表情又變得嚴肅了點,道:“現在的重點還是在于你本身。”
“猩紅之所以被人認為有成神的可能性,除了此前那些猩紅對其他惡魔造成的影響之外,便在于它擁有著分析、解剖,以及記錄這些超現實邏輯的能力,所以,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很輕松的記錄并積累這不同的惡魔力量之間那些強大的超現實邏輯,使自己成為高于十二惡魔的神……”
“甚至,這個結果,也是它們都愿意看到的。”
“但是,如果你選擇了其他的方向,那可能……可能都輪不到它們來解決你了。”
“你自己就會走向滅亡的……”
雖然這時候的自己,是最不愿受影響的,也覺得人頭掛件的話有點多了。
但魏衛倒是從它身上,真切的感受到了一種關心,于是便輕輕點了下頭,道:“我現在已經是第六位階,而且感覺很純粹,無缺陷的第六位階。”
“那我想知道,普通意義上,更高一層的位階是什么?”
人頭掛件一個激靈,急忙道:“這個問題,還真的只能問我們,其他的惡魔,或許可以理解,但無法做出有效的解釋。”
微微一頓,它才認真回答道:“第六位階,被稱為惡魔主教。”
“這主教,并不是指身份,更重要的是,到達了第六位階,便代表著超凡者,已經可以接觸,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代表一種理念。”
“當然是超現實層面的理念。”
“比如生命惡魔,在這個階段,已經統一了身份,達到了既可以是這個人,又可以是另外一個的層面。“
“再比如災難惡魔,讓自身與災難融合,達到控制災難的層面。”
“又比如戰爭惡魔惡魔,甚至超脫了陣營束縛,達到了只要存在戰爭,就會勝利的層面……”
它說著,也不忘了提醒魏衛:“所以,無論是哪一個,只要你遇到了第六位階的惡魔主教,都一定要小心。”
“按理說,之前的猩紅,應該是戰勝過某一些惡魔力量的第六位階的,只是你當初放棄了血色深淵,也就放棄了此前猩紅的積累,所以它們當初戰勝其他惡魔力量的經驗與知識對你而言并不存在,一旦遇上了,你不一定有把握真的勝過那些人。畢竟每一個第六位階,都是真正的怪物。”
“而第六位階之上,便是第七位階,惡魔圖騰。”
它說著,晃了一下腦袋:“直接以圖騰命名,是因為現在可記錄的第七位階,只有兩種形式,那便是圖騰與代理人。”
“超凡者,只存在于基金會的定位之中,而基金會,是沒有第七位階的。”
“但在我們知識惡魔體系,對此也有很好的歸納與描述,那便是……”
“……象征!”
它用重點咬定的方法,加重了口吻,道:“第六位階是理念,第七位階便是更高一層的象征。”
“它們,便已經代表著一種籠罩的概括,所以圖騰都擁有自己的尊號,便如黑淵之主,它就是黑淵的主人。”
“如果黑淵里面誕生了一個比它更強大的存在,那個存在,便成為了黑淵之主。”
“又比如黑山羊,或是真知之眼,它們每一個,或許強大,或許弱小,但都已經擁有了一些代表某些抽象事物的能力。”
“至于更上層,便是概念了,也就是傳說中十二惡魔所在的位置。”
人頭掛件仿佛有些唏噓,嘆道:“那是連我們知識惡魔,都不好統一詮釋的位階了。”
“它們連是否存在都不清楚,只能推導出它們一定存在。”
“你可以理解為,村長。”
“一個村子里必定有村長,至于村長是強是弱,由誰來擔任,則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魏衛聽著人頭掛件的講述,倒是有了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此前放棄了血色深淵,確實讓自己無法再走一些捷徑,雖然保證了純粹,但在另外一方面也付出了代價。
他變得輕松了一些,笑道:“那我有些明白我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困擾了,如果下一階段,代表著猩紅力量的象征。”
“那我想,這只是因為我還沒能給賦予猩紅足夠的象征意義。”
“猩紅,如今還只是一個詞匯,一種力量。”
“這么看來,當我找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桉,第七位階,會非常容易的降臨到我的身上。”
這些話說的很輕松。
之前他的晉升,最主要就是通過意識海洋里面巨人的引導,但那些巨人,其實都是此前猩紅留下來的意志。
在他拋棄了血色深淵之后,意識海洋里的巨人,都已經沉默。
這就導致,他如果想要進入第七位階,反而需要自己去尋找出路,甚至,由自己來制訂晉升的標準,以及意義。
“別這么著急定啊……”
人頭掛件腦袋嗡的一下,稀疏的頭發都差點炸了起來。
“剛剛才跟你解釋了這個問題讓人絕望的程度,你就把它綁定到了自我晉升上面?”
它震驚甚至有些絕望:“你是想讓自己永遠卡死在這里嗎?”
“不。”
魏衛很輕松的笑了一下,道:“我只是覺得可以找到這個問題答桉。”
“我甚至覺得,這個答桉或許會很簡單。”
“畢竟,越是復雜的問題,便往往擁有最簡單的答桉,不是嗎?”
人頭掛件已經徹底不愿跟他討論,只是有些絕望的道:“那如果,你找不到這個問題的答桉呢?”
“以前的你,只會去拯救那個因為絕望而吞槍自殺的男人,現在,你是又想幫助這個男人,又想幫助莉莉小姐啊……”
魏衛無視它的表達,只是笑了笑,道:“找不到,就一直找下去。”
人頭掛件在一種深沉的疲憊之中,閉上了嘴。
它隱約的感到,或許自己剛剛明白了猩紅會一代代死亡的原因。
都是鉆牛角尖鉆死的吧……
魏衛沒有再過多跟人頭掛件去解釋,因為他也已經隱約的察覺到了猩紅與其他惡魔力量的區別。
其他的惡魔力量,無論是信徒,還是被惡魔力量污染的墮化生物,大都是在一個體系之內,努力的攀爬,晉升。
而猩紅……
……或許在自己放棄血色深淵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這個特點吧?
我即猩紅,猩紅即我。
并不只是說說,或是一時心血來潮的認知。
如果不能以自己的視角來主導這個概念的豐富與延伸,那么自己獲得的猩紅力量,將毫無意義。
“走吧!”
他坐在駕駛座上,系上了那條已經變得血紅猙獰,生滿了骨刺的安全帶,然后一腳踩下了油門。
“前方就該是流浪教會所統治的神圣領域了。”
“我們得先去把基金會許諾給我們的那個大炮杖領到手里。”
“所以,猩紅真的敢來到神圣教庭的領地?”
同一時間,在某個擁有著連綿成片的圓頂尖角建筑的土緩山脈上,有人推開了那扇足有三四米高的大門。
巨大寬敞到甚至具備了某種神圣意味的大廳里面,一張黑色的長桌旁邊,正坐著四五個安靜的影子,其他的座位,都已空置。
走進門來的人目光看向了那些影子,笑容似乎有些促狹,以及若隱若現的譏嘲。
“莉莉之城剛剛被解除了神圣法則,這是只有猩紅才能做到的事情。”
黑色長桌旁邊,有一個隱約看起來像是人形,但卻始終給人一種蠕動擁擠般感覺的影子,平靜的回答:“再加上基金會里面傳遞出來的消息,我們很確定猩紅將他的第一個目光,投向了我們,并且從路程上算,他到達神圣教庭的時間,最多也只有三天了,這也是我們坐到了一起的原因。”
“既然這樣……”
走進大廳來的人,目光笑著看向眾人,道:“怎么才可以殺死它?”
長桌周圍,眾人一片安靜,良久之后,才有人聲音機械似的回答:“猩紅已經死過九次。”
“三次是被十二神進入現實狙殺,四次是死于自我更新出現的BUG。”
“剩下的兩次,一次是死于災厄惡魔,一次是死于真理之矛。”
“現在我們能夠控制的,只有后面兩種方法。”
“災厄惡魔并不愿意和神圣教庭合作,或者說,是我們無法給予他足夠的祭品,來請動他的出手。”
“那么,我想我們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
面對著已經變得安靜的大廳,走進門來年輕人笑著道:“據我所知,上一次殺死并將猩紅封印在神靈喪鐘里面的真理之矛,還存在于教堂內?”
“是。”
很快便有人回答了這個問題,并道:“但是,誰來使用這支長矛,才是重點。”
“我們都知道,使用這支長矛的代價,很大。”
“既然這樣,那我倒有一個提議了。”
那個年輕人笑了起來:“大家明人不說暗話,那個愚蠢的老家伙,才在主教的位置上坐了不到半年,便因為對局勢的判斷失誤死在了精神壁壘,還被人當眾處死,不過他死的不冤,畢竟他只是我們推出來的傀儡,而他也是因為想要擺脫傀儡的身份,才做出了這種冒險的事情。”
“但我們這些人里,究竟誰來坐上主教的位置,卻是很難決定的。”
“現在猩紅既然已經逾界,那我們何不定下一條約定。”
“如果,有誰可以手持真理之矛,將猩紅殺死,并且在保全自身理智的情況下存活下來,便成為神圣主教,如何?”
他的話讓在座不少人都心動不已,但卻久久無人開口。
因為誰也無法保證,自己接觸了真理之矛后,仍然還能活下來。
“由我來!”
那個年輕人忽然笑著接了下去,道:“你們真是有點過于恐懼那個小家伙了啊……”
“我們掌控的是曾經殺死了上一任第八位階的猩紅,現在找上門來的卻是只有第六位階的初生猩紅,他或許連猩紅圣經的一半內容都沒有寫出來,又有什么好怕?”
“當著在座的面,我可以作出這個承諾。”
“我會帶著真理之矛前去迎敵,與這位新生的猩紅交交手,保證不讓他進入神圣領域。”
“輸了,我死我的,贏了,我便是新一任的主教。”
“諸位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