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鑫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要趕火車,人都上車了,后面老王哭著喊著要跟他一起走,說什么千萬別丟下他自己個人,求求了。
簡直鬧麻了。
“晦氣!”
看著清晨的天花板,他咕噥了一句,起身直接往廁所走。
放水的功夫,拿著手機看了一眼消息。
2410萬?
還可以嘛。
首周破億應該是沒問題了……
心里這個想法剛冒出來,沒來由的,他又延伸了一下。
心說啥時候首周破億已經成為常態了?
明明當初拍《秘密》的時候,破億還破的費勁巴拉的,這怎么幾年過去,首周破億的電影跟白菜似的,一抓一大把了?
哦不對。
也不能說是一抓一把。
雖然還是很稀少,但比以前可多多了。
這是不是說明電影市場已經處于繁榮期了?
大清早的,他腦子里的情緒開始翻涌泛濫,走出屋后又習慣性的看了客臥一眼。
大兒子長大了,都夜不歸宿兩天了。
老父親的心吶。
帶著這份心情,他和蘇萌一起出門吃早飯去了。
吃完早餐,繼續學習。
而當他進入禮堂時,受到的關注目光依舊可以說是多如牛毛。
只是這次,許多人的目光里或多或少都帶上了一抹震驚。
八百多萬成本的電影,首日兩千四百萬的票房?
這人的腦子……到底怎么長的?
怎么拍什么火什么?
而這份成績,大家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了。
真就是下金蛋的雞?
是的,沒錯,許鑫就是一只下金蛋的雞。
這不僅僅是西影人的想法,整個娛樂圈的人也都是這么想的。
八百萬啊!
一部投資就八百萬的電影!
其他導演拿800萬能不能拍出來個成片都不一定呢,可是這八百萬到許導手上,不僅僅交出了一份完美的答卷,最關鍵的是……人家在考試之前還特么保送了!
消息是世紀佳緣自己透露的。
而電影里也確實有世紀佳緣的植入廣告。
一個相親的片段前前后后不過幾分鐘,世紀佳緣付了950萬。
要是不算扣稅方面,這電影早就已經回本了!
只要上映,多少票房都是純賺的。
而就這么一部電影,在六月給所有國產電影取得了一份開門紅!
誰說國產電影保護月就一定是票房淡季的?
瞅瞅。
人家用八百萬教育了所有人一件事:
“電影就是電影,票房說話,別扯沒用的!”
而不知多少人看到這首日票房,再看評分、評價,以及考慮到后續的票房井噴期后,眼珠子都羨慕紅了。
掏著錢,買著票,看著那上面西影廠、上影廠、逆風這三家公司的標志那真叫一個咬牙切齒!
你們三家和財神爺喝酒磕頭拜把子了?
可實際上呢,眼珠子最紅的反倒是上影廠……
薛海峰看到首日票房后,后槽牙都咬碎了。
當初拍《33天》的時候,那會兒大家剛合作,《山楂樹》還沒上映呢。看到僅僅只是800萬的預算投資,雖然是逆風主動送過來的,但薛海峰壓根也沒多琢磨。
800萬,三家分,怎么分啊?
說出去不夠丟人呢。
于是象征性的給投了個一百萬,就當是“見面禮”了。
可誰他媽能想到。
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小成本電影,首日蹦出來兩千多萬的票房!?
投一百萬,他們只能在收益里拿百分之12左右。
也就是說,一個億的利潤,他們只有一千兩百萬。
這種親手放走財神爺的悔意,雖然大家的關系已經好到不能再好,可他還是忍不住拍了一上午的大腿!
怎么……怎么就眼瞎了呢!
“許導,我們腸子都悔青了。真的。”
“哈哈哈哈,薛總,這話可到頭了。”
中午,和齊雷一起吃飯的許鑫聽到他的話后,也表示愛莫能助。
薛海峰也懂這個道理,可這一大塊肥肉從嘴里飛出去的感覺,還真不是一般的難受。
最后,他也只能認命了一般,長嘆了一口氣:
“唉……也罷,反正也不是一錘子買賣,《33天》這份成績越好,大家都高興!只是……苦啊!”
“哈哈哈哈……”
在薛海峰的唉聲嘆氣之中,許鑫掛斷了電話。
約定下次再有小成本制作,一定讓上影廠多投一些。
而電話掛斷后,啃著羊排的齊雷笑道:
“老薛上火了吧?”
“可不,腸子都青了。”
“哈哈”
在《33天》的投資占比中占了百分之40的齊雷用一種“過來人,我懂”的表情點點頭:
“現在就看它能飛多高了。”
“嗯,飛吧。”
許鑫很無所謂的聳聳肩:
“這屬于無心插柳,當初要不是為了給我那幾個發小交差,我也不至于接這個本子……誰知道怎么起來的。”
顯然,《33天》的票房對他來講,其實并不算什么。
逆風有他的股份不假。
但是吧……就按照票房兩個億來算,這片子的利潤到他手里估計也就是個千把萬的樣子。
錢肯定是不少,他一個人都不見得能拎動。
但也僅限于此了。
小時候受窮的時候不算,自從富起來之后,錢對他而言已經失去了本身該有的欲望屬性。
拋開購買力不算,一千塊和一千萬放到他面前,根本沒啥區別。
為了這么點事情就著急上火的……
沒必要。
“哦對了,前天,王詮安給我打了個電話……”
自然而然的略過了《33天》的票房,他忽然來了句。
齊雷一愣。
接著靜靜聽完許鑫說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后,點點頭說道:
“他……畢竟也是廠里的一份子。”
“所以我才給的這個面子。你見這次學習誰敢直接找我搭話要請我吃飯的?”
許鑫把手里的羊棒骨往桌子上一丟,說道:
“等5號學習完,我應個約……張羽綺廠里是什么態度?”
把羊排肉夾到了月牙餅里,一口餅到嘴里,開始拿水盆里的羊湯往下順的齊雷端著碗,一邊吹湯一邊頭也不抬的來了句:
“呼……沒態度。一個剛加入演員團的專業演員,評級都還不夠呢,要啥態度?……嚯,這辣子香,像是新炸的,你嘗嘗。”
聽到這話,許鑫也開始拿勺把辣椒油往月牙餅里送。
兩勺辣子,用筷子一邊涂抹,一邊說道:
“那我就不搭理她了。”
“對唄,自己公司的人還捧不完呢,吳志國那句話……呼……不是說的挺對的么?有些人,朝秦暮楚的,誰知道他靠哪邊?”
齊雷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到了許鑫耳朵眼里,就等于一種既定的事實。
他學著王田香的語氣,點點頭:
“明白了。齊座高見”
“噗……咳咳咳……”
一口羊湯好懸沒嗆出來的齊雷哭笑不得的擦了擦嘴。
放下了水盆,無奈的搖了搖頭:
“不過王詮安要是讓你跟廠里美言幾句他那部《白鹿原》,你倒是能賣個人情。”
“我要他的人情干嘛?”
許鑫同樣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
“不過……《白鹿原》那書交給他,真的行么?”
聽到他的話,齊雷想了想,說道:
“他的導演功底還是有的。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陳老授權給的是他,而不是廠里。所以……沒辦法,畢竟咱們不可能搶過來,那樣就等于真的把這批人的路都給堵死了。咱們現在不能亂,而且這些人也未嘗沒有能力。所以……”
他不需要說完,許鑫就已經懂了意思。
確實。
既然還有一群能用的兵,那么眼下還沒到很極端的階段,這種即戰力不用白不用。
只不過……
“白鹿原他要多少投資?”
“一個億……”
“噗……”
這下輪到許鑫懵了。
“奪少?!”
“一個億。”
齊雷再次重復了自己的話語。
同時臉上露出了一種……似乎遇到了什么事情感覺很好笑一樣的表情。
“老實講,我覺得他之所以敢這么給我報,原因就只有一點。那就是他拿錯了計劃書,把用來坑外面人錢的計劃書,拿到了廠里。”
許鑫算是真無語了。
一個億啊。
不是……
咋敢的呢?
自己這幾部片子的總投資才多少?
將將巴巴勉強夠一個億。
這還是算上宣傳的。
他倒好,張嘴就是一個億?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馬上他又疑惑了:
“這一個億怎么花?要請多少個大腕兒還是咋的?《白鹿原》這片子格局很大,我說老實話,就是讓我來拍,我心里都沒底。陳老爺子這本書被譽為咱們國家的《百年孤獨》可不是開玩笑的。光是請演員沒用,得真正有人懂這部書才行……更何況,我實在是想不透,到底是什么樣的電影,能把《白鹿原》裝進2個小時里面……這根本不現實。”
說到這,他又問了句:
“劇本在哪呢,我瞧瞧?”
“在改。”
齊雷想了想,說道:
“我印象里,他至少已經改了六版到七版了……但他自己都不滿意,所以一直沒提上來。希望這次能拿到最終版吧。”
許鑫一愣。
這話……
聽著不對勁啊。
想了想,他低聲問道:
“必須要拍?”
齊雷看了他一眼,忽然發出了一聲感嘆:
“嘖……”
隨即點點頭,但不說話,而是兩口吃掉了餅,開始喝湯。
一碗水盆,倆月牙餅吃了個干干凈凈后,他一抹嘴,端起了茶杯后,才來了一句:
“這是任務。具體的情況挺復雜的,算是歷史遺留問題。”
說完,喝了口水。
從桌子上拿起了牙簽。
然后毫無征兆的指了指上面。
“《喬家大院》、《大宅門》都拍了,我們當然也要拍!總不能落后其他兄弟省份太多嘛。”
這話很突兀。
可許鑫的眉頭卻皺了起來。
這話……
“是最近說的?”
“不。零幾年的時候說的。”
“懂了。”
許鑫連誰說的都不問了。
零幾年……
那這話可就真有分量了。
不過……
“為啥不考慮拍電視劇?”
“那這話你得問問王詮安他們幾個,當年為什么要說拍電影而不是電視劇了。”
一邊捂嘴剔牙,齊雷說完,頗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
“所以說,有些事情就是這么操蛋。別人攬下的活,咱們就得幫著擦屁股。《白鹿原》就是這么一樁陳芝麻爛谷子,但卻必須要做的事情。尤其是這兩年有了你,廠里的效益見好……以前大家都窮,拍不了。現在好了,不拍那就是思想問題了。不過你放心……”
說到這,他接過了同樣吃完了的許鑫遞過來的一根煙:
“《白鹿原》和你八竿子打不著。田總把你護的死死的,肯定不會讓你碰這個……它太難拍了。難不在于內,而在于外。所以,歸根結底,這是誰的歷史遺留問題,那就由誰去做。”
憑心而論,齊雷這話其實挺晦澀的。
但卻足夠許鑫解讀清楚了。
《白鹿原》從問世以來,就一直備受爭議,這是文學界公認的事實。
咎其原因呢,表面上來看,它是混合了太多情色描寫。
但實際上但凡只要看過這本書的人都知道……不能說是幌子,但至少這個理由不真實。
真正讓《白鹿原》被禁了許多年的原因只有一個。
那就是真實。
許鑫看《白鹿原》的時候,是奧運會他去了神木弄LED時候,讓人給自己買的。
有個片段他記得特別清楚,女主人公田小娥剛嫁給了韓舉人,而那一年恰好白鹿原上鬧饑荒。田小娥大半夜的被餓醒,發現韓舉人不在身邊,就出門去找,發現公婆屋的油燈亮著。
里面還有人說話。
她就好奇,去聽了一下。
就聽見自己婆婆說……大概的意思就是:兒子,你快點拿主意。要是不吃了田小娥,你自己餓死了,咱家的香火就要斷了。你吃了她,能活,媽還能給你找新的兒媳婦。
田小娥聽到這話后好懸沒嚇死。
而當年許鑫看到這段的時候,其實感觸還沒那么深。
只當是作者夸張了。
但沒想到接下來的劇情才是讓他汗毛直立的劇情。
田小娥被嚇的跑回了家,哭著跟爹媽說出了這件事后,爹媽好一陣安慰她,又是罵韓舉人一家喪心病狂。然后哄田小娥睡覺。
結果田小娥在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了自己的親爹對娘說:與其讓別人吃掉,不如咱們把她吃了吧。
許鑫當時看這段的時候,甚至一度以為這書是他媽盜版的。
哪個王八犢子大半夜的寫鬼故事嚇自己。
而書里諸如此類的……簡直顛覆人性的橋段比比皆是。
甚至讓許鑫覺著這書就他媽活該被禁。
可冷靜之后,卻又因為這本書里所展示的人性而心驚。
一輩子忘不掉那種。
別的不提,至少楊蜜聽到這本書的大概后,直接就絕了看一看這書的想法。
不行,她接受不了這種尺度。
而就這還是書,要是真放到電影或者電視劇里……
可別逗了。
不被一棍子打死都是輕的。
所以……別說齊雷不讓他碰了,就算是讓他拍,他都不拍。
這書里的內容壓根就不應該也不可能呈現到熒幕上。
就算真能拍,那也應該是電視劇,并且要多處刪改才行。否則除了被下架外沒有其他的結局。
所以,聽明白了齊雷的意思后,他想了想,說道:
“也就是說……這劇本死定了?”
“嗯。死定了。”
齊雷說的輕描淡寫,可其中卻蘊藏著絕對的冷酷與無情。
“一個億,沒拍好,導演能耐不夠,足夠了。”
可是……
許鑫卻不同意了:
“那不行。”
齊雷一愣。
“什么不行?”
“不能這么擺爛啊。”
許鑫忽然搖起了頭。
這下輪到齊雷懵了。
是自己說的不夠清楚?
還是啥?
誰都知道《白鹿原》就算能“完美呈現”,也永遠不可能被塞進電影里。
唯一能體現它價值的,只有電視劇。
還得是至少70集往上的電視劇。
大型!
電視!
連續劇!
這點你不是也清楚么。
可……
“這句話是啥意思?”
他有些懵了。
下意識的看向了許鑫,卻迎上了一雙在剛吐出的煙霧里,都透露著堅定、閃閃發亮的眸子。
“齊哥,咱們,是西影廠啊!”
齊雷更懵了。
“合計著剛才我的話你沒聽懂意思?這部戲是上面……”
“我知道。”
許鑫打斷了他,搖搖頭: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沒明白我的意思。這戲的屬性我明白,但你別忘了,電影上映,就會有觀眾來買單。別的不提,沖著咱們廠名頭來的人,可不是來看一部糊弄至極的爛片的。不管是什么遺留問題,我也不管這事兒和誰有關系,咱廠的過去不提,可至少……從我來了之后,咱們還一次船沒翻過。憑什么要在這里栽跟頭?”
看著他那無語的模樣,許鑫的語氣倒是愈發堅定了起來:
“我是不打算碰這部劇不假,但……也不能就任憑這么經典、深刻、乃至對文學界有著舉足輕重意義的書,就這么被拍出來……你覺得陳老看到了電影,會不會被氣死?”
在齊雷逐漸皺起的眉頭中,許鑫一擺手:
“當然了,我也知道我有點想當然。但我想表達的意思就是一個……劇本爛、和導演爛加一起,那這電影肯定完蛋了。但是……如果劇本是一個哪怕不那么深刻,被歪曲成了不成人樣但依舊完整的故事,搭配上一個合格的導演,至少,它不會那么差。可以被人說成不是《白鹿原》,也可以說王詮安不會拍戲……但至少,咱們不能糊弄觀眾!”
想到這,他忽然想起了謙兒哥的一句話,直接挪了過來,恰是應景:
“人家買票了,得對得起這張票錢!”
說老實話。
在齊雷眼里,許鑫的轉變多多少少有些猝不及防。
因為在這之前,他已經點明了《白鹿原》這個故事,在拋開“書”的屬性外,拿到了廠里后被賦予了“劇本”意義時,它的身上也自帶了一種“遺留問題”的屬性。
許鑫傻么?
齊雷就沒見過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有誰比他更聰明,更敏感,更能“料敵先機”的。
他簡直是個妖孽。
還是那種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空手套白狼拽下最大一塊肉后瀟灑離開的極品妖孽!
就這么個人物,此時此刻,卻忽然在這一頓飯的不經意間,露出了自己的底線。
觀眾買了票。
買了西影廠出品的電影門票。
那就得對得起這張票錢。
這底線瞬間展露到了齊雷面前。
第一反應,這人好蠢啊。
明明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就能收獲到最大的好處。
可偏偏卻不這樣做。
第二反應……
那就是肅然起敬了。
帶著這份心態,他問道:
“你有什么想法?”
許鑫沉默。
瞇眼。
最后狠狠嘬了一口煙,語氣里滿是卓絕與一股夾雜著幾分無奈的狠意:
“劇本給我來審,我不同意,他不能拍!這戲……我來當制片人!”
齊雷心頭一凜。
果然不出所料。
他這是明知山有虎……
卻偏要虎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