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拿到了?”
許鑫的聲音里出現了一股興奮的情緒。
聲調都不自覺的提高了一度。
“嗯。”
張一謀應了一聲,看著電腦里自己的郵箱里妻子發來的幾張照片,努力的想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一些:
“剛剛人家開車給送過來的,并且還專門提了一嘴,說是全國現在這種情況都不是個例。好多超生的人都在這一次給上了戶口,力求人口普查數據詳實。所以這種情況是合情合理的……”
“那肯定,光是燕京這邊作為試點這一個月,就有不少超生的人給上了。計生那邊也默認了這種情況……不過,咱們為了雙保險,您還是得去交罰款。免得以后被人嚼舌頭。”
聽到許鑫的話,張一謀顯然知道其中的利害:
“我知道,那……下一步怎么弄?”
“您別管了,我給我爸打個電話,接下來就是算倆孩子出生那一年您的收入……這個可能需要會計配合,要查稅之類的。我之前讓沫姐拿您自己的工作室近幾年的清單,到時候讓沫姐配合跟著走程序就行。您什么都不用管,我們這邊來弄。”
“……好。”
張一謀那邊沉默了片刻后,再次問道:
“今天過不來?”
“真去不了,《山楂樹》的事情還沒弄呢,更何況《33天》也得弄。這頓飯……等元旦之后唄,您元旦回不回去?”
“回。我下午就往回趕。沫沫已經去燕京接她弟弟了……陳葶挺激動的,在家哭了一中午。非說要請你吃飯,當面謝你……”
“哈哈,那就等幾天唄。”
許鑫笑著說道:
“您是得好好謝謝我,得請我吃一頓正兒八經的好吃的。”
“……哈”
張一謀也笑出了聲。
“行,那我就和她說一聲去,你什么時候來,提前一天說,我們好做準備!”
“嗯!沒問題!那我掛啦?”
“小許啊……”
“別,我掛了。”
一聽老頭語氣不對勁,生怕他搞出來什么大恩不言謝的許鑫趕緊率先掛斷了電話。
而電話放下了之后,他迅速的給老爹那打了過去。
把情況一說后,許大強的回應也很簡單:
“好,呢知道了哇……剩下的你不要管,呢讓人來弄。元旦后要去記得帶禮物噢,這是喜事,不好糊弄,得備一份好禮才行哇。”
“好,呢知道……”
再次掛斷電話,許鑫靠在座椅上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好了。
最后的后顧之憂沒了。
那么……
接下來……
就該開始惡心張維平了吧?
他想了想,給張沫發了一條信息:
“電影開機之后,想個辦法,把付姐弄回來。”
張沫沒回復。
也不知道是沒看到還是怎么回事。
但許鑫也無所謂。
計劃嘛,就要一環一環的來。
他的訴求其實很簡單。
他不喜歡自己的恩師,在拍電影時,被任何人,或者勢力所裹挾。
這不應該是一位為了天朝電影做出過貢獻的老兵該受到的待遇。
老頭的名聲,在許鑫這是很值錢的。
其實說老實話,如今的第五代導演已經開始和社會脫節了。
不是說真的脫節,而是……時代一直在前進,每一代人都有每一代人的記憶承載體。而第五代導演眼中的世界,已經逐漸不符合新一代的人,乃至新一代的國際社會對天朝的印象與口味。
這不是第五代導演的錯,而是一種時代所造就的必然性。
時代在前進。
如果說第五代導演,在國際電影世界中,為裸奔的華語電影披上了足以遮羞的衣物,讓大家知道天朝電影并不是什么衣不蔽體的野蠻人。
他們為了華語電影加入“文明社會”提供了最基本的保障。
那么第六代以后的導演,便是踩在他們,以及從第一代開始的無數導演的肩膀上繼續前行。
許鑫自問,每一代導演,甚至每一位導演,身上都應該有著屬于自己這個特定時代的使命感。
他們的使命該首當其沖是滿足自己這一代人對于電影的口味需求,其次是幫助這一輛列車繼續前行。
列車前行,周遭便是寒冬之夜。
第五代導演那讓這趟列車重回軌道的作用結束后,第六代開始,一代一代的導演就要為這輛列車裝載上一層又一層足夠抵御寒冷,不至于列車在寒冷中熄火、永遠停留在黑暗之中的鎧甲。
現在的觀眾,依舊需要那第五代,或者從第一代開始,一代又一代傳承下來,關于電影的人文精神與藝術性。
但想要抵御寒冷,只穿個秋衣秋褲那肯定不成。
這些無數先輩傳承下來的精神,就是這趟列車,或者說這個“人”貼身的秋衣秋褲。
即舒適,又要成為構建這套“防寒設備”的核心骨架。
支撐起華語電影的脊梁。
但光有骨頭不行,還要有肉。
有脂肪。
有毛發。
要有羽絨服。
更要衣著得體。
此為雅。
順應時代,順應環境,才能被列車上的旅客所接受。
所以,在許鑫看來,第五代導演若以單純的電影票房競爭力來看,被電影市場“淘汰”,其實用不了幾年了。
他們一定會迎來票房縮水期,一定會迎來市場反應參差不齊的時刻。
這是他們的宿命,也是每一代導演的宿命。
包括許鑫自己也明白,總有一天他拍的東西會落伍,會與欣欣向榮的市場格格不入。
但這不代表他們沒有了作用。
所謂老而不死是為賊,有的電影是帶動圈內經濟繁榮,但有的電影則要成為組建骨骼的鈣。
一代一代,沿著這種良性循環往下走。
單獨的鈣分子或許不算什么,可只要數量足夠多,質量足夠好,那么一定能引起來質變。
現如今,第五代正在淡出市場。
這是不爭的事實。
許鑫管不了那么多第五代的前輩。
因為有些人還沒意識到這件事,還不服老,想要用那些矯揉造作,充滿了無病呻吟的電影繼續延續自己的輝煌。
但許鑫不愿意老頭這么做。
老頭脾氣好。
被人“欺負”了一輩子。
也忍了一輩子。
現在快要退役了……他卻想讓老頭真真正正享受一些自由的時光。
所以,他反復跟老頭提,我一年給您幾個億,您隨便折騰隨便花。您想拍啥,就拍啥,不要考慮市場,不要考慮票房,就拍您喜歡的。
他有這底氣。
因為他很能賺錢。
因為他不是商人。
但這些都只是次要。
更重要的是……作為第五代的領軍人物,老頭自身的才華。
說白了,一年給一個億,老頭拍個電影花五千萬,就算虧,許鑫估摸自己最多也就虧個兩三千萬。
小虧就是贏嘛。
給老頭一個不受干擾的自由創作環境,讓他在一個不被任何人挾持的情況下,玩自己想玩的東西。
許鑫更期待這位世界級的名導,到底能迸發出怎樣的璀璨花火。
每每想到這,他都愈發迫不及待。
“快了……”
他喃喃說道。
就快了。
“怎么感覺你心情很好的樣子。”
當齊雷看到許鑫時,滿面春風的問道。
許鑫則反問了一句:
“齊哥心情難道不好?”
“呃……”
齊雷一愣,隨即……
“哈哈哈哈哈哈哈”
無比爽朗的笑聲從他口中發出。
“好,怎么能不好?我都好的快飄起來了。風一吹,我就能飛!”
他一邊說,一邊快步來到了茶幾前。
這次可沒什么“給你喝好茶”之類的說辭了。
從柜子里拿,就拿最好的。
燒水,遞煙。
接著對許鑫說道:
“快三個億了。應該就在今天!”
許鑫腦海里登時響起了“霍元甲霍元甲,你嘛時候是津門第一”的臺詞。
笑著點點頭:
“我最近幾天都沒關注……對我來說,已經過去啦。”
“那可不行。”
齊雷趕緊擺手:
“今天下午大家和晚上大家還等著給你慶功呢。”
“慶功倒無所謂,只要明天讓我能回燕京就行。答應了楊蜜一起跨年,要是趕不回去,我怕挨揍。”
“……哈哈哈哈”
也不知道那句話戳到了他的笑點,齊雷再次笑出了聲。
接著,他美滋滋的給自己點了一顆煙,說道:
“元旦之后,就宣布《武林外傳》改檔。”
“嗯。”
許鑫表示明白。
京圈的動作必須要試探清楚才行。
哪怕從頭到尾只是自己的臆想……但不試探清楚,誰都睡不踏實。
“然后今年的年會……你幾號結婚?”
“1月15,周六。咋了?和年會有啥關系?”
“當然有。”
齊雷重重的點了一下頭:
“今年休息是24號正式放假,這幾天廠里就在研究年會的事情,所以得確定一下你的婚期,別在和年會沖突了。”
許鑫頓時無語了:
“好家伙,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咱廠的年會因為我婚禮調整的事情傳出去,外邊人不知道該怎么想我呢。”
“他們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你這喜酒,廠里人都得去喝一杯。”
用最輕描淡寫的態度說出了最隆重的話之后,饒是荒唐,可許鑫心頭依舊滿是感動。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咋招待咱廠的人……”
“好酒好肉管夠嘛。”
齊雷笑呵呵的掐滅了煙,開始燒水泡茶。
“然后……元旦之后,開年咱們便要宣布三部電影的制作計劃。三家成立公司的事情呢,你覺得要不要一起宣布?”
“先別,把消息捂住,公司都成立之后再來。不然我怕有些人從中作梗。話說電影節的事情怎么樣了?我今天來的時候還看到冰冰姐的海報了,在機場路的旁邊,挺大一個廣告牌……并且沿線的廣告牌我看基本沒有什么商業廣告,這宣發的力度,動靜不小啊。”
“我估摸著……也就三月份,就可以開始進入籌備期,你提的幾點要求已經明確通過,只不過比較委婉,但意思很明確,大家都同意你的觀點。不要分豬肉,不存在雙黃蛋,會員制,讓更多可以保持理性客觀的人成為初審評審……這些都沒有任何問題。”
說話的功夫,他已經給許鑫倒了一杯清香飄逸的茶水。
“不瞞你說……我也特別想看到一個相對來講更純粹的電影節。所以我還挺期待明年的……”
“呼……呼……”
許鑫一邊吹著熱氣,一邊點點頭。
“看來,明年是很精彩的一年。”
“我估摸也是。”
“那你呢,你明年是哪一部?那部《太陽黑子》?”
“對,不過不叫這個名字,我想到了一個很貼切的電影名,叫《烈日灼心》。”
聽到這話,齊雷想了想,忽然來了句:
“有考慮過商業片類型沒?”
許鑫一愣。
心說這話是從哪里問的?
《失戀33天》還不是商業片?
而看到他的表情,齊雷解釋道:
“我指的是……跟《非誠勿擾2》這種一樣,大咖云集的商業片。”
“沒興趣。”
許鑫二話不說就搖頭:
“我又不缺錢。”
“你瞅瞅,片面了不是?誰說你缺錢了,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朝著票房排行榜奔一奔……”
“我的票房還不夠高?”
“高肯定是高。可你這幾部電影嚴格意義上來講都沒有過多的商業元素。我個人來講,其實特別感興趣,當你純粹拍一部商業片時,能沖到哪里……就放開膀子掄,預算給足,演員準備齊全……”
“以后再說吧。每年商業片那么多,讓他們拍去唄,咱廠里又不是沒人……再說,關鍵還是得劇本好……”
“也行。”
見狀,齊雷也不再多說。
他這話也不是說得到誰的授意,而是純粹的好奇。
沒辦法。
許鑫……太猛了。
《山楂樹》現在已經被譽為史上最賣座的文藝片。
估計今天就能破三億的票房,讓許多人都感到震驚的同時,或多或少都會誕生和他一樣的想法。
拍個文藝片都這么猛,這要是拍商業片……得成什么樣?
那不得起飛了啊?
可惜,人家現在沒啥想法。
略帶遺憾的齊雷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后,繼續說道:
“對了,和你說一下,今年譯制片辦公室就取消了,下個月,你會被調職到藝創中心里面,在人事科上當個副主任。在這個位置上,你待幾年,等資歷夠了,我往旁邊一稍,藝創中心你來負責。”
“嗯。”
許鑫點點頭,沒頭沒腦的來了句:
“我還真挺舍不得譯制片辦公室的大家的……”
齊雷二話不說,直接翻了個白眼:
“說的跟你見過除了你之外的其他人一樣。”
“那還真沒見過……哈哈哈哈。那老幾位今年該退了吧?”
“嗯,年底退休。你調職,部門裁撤,但這是廠里的調整,和你沒關系,你從基層出來的工作經驗是實打實的。”
說著,他低頭看了下手表上的時間:
“差不多了,走吧?咱們去開會。”
“好。”
一泡茶的功夫,倆人起身,前往了會議室。
會議室里沒關門,倆人在走廊的時候就已經聽到了里面傳來的討論聲和走廊里飄散的煙味。
同時還不停的有幾個小科員端著茶瓶杯子進進出出的。
看到倆人,趕緊靠一邊打招呼。
而當許鑫和齊雷出現在門口的時候,整個會議室里的氣氛忽然一靜。
許鑫一愣。
心說怎么還靜音了呢。
正琢磨呢,不知道誰先開始鼓掌。
“啪、啪、啪……”
緊接著就跟多米諾骨牌一樣,掌聲瞬間就從會議室里響了起來。
“嘩啦啦啦啦……”
今天這個會議,本身就是一場慶功會,連帶著晚上那頓飯一起組成了慶功酒會。
而作為被慶功的主角,許鑫從出現開始,他們便把掌聲貢獻了出來。
不知何時,齊雷也退到了一邊,跟著大家一起鼓掌。
把掌聲送給了這位西影廠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掌聲中,許鑫愣了愣神后,笑著點點頭,躬身,彎腰,禮敬。
這是他應得的。
許鑫不是沒和田雙河喝過酒。
可今天他卻是真真正正的感受到了對方的海量。
晚上這頓慶功宴,最后要不是田雙河主動拉著大家放水,并且單獨的給許鑫在開喝之前,上了一碗面。
那許鑫就不可能清醒著回到曲江花園。
“行了,你去休息吧,我沒事。”
滿臉通紅的許鑫對蘇萌搖頭,示意她別跟著大盆小桶的折騰了。
他這會兒狀態還行。
醉,肯定是醉了。
但不太想吐。
反倒挺舒服的。
可能是因為心情好。
而按照這種狀態來講……只要他抽幾根煙,喝上個一兩壺濃茶,然后再去洗個熱水澡,基本上就能一夜不醒的到天亮了。
聽到這話,蘇萌點點頭:
“那……我去一樓看會兒電視,許哥您別關門啊,好讓我能聽到動靜。”
“知道了。”
許鑫揮揮手,坐在別墅書房的茶幾前,目光直勾勾的拿出了手機。
喝多了,第一件事肯定得給媳婦報平安。
告訴她自己回家了,一沒不三不四,二沒人五人六,三沒亂七八糟,四……四……反正就這意思。
結果拿出手機才發現,手機莫名其妙的竟然黑屏了。
他趕緊喊了一聲剛走的蘇萌,讓她把充電器找到。
然后問了句:
“幾點了?”
“已經十點啦。許哥,要不您別喝濃茶了,趕緊洗澡睡覺吧。”
“沒事。”
許鑫再次拒絕,然后老老實實等手機開機。
還得跟媳婦報平安呢。
好容易等到蘋果開機,他剛要撥通電話,忽然,一個電話直接打了進來。
看到來電人,許鑫樂了。
直接接通電話:
“哎喲,大忙人還知道給我打電話吶?”
“……怎么還陰陽怪氣的?我都給你打了兩三個了,都打不通。”
劉墨墨的聲音響起。
“剛才沒電關機了。你在哪呢?”
“洛杉磯。”
“……你跨年不回家的?”
沒想到劉墨墨聽到這話后,卻冷笑了一聲:
“呵呵,大資本家關心我這個為《好聲音》賣版權跑前跑后的童工,我可真是謝謝你了啊。”
人吧。
不能喝多。
喝多了嘴里就容易沒把門的。
所以許鑫聽到這話后,直接來了句:
“你還童工?”
“我呸!你埋汰人是不是!”
劉墨墨不樂意了。
“哈哈哈哈哈……我的錯我的錯,今天喝酒了。咱墨姐就是童工你是去美國賣版權了?”
“嗯……不過我要跟你聊的不是這個事。這個事你等我回國,放到逆風年會上慢慢和你說。我有個事情問你。”
“……說唄。”
“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做艾米麗·科斯塔德的女孩?”
“……誰?”
許鑫一愣。
隱隱約約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
但想不起來了。
“艾米麗……啊?哦哦……艾晴,認識么?”
“認識啊,那是我英語老師。咋了?”
“……我說她現在坐我對面,你信么?”
酒精壓迫了許鑫的思考,讓他下意識的來了一句很愚蠢的話:
“你也開始學英語啦?”
洛杉磯那充滿了陽光的上午,實在聽不下去了的劉墨墨無奈嘆了口氣:
“算了,你當我沒問,我掛了。”
“……啊?”
嘟嘟。
電話掛斷。
劉墨墨看著自己對面的艾晴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
“喝多了,這會兒估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呢。”
“哈哈,許導酒量其實還挺好的。”
在周圍一群外國人中,艾晴用字正腔圓的中文說完,咖啡廳門被推開,一個帶著眼鏡,有些謝頂,歲數大概在三十多到四十多這個區間的中年白人拿著一份文件走了進來,快步來到了倆人的座位上。
“我很抱歉,劉小姐,我太冒失了……給,這是我寫的劇本。”
聽到這話,劉墨墨搖頭:
“沒關系。”
而艾晴也在旁邊來了一句:
“抱歉,墨姐,我表哥平常就是毛毛躁躁的,希望你原諒他。”
“都說了,沒關系。”
劉墨墨笑著再次表示沒事后,低頭看向了劇本。
映入眼簾的,就是劇本的開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