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古名為建康,六朝京師之地。
東西南北各長四十里,三重宮墻,城池雄偉宏大,長安城城的布局,都是參考江寧而來。
在六朝時期,江寧便有百萬人口,繁華程度,不下于現在的長安。
可惜,經過幾次戰亂,現在的江寧人口銳減,早就沒了六朝之時的繁榮。
但是,江寧城也是大唐南方最繁華的城池。
城內,各大世家大族林立,富商無數。
而最大的世家,便是瑯琊王氏。
瑯琊王氏原本發源于瑯琊國臨沂縣,在東晉之時,權勢滔天,有‘王與馬,共天下’的贊譽。
只是到了西晉末年永嘉之亂時,瑯琊王氏與一眾北地世家大族一般,自臨沂衣冠南渡,舉族遷居江寧。
但瑯琊王氏并沒就此沒落,而是直接擁戴司馬睿建立東晉,隨即瑯琊王氏更為權勢滔天,只有陳郡謝氏才能與之比肩。
而到了唐朝,哪怕是經歷隋朝末年戰亂,瑯琊王氏也還是一如既往的強盛。
只是,瑯琊王氏沒有五姓七望的名聲那般超顯。
但是,在江寧,瑯琊王氏堪比江寧王。
比如,僅僅因為一個村戶向瑯琊王氏的借了一貫錢,一年之久不僅沒還完欠款,欠款也已經從一貫錢變成五貫錢。
而瑯琊王氏的一個管事,便直接帶著幾個下人,來到村戶家中,強逼著還錢。
“錢管事,小人家中真是一文錢都沒有了,等到秋收之后,小人定然會將欠的錢還給王家!”
何二滿臉淤青的跪在地上,對著面前的幾個壯漢苦苦哀求著。
“還,你用什么還?一貫錢你一直借了兩年了不僅沒還完,還從一貫漲到了五貫,家主已經對老夫不滿,你這廝想要讓老夫被家主懲處?”
錢管事冷哼一聲,滿臉不屑。
“老夫已經來了,今日伱還也得還,不還也得還!要是家中沒錢,也好說,聽說你家中還有幾畝良田。”
“錢管家饒命啊,小人家中就僅剩那幾畝良田了,要是沒了那幾畝良田,小人一家子都沒法活了啊!”
何二滿臉驚恐,目光一閃,連忙再次說道:“還請錢管家再寬限幾日,小人入山狩獵,給人干活,盡量給錢管事湊錢!”
“嘖嘖!”
錢管事冷笑一聲,“你當老夫是三歲稚童,要是賺錢這般容易,你還能拖這么久都還不了錢?”
聽此,何二一臉絕望。
“可是錢管事,小人一家老小,都靠那幾畝田地活命,求求錢管事了……”
“哼!你再怎么求也沒用,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哪怕是官司打到了衙門,老夫也沒任何過錯!”
錢管事絲毫不為所動,抬頭看了一眼何二身后的一家子人,臉上不由露出一絲同情之色。
“你要是覺得賣了田地就養活不了一家子人的話,老夫這里倒還有一個去處!”
“錢管事請講!”
何二急忙問道。
“正好,這幾日我王家多了數十萬畝良田,你全家入我王家,給我王家種田。要是種的好,家主心善,興許還能多給你賞賜些錢財,總好過你帶著一家老小在外面受苦受累,忍饑挨餓不說,還吃不好穿不好,經常受人欺辱!”
錢管事緩緩說道。
“這……”
何二一怔,隨即滿臉難色。
心中也終于明白了,為何這位王家的錢管事,怎么突然提前問他要債來了。
原來,是王家缺少奴仆了。
只是,他怎能不知,進入大世家為奴,確實餓不死。
但是,絕對沒有錢管事說的那般美好。
他只要今日進入王家為奴,那全家老小,甚至后輩子子孫孫,都要在王家為奴為婢,生死皆由王家掌控。要是王家稍有不順心,隨意打罵只是小事,各種欺辱打殺,更是無人可管!
想著,何二便連忙搖頭。
“錢管事恕罪,小人賣田,賣田!”
“賣田?”
錢管事嗤笑一聲,“既然你要賣田,那老夫就等上兩日。但是,只給你兩日,這兩日每日漲上一貫利息。要是兩日后,你還不上七貫錢,哼哼……”
“七貫錢?”
何二眼睛頓時瞪大,滿臉不敢置信。
“錢管事,不是只有五貫錢嗎?”
“那五貫是你欠王家的錢財,但是家主要你今日還錢,你還不上,老夫便給你補上。怎么,你難道還想要讓老夫給你白補?”
錢管事淡淡看了何二一眼,“而且,老夫也不妨告訴你,要是兩日后你還不上七貫錢,那必然還要漲價。那時候,你不入我王家以身償債都不行了!”
“錢管事,不知小人家中那八畝良田,王家可要?”
何二小聲問道。
“要!”
錢管事神色有些怪異的看了一眼何二,道:“八畝良田,其中兩畝上等水田,一畝五百文錢,其余六畝旱田,一畝作價三百文!”
“錢管事,您是不是記錯了,小人那可是田地,還有上等的水田,怎么才值這么點錢?”
何二大驚,連忙問道。
“現在,我王家買田只能出這么高的價格!”
錢管事淡淡看了一眼何二,說道:“這兩年,家主在高句麗與吐蕃都購買了藩國城池,家中錢財耗費甚大,但那些購買的城池之中,足有上百萬畝良田。
因此,你一畝上等水田,我王家最多出五百畝。另外,江寧現在所有世家都是這個價!”
何二面如土色,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滿心絕望。
“怎么會這般?那可是上等水田啊……五百文,竟然只能賣出去五百文……”
周圍,一眾圍觀的百姓們,也都是滿臉同情。
甚至,一些老者,還都在滿臉凄苦的小聲嘟噥著。
“造孽啊!”
“真是造孽……”
“好了,何二,你好好考慮兩日,某家還有別的債要去催,就不在你這耽擱功夫了!”
說著,錢管事便準備轉身離去。
何二則是滿臉絕望。
他雖是不識字,但也到了這會,也明白了過來,這位何管事明顯就是逼著他一下子入王家為奴。
但是,他不甘心,連忙抬頭朝著一旁的幾位族老看去。
可惜,那幾位族老也都是滿臉無奈,與他關系較好的二叔爺,則是一個勁的嘆息,并緩緩搖頭。
哪怕他們幾家湊一湊,能湊出那么多的錢財來,但是他們也不敢湊。
他們更是深知這些大家族的可怕,一家為奴,總比全村為奴好!
對于這些人的反應,錢管事也是很滿意,區區一個村戶而已,還想翻了天?
兩日后,不僅乖乖的多給他兩貫錢,他還能再次替家主收上一家奴仆。
只是,正當他在幾個護院的攙扶下,準備上馬之時,身后傳來一道聲音。
“爾等稍等一下,不就是五貫錢嘛,某替這人出了!”
錢管事的動作頓時僵住,顧不上一條腿還搭在車架上,便滿臉惱怒的朝著人群之中看去,竟然還有人敢冒著得罪王家的風險,給區區一個賤民鋤出頭?
等到看到是幾個年輕人之后,不由一怔,還以為是哪家的子弟出來,沒有弄清狀況。
“爾等是何人?可知此事乃是我瑯琊王氏之事?”
“那也是區區五貫錢而已,某先替這村民還上,也省得過幾天要老夫錢管事再跑上一趟!”
來著,正是李玄與李承乾等人,在錢管事帶著一眾人向何二要債之時,他們便已經站在身后靜靜的看著。
至于李承乾等人想要出聲,但李玄給制止,他要讓李承乾接觸到這些世家們對待百姓們有多狠厲齷齪,而百姓們面對著這些世家,又是有多么的無助!
“嗯?”
這下,錢管事有些明白了過來。
看向李玄等人的神情,直接陰冷了下來。
“諸位是來尋我瑯琊王家麻煩的?”
“呸!”
程處嗣直接朝著錢管事吐了一口,滿臉不屑。
“你區區一個小管事,以為帶著幾個護院就可以代表瑯琊王氏?又或者,瑯琊王氏已經囂張跋扈到這種地步?
小小一個管事,就可以在外面四處欺壓百姓,威脅路人?”
聽此,錢管事與身旁的幾個護院不由滿臉陰沉,并朝著李玄等人走了過來。
“諸位可否報上大名?”
“你家程耶耶!”
“你家李耶耶!”
“你家房耶耶……”
程處嗣與李崇義幾人,直接咧著嘴囂張道。
聽此,錢管事與一眾護衛更是滿眼森寒,不是江寧城內名門望族,竟然還敢這么囂張。
“老夫還道是城內哪家的小郎君,沒想到是外地來的野雜種!”
“你這老家伙才是雜種,豕犬不如的雜碎!”
在罵人這一方面,程處嗣與李崇義等人,更是不懼任何人。
“長著一雙斗雞眼的老畜牲,不就是一個世家的奴仆而已,竟然敢這么囂張?”
“小耶好意要替這個可憐的村戶給爾等賠錢,爾等竟然給臉不要臉,莫非真以為我等看不出爾等那些齷齪打算?”
“不就是爾等世家在高句麗或是吐蕃的藩國有大片良田沒有人耕種,便用各自齷齪法子,逼迫這些村戶們給你王家為奴,然后任由你們驅使,送往高句麗或是吐蕃的藩國,給你王家種植田地去?”
聽到這話,何二與何家村一眾村民們,都不由大驚,不可思議的看向錢管事等人。
“哼,那又如何?”
看到程處嗣直接將事情底子抖露了出來,何管事也不裝了,直接滿臉陰鷙笑道。
“欠債還錢,哪怕是官府來了,也不能說什么。再說,一群小畜生,爾等也不去打聽打聽,在江寧這一片地界,我瑯琊王家便是天,我瑯琊王家便是王法!”
“尤其是現在,我家家主更是被陛下封為丹東王,哪怕是江寧刺史見到我家家主,也得乖乖行禮!至于將幾個欠我王家錢財的賤民收入府中,為我王家耕田種地,就算是刺史知道了,也不會說什么!”
這話一出,何二與一眾何家村民們,臉上不由再次浮現出一絲絕望。
不是江寧生活的人,根本不知道,瑯琊王家對于這些百姓們來說,意味著什么。
“嘖,真是天大的笑話,區區一個番邦郡王,還想要在大唐稱王稱霸,真是不知死活!”
程處嗣再次滿臉不屑道。
“放肆!”
錢管事直接沖著程處嗣怒呵道,“你這不知從來跑來的黑廝,休要放肆,我家家主豈是你可言語欺辱之?”
“如此背信棄義之人,你程耶耶為何不能說他?”
程處嗣一陣冷笑,“這般無恥之徒,還敢自稱丹東王,敢為我大唐世家家主,為了一己之私,大肆禍害百姓,竟將上千百姓都送去高句麗,永世為他耕種田地,簡直是連畜牲都不如!”
頓時,一眾何家村百姓,都是滿臉驚恐。
而錢管事與一眾王家護衛,則都是緊緊盯向程處嗣。
“你到底是誰?”
“你家程耶耶!”
程處嗣仍是那一副氣死人不償命的表情。
“好個小畜牲,到了這會還這般囂張?”
錢管事一怒,直接大喊道:“給老夫上,敢這般侮辱家主,哪怕你是皇親國戚,在江寧也吃不了兜著走!”
一旁,那一眾王家護衛,直接拔出腰間鋼刀,殺氣騰騰的沖了上來。
“哼!”
見此,程處嗣與薛仁貴幾人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剛準備往上沖。
一旁,李玄直接大喊道:“鄭孚何在!”
“末將在!”
身后,一陣齊聲怒吼。
一眾何家村民一愣,還沒反應過來,他們便感到一股巨力從身后傳來,整個人不由自主的往兩側挪去。
隨后,一道道身影便從他們身后擠了進來,很快便將王家一眾人團團圍住。
見此,還沒走到李玄等人面前的一眾王家護衛臉色大變,連忙退回錢管事身前。
“爾等到底是何人?”
錢管事也發現了不對勁,出行都有這么多的護衛跟隨,定然不是普通權貴人家。
“連皇親國戚都不怕的人,你慫什么?”
程處嗣滿臉冷笑的懟道。
“不管爾等是何人,但某乃是瑯琊王氏之人,大家身為世家之人,莫要互相逼迫!”
錢管事連忙說道。
“呸,爾等也配?”
程處嗣一臉嘲弄。
“你這黑廝……”
錢管事一臉氣急,他何時這般低聲下氣過?
“鄭孚,將這些混賬都給我拿下!”李玄道。
“是,大王!”
鄭孚拱手行禮,隨即便帶著一眾親衛,將錢管事與一眾王家護衛,給粗暴的按在地上,雙手背后,綁上繩子。
而錢管事則是滿臉懵逼,腦袋嗡嗡直響。
“大王?……”
“不知您是哪位大王?”
“你這賤奴,如何有資格知道我家大王尊稱?”
身上,一個親衛滿臉不屑的說道。
見此,程處嗣與李崇義等人,更是一臉不屑冷笑,沒去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