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潛這道音響起,頓時廟中幾人都是大驚失色。
十萬殺戮鬼圍了縣城,逃遁尚來不及,主動出去迎又是何種道理?與找死何異?
“莫要慌張,小事爾。”
“吾素有知曉一切之神通,且聽吾道來便是。”
“那張韶本命李韶,與你李氏一族乃是同宗,勉強可攀個親戚,不過這廝是個身段靈活的,為了攀附那七屠王張獻忠,便主動改了姓氏好方便喊爹,如今被封了個孝王的頭銜。”
“不過這廝腦后反骨橫生,得了信重猶不滿足,早已滋生野心,覬覦更多。”
“只是其畏于張獻忠之威,忌那七屠菩薩的神通,始終不敢有動作。”
“汝等要做的,便是給他一個絕佳緣由,以及一個他拒絕不了的,能壓過七屠菩薩的助力。”
“吾,可當得。”
陶魔子完美模仿本體說話,溫潤如玉,活脫脫一尊善神。
最后一句,又霸氣無雙。
七屠菩薩能污出近百萬眷族來,自然是一位強大神魔。
區區一個還不曾顯露多少神威的所謂“桃花神”,竟敢言說自己能壓過這位菩薩?
事實上,若是正經對決。
哪怕陶潛本體來,也不會是七屠菩薩的對手,那可是一尊道化境大圓滿的神魔強者,聽聞還從諸天佛教中偷出了一顆佛牙,著實膽大包天,手段非凡。
陶大真君連道化都不是,差得太遠。
不過陶魔子這般說,確也有不小的把握。
這里,是搜神界,非是大淵源海。
他也不是要去與七屠菩薩廝殺,只是要在那張韶面前,展示出桃花神能壓過七屠菩薩的證據,并讓其深信不疑。
無非便是欺瞞哄騙!
此道,陶魔子精擅也。
聽得桃花神之指引神諭,江氏姐妹一家子心底雖仍有些許疑慮。
但對于神魔的信賴占了上風,尤其是江彩屏、江彩云二人,許是因為是桃花神女,對于自己追隨的神魔自然是無條件的信任。
于是乎,頗為荒唐的決議便成了現實。
眼瞧著寒方縣,已被血霧濃云包圍,血氣彌漫,殺聲沖霄。
在所有野神淫祀及祂們信徒匪夷所思的目光中,江氏姐妹領著一雙兒女,并施孛娘一道,手捧著那桃花神像,出了縣城,迎向那正吟誦《七屠殺咒》的十萬惡鬼。
寒方縣城外本也有些好景兒,溪谷平原,綠湖古森,若是在霜凍時節,還可見得大地白頭,雪湖釣人等等景色,可惜如今都被數不盡的殺戮鬼眾給污染了。
這些惡鬼,雖都是被“七屠源炁”所污而異化,底層那些個幾人斬、十人斬,俱長的一樣。
可往上階去數,如百人斬、千人斬乃至于萬人斬,便開始有不同的外狀與神通。
如一大鬼,其軀巨若風車,偏又瘦骨嶙峋,紅皮血眼,背后脊骨更破體而出,甚是駭人,持一柄斬首大刀,口中只一股勁喊著“殺殺殺”,粘稠的血漿憑空生成而滴落,也不知需要多少生魂,才能養出這等神通異象來。
又一惡鬼外狀極怪,軀體細長好似一根血竹,遍體皆是孔洞,有風吹入,便生異響,若細聽就可聽見除了七屠殺咒,似乎還是在計數,從一開始,徑數上一萬兩千二為止,周而復始,略一猜度就知此鬼已殺一萬多人。
還有些大小將領,如通體插滿鋼針的、披著千層人皮的、鑲著上萬顆眼珠子的……奇形怪狀,不一而足,皆頌菩薩殺咒。
按說這等完全偏向于混亂邪惡的“神魔眷族”,陣勢也該是亂糟糟,毫無章法才對。
七屠菩薩軍,卻又不一樣。
這些惡鬼,為殺戮而生,為征伐而生。
陣勢龐大不說,紀律也極為嚴苛,一行人踏出縣城,瞧得眼前景象后,俱是駭得心膽俱裂,無法自已。
縱是施孛娘這等世代兵家,此時也不由驚駭道:
“修羅煉獄也不過如此,這世道,怕是又惡化了。”
“賈秋奇那畜牲,費盡心思謀朝篡逆又如何,心思再毒,又如何能敵得過這種惡物?這等神魔?”
“梁國如此,萬神州上的其他國度,能豁免么?”
不得不說,施孛娘這女將軍還是有些洞察力的。
他所說,算得上是預言。
隨著搜神界不斷走向崩潰,尤其已經被預言撐不過百年,越來越多的神魔會來搜刮最后一波……搜神界內的生存難度,將比長生界要高上百倍,修行者尚且如此,凡民也不會好到哪里去。
真正的命若草芥,人如螻蟻。
不過她們一行人現下倒不必擔憂,陶魔子已出手。
桃花廟一次獻祭,正式在搜神界天道處插了旗,雖距離拿回所有修為法力尚遠,但已恢復到筑基境,隨身寶囊的權限也開的更多。
拿不出斬孽劍、諸天魔網這等神物魔寶,卻可通過一點縫隙打開些萬魔葫蘆,喚來一些等階不甚高的魔頭聽用。
此時正好,畢竟他陶大魔子入界也是來搜刮的,只一頭陰陽妖如何頂用?
悄然將數百頭“幻魔”喚來,他倒是想多來些好魔頭,可惜這已是極限。
“汝等記好!”
“待會老爺我下令,汝等配合演天幼蟲行動,都拿出些真本事來,將吾本體那登仙島的景兒給挪來些,切莫被這些個殺戮惡鬼看穿了去。”
“至于說報酬,老爺如今境況汝等也知,賒一回可好?”
陶魔子雖然是這般問出口,看起來很是開明,完全能商量的模樣。
可惜,一眾域外魔頭早知這廝是何種惡劣性情。
換了本體大老爺,還可說一說。
魔子化身嘛,呵呵。
是以陶潛就聽得一眾魔頭,紛紛回復道:
“老爺見外了不是,什么報酬?我等不曉得那物。”
“就是,能為老爺做事,吾等開心還來不及,怎會討要報酬。”
“天魔界誰不知曉老爺的慷慨聲名,現下哪個敢提報酬,我等生生撕碎了它。”
“老爺放心,別看這群只曉殺戮的粗胚攀上了勞什子七屠菩薩的高枝兒,都是一群蠢貨罷了,如何能看穿我等的變化偽裝?”
“嗯,甚好甚好,老爺我過后只要沒忘了這一茬,定會補上報酬的。”
話罷,陶魔子也不去看一眾幻魔欲言而止的模樣。
轉而又對著江氏姐妹開口,吐出道音來:
“彩屏你開口便是,吾自當施法助你。”
“吾之所在,天地如何,一念可決。”
陶魔子又開始裝蒜。
但他模仿本體甚好,頓時給了幾女勇氣。
江彩屏最勇,迎著殺戮鬼眾上前,高舉桃花神像朗聲道:
“來者可是孝王韶堂兄,吾乃江彩屏,曾是李煜之妻。”
“聽聞堂兄你有代天而行,滌蕩濁世之宏愿,又欲以凡人身軀成就神魔之體……你我本是親戚,可否見我一家子一見,說不得吾等有法子可助你得償所愿。”
在江彩屏開口前,殺戮鬼眾已是蠢蠢欲動。
若無那“孝王張韶”約束,十萬鬼早已奔入寒方縣城,殺戮吞吃個干凈。
她話音剛落,眼瞧著鬼眾要動。
倏忽間,這一方天地,驟生異象。
原本猩紅一片的天穹最先變化,嬌艷桃色沁染,異香洶涌,繼而是大地之上,那好似無窮盡的血漿爛泥之中,驀地有綠芽抽出,轉瞬長成一株株粗壯桃樹,并眨眼就盛放開來,暖風一吹,頓見花瓣飛舞。
這一幕,實在堪稱奇跡。
直接將整個寒方縣數千縣民,連同那些個野神淫祀,看了個目瞪口呆。
眼力毒辣些的,更能看出真正的駭人處。
原本蠢動的“十萬鬼眾”,這一遭竟然不需要張韶的壓制,自己便漸漸安寧了不少。
他們哪里曉得?
有這般奇效,乃是因為那數百頭幻魔竭力將登仙島上的長生桃林給搬了過來,那地兒本就玄奇,這些年又得蓬萊仙脈孕養,更加神異,有些奇效再正常不過……不過能喚來這景兒,效力這般好,還是演天幼蟲之功。
若非為了符合“桃花神”的人設,陶魔子其實更愿意讓諸魔變化出天魔界內那些恐怖景象,說不得靈效更好些。
不過這畫面,已是成功讓鬼軍深處,一頭喚作“張韶”的巨鬼暫時信了江彩屏。
這鬼,身長五丈,披猩紅甲胄,手持一根赤棒。
人族軀體已異化,仍留著人族面目,瞧著倒是個面白無須的俊俏小生模樣。
配上那鬼身,很是詭異。
他聽得江彩屏之語,又見得眼前景象,不由冷笑道:
“原來是李煜那廢物的婆娘!”
“死了老公,又傍上了一尊勞什子桃花神,占了區區一座縣城,也敢在我面前耀武揚威,巧言令色。”
“助我成就神魔?就這些娘們唧唧的桃樹桃花?”
“什么桃花神,瞧來也就是比那些個野神淫祀強一點點,斷不會是七屠菩薩的對手。”
極有孝心的張韶,嘴上說得狠,卻沒有第一時間下令屠戮。
他哪里曉得,自己這一遲疑,直接再沒了任何機會。
下一刻,他身上的七屠佛光微不可察的晦暗閃了閃,他無有察覺,遠在域外的七屠菩薩也無察覺,任由一根根蟲絲突破屏障,鉆入其顱腦,并開始植入一道有來由,其很合理的念頭。
于是就見張韶又琢磨了一下,用那粗糲鬼手,摩挲著白臉下巴,沉吟道:
“這娘們想是知曉敵不過我麾下大軍,又不愿意遁逃出梁國,這才來投我?”
“要煉七屠碑,也不差這幾人,不若見上一見,萬一有些驚喜呢?”
這念頭,再正常不過。
縱是如何警覺,也挑不出理來。
張韶怎曉得,此念是演天蟲兒給他的。
若無蟲兒插手,真實的進展該是他即刻下令,十萬鬼將她們一大家子連同寒方縣一起,屠個干凈。
有決定后,就又聽這張韶朗聲回道:
“既是遠方堂弟的弟媳婦,且入軍中,與本王見上一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