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鑫想過,主動去找趙姨聊聊。
或者廠里出面,找個人牽頭大家聊聊這個事情。
但問題是這事兒得到的結果其實對于西影廠并不重要。
首先,趙姨在理論角度上而言,只是一個“普通人”。
但問題是誰真把她當普通人,那才是傻子。
而在趙姨那個普通人的圈子里,很少有特別直接的沖突。或者說,大家都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表面上大家一團和氣,但背地里怎么樣,那就要看誰真的是勝負一手了。
許鑫估摸著這事情都不用廠里出面,自己去找趙姨一趟,說說這個事情,得到的回應也一定都是“哎呀,小許,你這就見外了不是,多大個事情啊……”之類的回答。
什么?
你問為什么這么確定?
很簡單啊,俺爹教的。
老漢教他的東西并沒有什么直綱豎文的詳細說明,可有些東西的言傳身教僅僅幾句話就能說的清清楚楚。
這是一套規則。
而套用了這套規則之后,許鑫很清楚自己這么做的后果。
趙姨一定會答應。
可以后大家肯定連朋友都沒的做了。
使不使絆子不提,甚至趙姨也能理解這件事和西影廠無關。
畢竟沒有明文規定張子怡不準演戲。
可她落到今天這個下場,卻是因為所有人都看了趙姨的臉色,給了她這個面子。
西影廠可以無辜,但不給她面子也是鐵的局面。
這件事難搞的地方就在這。
它不存在最優解。
無論怎樣,從張子怡被《最愛》的出品方塞到劇組里時,一切就已經塵埃落定了。
哪怕顧常衛剪掉馮曉剛的客串,最大程度的把京圈的臉孔從這部電影里淡化。可只要張子怡在,那么,無論電影好與壞,西影廠都輸了。
并且,最讓許鑫無奈的是……他還防不住。
就像他對齊雷說的那樣,顧常衛也好,蔣文麗也罷,乃至所有的導演、編劇、演員,大家簽的都不是賣身契。
你西影廠有活,我們能和你合作,那就合作。
可如果單純想靠西影廠養活所有人,根本不現實。
大家只能合作,有緣就湊到一起,沒緣分大家各自忙各自的。
誰也不能真成立個什么錦衣衛之類的部門,天天盯著藝創中心的這些人。
顯然,京圈也找到了西影廠的弱點。
整個核心階層在電影方面發現難分勝負后,選擇了一種更臟……但卻更有效的辦法。
你西影廠不在皇城根兒,做不到一手遮天。
總有你投鼠忌器的人。
這已經和電影無關了,而是另外一種層面的作用。
發生了這件事,許鑫這旅途一道都顯得有些心事重重。
他想到了很多事情。
比如京圈會不會主動往廠里塞劣跡藝人。
萬一西影廠一時不查,很容易在輿論里成為藏污納垢的地方。
然后……他也不知道腦子里為什么會有這些想法。
第一反應竟然是讓廠里的所有人都去做下毛發檢測……
然后就是所有人清查賬務問題,男女關系等等……
一個又一個危機十足的想法從腦子里不停的往外蹦,就跟打開了閘門一樣。
可偏偏他都不知道自己這些帶著危機意識的想法從哪來的。
根本不現實。
咋的……難道專門搞個虎門銷煙誓師大會,我與賭毒不共戴天?
帶著這些想法,接下來的旅途時光他都顯得尤為沉默。
而楊蜜也知道他需要靜心思考,主動的包攬了所有帶著孩子的瑣碎。
許鑫知道妻子很辛苦。
倆祖宗都趕上湯姆和杰瑞了。
可偏偏,他真的需要一個安靜的,不被任何人打擾的環境。
最后,因為姐姐的一鞭腿而嚎啕大哭的陽陽被頭發都亂糟糟的媽媽抱在懷里。
而看到了媽媽只抱弟弟不抱自己,暖暖干脆也一邊扒著媽媽的褲子要往上爬,一邊跟著哭。
鬧哄哄的飛機中,許鑫和妻子對視了一眼。
楊蜜第一時間表達出了側身,轉頭,“一切交給我吧”的情緒。
而許鑫見狀,直接起身走了過去。
“暖暖來,爸爸抱抱。”
“我沒事,哄哄就好了,你去休息吧。”
聽到這話,許鑫只是抱起了女兒,接著低頭親吻了一下妻子的臉頰:
“沒事。不想了……走,爸爸帶著電子琴呢,我們大寶貝彈琴給爸爸聽好不好……”
“對不起,我英文表達有些不好。我,是導演。來這拍,《黑客帝國》,沃爾沃邀請我,來到這的。”
“MR.XU,我了解了,這是我的工作,請不要介意。”
“打擾?不打擾,我在學英文,很樂意和你聊天。”
入關的檢察人員是個黑人小伙子。
聽到許鑫的話后,本來就黑的臉上再黑了幾分。
這個亞洲導演是乘私人飛機來的,對于這種有錢人,誰也不敢刁難。可誰知道這位是個話癆……
用那跟他表弟的兒子一樣幼稚的英語在努力表達著自己的意圖……
黑哥們心說大哥我都把護照還給你了,咱趕緊走不行么……
你是把我當英文家教了還是咋的?
最后,黑哥們禮貌對許鑫點頭:
“祝您在美國度過一段愉快的時光。”
“當然,愛辣舞阿美瑞卡。”
早就出了關,等著老公過來的楊蜜看著他那口型,直接翻了個大白眼。
學了點英文不夠你嘚瑟的。
想練習你找誰不行……你非抓著個黑哥們嘮個什么勁兒啊。
一會兒人家給你關小黑屋讓你撅那,我看你咋辦。
而整理好心情的許鑫則美滋滋的來了一句:
“咋樣,艾晴,我跟那哥們的RAP牛不牛?不都說黑人語速快,俚語多么,這哥們說的話我都聽懂了。”
“……許導真厲害。”
艾晴口不對心的來了一句。
心里嘀咕著人家明顯把你當三歲小孩呢,語速都放慢了不知多少倍了……
但不管怎么說吧。
自詡已經可以和老美交流無礙的許鑫美滋滋的出了機場,接著看到了沃爾沃美國分部來接待他的人。
陣仗不小,來的是沃爾沃西部地區最大的經銷商負責人比格·派瑞斯,以及一支負責兩口子這次行程的團隊。
顯然,沃爾沃招待兩口子的規格很高。
許鑫沒問自己住哪個酒店。
只是在上車之后,看著洛杉磯這座陌生的城市,赫然發現……自己腦子里的事情竟然都是關于NBA的。
可惜。
雖然就在前天……哦不對,大前天,13號當天,小牛和熱火的總決賽也結束了。
42,小牛奪冠。
拿走了被譽為近幾年來含金量最足的單核總冠軍。
而湖人早在五月份就已經被小牛淘汰了。
這次怕是見不到科比打球的模樣嘍……
正想著,楊蜜忽然說道:
“我什么時候約墨姐?”
“中午或者晚上都行呀。你問問她什么時候有空唄。”
聽到這話,楊蜜點點頭,對這次他們行程的負責人瑪麗安用英文問道:
“瑪麗安小姐,我們入住的酒店是哪里?”
“比弗利山,楊女士。我們知道許鑫導演很喜歡意大利,而洛杉磯的豪華酒店中,最有意大利風情的酒店,就是比弗利山的酒店了。相信許導一定會喜歡TheBelvedere餐廳的傳統意大利味道的。”
瑪麗安說的快,許鑫有些反應不過來。
可楊蜜在聽到后嘴角卻開始不停的抽搐。
行……行吧。
老公這意大利之友,肩負起意中友誼責任的光環,算是卸不掉了。
可誰又能想到……一切的一切都僅僅只是因為一塊披薩?
“瑪麗安在說什么,我有點沒聽懂。”
“喲?你不是和黑哥們都能打成一片么?”
楊蜜翻了個白眼,但還是把這段話翻譯給了老公。
不過許鑫對于別人覺得他熱愛意大利文化這種事情,倒無所謂。
意大利人民對他確實也很熱情。
哪怕大家的相遇一開始只是馬蹄噠噠的錯誤,但人家盛情難卻,這美麗的錯誤他也樂意享受。
只不過……
“比弗利山……比弗利山莊?科比是不是也住那?”
楊蜜沒搭理他。
她嫌老公丟人。
一路上,瑪麗安都在介紹著洛杉磯這座城市。
而下車之后,一家人匯合,艾晴卻推薦楊蜜一定要去酒店的水療館里感受一下。
據說這間酒店的水療館很出名。
一下子,楊蜜就來了興致,打算體驗一下水療館的SPA。
而許鑫的老岳父則比較好奇美帝這萬惡資本主義國家的風景,在加上倆孩子在飛機上憋了十多個小時,特別想去溜達溜達。
于是,干脆大家倆好擱一好,毅然決然的決定趁著上午先逛逛周圍,反正作為演員,她不用管導演怎么拍,只需要知道自己演啥就好了。
不過許鑫沒去。
他要趕緊去看看《最愛》這部電影。
于是,把行李放到各自的房間后,包括蘇萌在內,一群人都去逛街了。
許鑫則把電腦聯網后,看著才上傳完成不到25分鐘的文件,了下載。
美國的網絡速度也還行,但總共加起來250分鐘的電影哪怕不是高畫質,下載下來仍然要小半個小時的時間。
原本他打算去樓下喝杯東西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
劉墨墨打來的。
而接通后的第一句話就是:
“幾樓?我上去找你。”
于是,不到5分鐘,許鑫打開門后,就看到了許久沒見的劉墨墨。
“墨姐。”
他笑著打了個招呼。
劉墨墨摘掉了墨鏡,笑著點點頭,環視四周,說道:
“蜜蜜呢?”
“她們去溜達了。第一次來洛杉磯嘛。”
“你咋不去?”
聽到這話,許鑫指了下筆記本電腦:
“有一部電影要看。”
“……好家伙,你可夠敬業的。”
劉墨墨一邊說,一邊自顧自的拿起了房間里的酒水單掃了一眼,說道:
“是下去找個地方坐坐,還是你休息一會兒?”
“樓下能抽煙不?”
“不能,離開房門六米范圍內,洛杉磯全城禁煙。要抽只能在屋里抽。”
“……那就在這吧,我在陽臺抽沒事吧?”
“那沒事。”
劉墨墨說著,看到了許鑫打開的行李箱里有一套茶具,問道:
“有茶?”
“有。”
“那我也不點喝的了,好長時間沒喝國內的茶了,唐人街那邊買到的也都不是啥好茶……哦對,這邊別喝生水啊。”
“為啥?”
“水硬,掉頭發。”
“那沒事,我頭發多著呢。”
聽到許鑫的話,劉墨墨一臉“走著瞧”的表情。
但還是從冰箱里拿出來了許鑫裝著的套杯茶具,開始燒水。
而許鑫則在陽臺處點了一顆煙,愜意的調整好了位置后等著她入座。
還別說,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一時間他的心情也好了起來。
很快,劉墨墨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好奇的問道:
“你這次拍的創意是啥?沃爾沃咋會忽然和你搭上了?”
“你自己看。”
許鑫一指自己的電腦包。
劉墨墨再次起身去拿,然后就瞧見了許鑫的筆記本電腦上那下載的文件名字:
“ZA公映(未刪)兩版全。”
“ZA是什么電影的縮寫?”
“《最愛》”
“……言情片?”
“實話,我暫時也不清楚,不過故事的原型是嚴連科的《丁莊夢》。看過不?”
“沒。講什么的?”
她一邊說,人已經坐回了許鑫旁邊。
“河南以前有個賣血村,知道不?”
“啊?”
劉墨墨愣了愣。
“好像……聽說過,就賣血換錢,對吧?我記得什么喝啤酒稀釋血液啥的古怪論調都是從那時候出的。”
這下輪到許鑫納悶了。
喝啤酒稀釋血液?
這是啥?
科學嗎?
倆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許鑫便聳聳肩:
“一會兒看看就知道了……不過我現在也因為這部電影煩心呢。”
“怎么?”
“這電影是京圈投的錢,但卻是顧常衛拍的。”
劉墨墨一愣。
然后后知后覺的才來了句:
“哦對,想起來了,西北圈在和京圈爭市場,是吧?”
“嗯。”
許鑫點點頭:
“現在已經不是爭市場這個階段了,而是互相要挖斷對方的根基。”
聽到這話的瞬間,劉墨墨的反應是皺眉:
“鬧的這么大?”
“大當然不大。只能說,大家把爭斗都局限在了這個圈里。每一件事,外人其實都不太清楚利弊,但實際上稍有不慎,就滿盤皆輸了。”
聽到這話,劉墨墨終于來了興趣,問道:
“你找我爸弄那個稅務的事情,也是奔著他們去的?”
“那不是。”
許鑫下意識的左右搖頭。
然后才想起來自己在美國。
于是才說道:
“做這件事,我是希望整個圈子都變得更好。沒了這么大的利益產業鏈,對國家怎樣不提,對從業者而言,沒了這些產業鏈,那么最終影片還是會回到質量取勝的地步。那我的目的就達到了。”
“哈,你知道我爸是怎么說你的么?”
“怎么說的?”
“說你這件事腦子再熱點,就是一將功成萬骨枯。但多半自己也不會落得什么好下場……你能拿住這個尺度,剛剛好。”
聽到這話,許鑫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意:
“那就行,那我心里就有底了。”
“嗯……你們現在到哪一步了?”
因為不經常在國內,所以她對于這些事情并不怎么關心。
許鑫叼著煙隨手指了下后面,開始講述云圖的事情。
云圖的屬性,劉墨墨清楚,所以許鑫沒怎么講的很詳細。只是說了下京圈那跳腳罵街的反應后,繼續說道:
“然后他們也來了一招絕的,京圈出錢,西影廠的人拍攝,然后在劇組里面還給我塞了個張子怡當女主角。一招絕戶計,毒到不行。”
“張子怡?”
劉墨墨又一愣。
眨了眨眼后才說道:
“我還真是好久沒聽過她的消息了。她不是得罪了趙辛瑜那個女人,被人潑了一桶墨水后,就消失了么。你說你弄完了人就消停得了唄,還非得到處宣揚是自己做的。那么高調做什么?然后今年還搞了個什么演唱會要復出,弄的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這下,許鑫愣了。
下意識的問道:
“你認識她?”
“認識啊。”
“呃……”
看著許鑫那疑惑的樣子,劉墨墨聳聳肩:
“我其實覺得她不咋地,但表面上大家還挺親的。”
“很親?”
“……你要干啥?”
她問。
但許鑫沒回答,而是在腦子里飛快的轉動了起來心思。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問道:
“墨姐,你要是跟她說話,好使不?”
“那得看你要讓我說啥。問題是……你看上她啥了?那破俱樂部?她也就只有這個了吧?其他的也輪不到她。你可能不清楚,她之所以能拿著這個俱樂部,一方面是母憑子貴,另一方面是其他東西她也拿不到。名不正言不順的……”
“你先停。”
許鑫擺擺手示意別讓她繼續說下去了。
接著說道:
“我現在正有個難處。你要是說話好使,能幫我說句話最好。是這樣的……”
把張子怡的利弊關系詳細的說了一遍后,最后他總結道:
“這事情,不管是人為也好,還是巧合也罷,我只能說,讓我這邊很被動。你要是說話好使,幫我跟她說一聲?張子怡是張子怡,西影廠是西影廠。這件事是從07年開始就落下的毛病……”
“沒問題啊。”
許鑫還沒說完,劉墨墨就直接點點頭答應了下來:
“不過不能以你的名義。這事情我要說了,她肯定能給我這個面子,畢竟我們這一代的人還得湊一起相處呢。但任誰心里都不會舒服。你沒必要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犯不上。唔……”
說到這,她陷入了思索。
思索了好一會兒后,才說道:
“她這事情其實本身鬧的也挺難看的,以前她的名字只是能接觸到的人才會知道她,但自從張子怡的事情出來后弄的路人皆知……反倒大家不敢和她有太多聯系了,因為她“不穩定”,明白么?處世哲學有問題。我們這種人,要么就接受家里安排隱下去,要么就跟我一樣,干脆不給家里添麻煩,走的越遠越好。她這樣確實有點不合適……我跟她直接打個招呼吧,讓她去云圖。”
“別,這樣不就等于對著干……”
許鑫趕緊要拒絕。
可劉墨墨才聳聳肩:
“所以才需要我出面。要是單純的調停,張子怡沒這么大的面子。我也不想白白一點實惠得不到就去給她平事。更何況,你和京圈都鬧到互相刨祖墳了,怎么?你打算讓人一直這么欺負你?
這事情一旦開頭,以后可就停不下來了。你直接讓她簽云圖,就像是你說的那樣,以后大家要玩,就在影視圈這一畝三分地里面豁楞,別搞那些打不過就叫家長的招,誰也不想讓她的事情再出現一次了。”
直覺告訴自己,墨姐前面說的“她”和后面的“她”不是一個人。
但……
許鑫不得不承認,這是個最好的破局手段。
想到這,他笑出了聲:
“哈哈”
“笑什么?”
“我笑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有墨姐你幫忙,可太好了。”
可劉墨墨卻微微搖頭,語氣頗為認真的說道:
“不,只是你在做正確的事情,而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做這種正確的事情的。所以,與其說是我幫忙,倒不如說是……”
“……什么?”
在許鑫好奇的目光中,劉墨墨一字一句的說道:
“千山相送,不必獨行。”
“叮。”
迅雷傳來了下載完畢的提示音。
電影,下載好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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