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4號。
清明。
一大早,許家灣這邊二道梁的山坡上,陣陣青煙吹的空氣中滿是思念與傷感的味道。
許鑫手里拿著一本蘇萌連夜從燕京拿回來的《北影學報》,翻到了某一頁,撕了下來,放到了面前這團熊熊燃燒的火焰之中。
書頁上面,名為《從演員從業者增多,判斷未來行業市場變化規律及可能》的論文在火焰中迅速的發黑,卷曲,最后連帶著那“許鑫”的文字,一起被火焰吞沒,貼上了郵票,插上了翅膀,飛到了許鑫最思念的人手中。
許沐宸歲數還太小,嫂子給照看著,再加上許大強也不太想讓孫子過來。
生怕哪位先人瞧著這孩子招人稀罕,一路跟回家,那到時候遭罪的還是孩子。
楊蜜那邊道理其實也差不多。
所以今年回來上墳的,依舊只有父子三人。
不過,這些金條、金元寶都是楊蜜和嫂子親手疊的。
孝心也盡到了。
許鑫手里攥著北影的學報,看著火堆里的一切慢慢化作了飛灰。
難得的,此時的心一片平靜。
不悲不喜。
不知何時,他來到母親墳前時,似乎已經忘卻了名為“悲傷”的情感。
很平靜。
可卻又不是那種毫無波瀾的平靜,而更像是一種……長大了之后,與好多事情“和解”的平靜。
沒法形容具體是一種什么狀態。
也不知道自己這種心態究竟是不是長大。
只是很莫名。
此刻,父子三人誰都沒說話,只是靜靜的等著這些紙錢元寶都燒完。
最后許大強才說道:
“好了,給你媽磕個頭,再去給爺爺奶奶磕一個,回家了哇。”
“嗯。”
兄弟倆點點頭,跪在墳頭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后。
許鑫低聲說道:
“媽,7月15我再來看您。”
起身剛要走……腳步又一頓。
扭頭繼續說道:
“兒那篇論文,可是發在國內最優秀的C刊上面,一般人可都上不去。7月份再來,呢就是博士了哇!”
說著,瞟了一眼許淼,故意加大了聲音:
“呢成了博士,許淼才是本科,呢可比他強多了哇。”
許淼步子一頓。
扭頭看著弟弟,臉上全是濃濃的不滿。
心說也就是當著咱媽的面呢不好說。
呢要繼續讀書,咱倆指不定誰笑話誰呢。
你這學咱爸掏了多少錢你心里沒數?
走狗屎運了而已。
什么人性!
而許鑫迎著親哥的眼神也只是聳聳肩:
“咋?”
你還能打我不成?
小樣的。
蝦線給你挑嘍。
上墳結束,帶著先人們饋贈回來的貢品回到了家。
張倩聞訊,從屋子里腳步輕輕的走了出來。
許鑫見狀就知道,許沐宸那個小家伙估計還沒睡醒。
行吧,這小家伙可夠能睡的。
“你倆去洗澡。”
許大強吩咐了一句。
顯然怕從祖墳那邊回來后,孩子不適應。
“誒。”
兄弟倆飛快沖了個澡后,許大強已經在廚房開始忙碌了。
這些貢品收回來后,肯定要吃一些的。
4月份的陜北氣溫還有些涼,但今天的日頭卻很舒服。
許鑫披著一件大衣,靠在墻根下曬暖。
身后的窗戶就是廚房,他還能聽見父親在里面炒菜的鍋鏟碰撞,以及讓許淼干這干那的動靜。
恍惚間,他就像是回到了小時候那樣。
他是小兒子。
他最得寵。
許淼那個倒霉蛋天天得幫父親干活,自己啥都不用干,只管玩就行。
趕著個不上學的周六周天,起來為了看兒童頻道的《大風車》,然后等早飯的功夫,就在院子里待著……那時候家里還養了兩條藏獒呢。
把腳搭在它們身上,陽光那么一曬,可暖和了。
不過那狗太臟了,加上警惕性特別強,人一過就喜歡汪汪叫,而且家里來個人什么的,還得提前把狗關起來。
養了不到一年,就被父親給送到礦上了。
唉……
還是小時候好啊。
無憂無慮的……
他正曬暖的功夫,門外響起來一聲:
“曬暖哇?”
睜眼一看,發現是許陽。
許鑫都沒起身,看著推門走進來的他問道:
“洗澡了哇?”
“么……”
“先去洗澡,孩子在家呢。”
“啊?弟妹來了?”
“許沐宸。”
“噢”
許陽點點頭:
“行……叔,多弄一碗面條哇。”
窗戶里面響起了許大強的動靜:
“好哇。”
許陽掉頭就往回走。
許鑫繼續瞇著眼曬暖。
然后……
“哈哈,曬暖哇?三金。”
一睜眼,許志來了。
“許陽剛走。”
“呢看到了哇,說是回家洗澡。呢洗過了。”
指了指自己濕漉漉的頭發,許志走進來后,搬著小馬扎坐到了他旁邊。
倆人的姿勢如出一轍,背靠墻,仰起頭,任憑暖暖的陽光灑在臉上。
眼睛瞇著,如同享受著恩澤一般。
這是幾個發小從小到大都喜歡的動作,小時候不知多少次,他們擠在某一家的墻根下,或者刨著面,或者是分食著諸如西瓜、哈密瓜之類的零食。
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啊呀,見你一面太難了哇。”
聽到許志的話,許鑫眼皮都沒抬一下的應了一聲:
“嗯,從去年冬天到現在確實有點忙。主要是楊蜜拍電影,呢得帶娃……咋,有事?”
“么事,啥都安穩。想你了哇。”
“哈”
許鑫遞過去了一支煙。
許志點上后,說道:
“剛才看到小林他們了。”
“葛村滴人也都回來了?”
“肯定哇。約著中午去喝酒,你去哇?”
“去不成,吃完飯就去東勝,坐飛機回西安,電影還么弄完呢。”
“……乖乖,你咋這么忙?我在云圖天天都快閑死了。”
“楊潁最近咋樣?”
“她?據說快訂婚了吧?去年冷了她半年,黃小明一直帶著她呢。上了兩部戲,她現在吃黃小明滴資源吃的光明正大了。”
“也不能光讓黃小明來,該給她的活還是得給。她路走的越穩,對咱們越好。”
聽到這話,許志想了想,說道:
“管……說起來還真有個事。徐可那個《狄仁杰》要拍第二部,這是香江那邊傳過來的消息。不過那片子好像是華義的人接的,使使勁?讓她給黃小明吹吹風?那戲投資可不小。”
“吹唄。她現在就是一張名片。得讓人看到,云圖的藝人,可以跨圈。只要別人收,咱們鼎力。”
“好哇。那呢最近和黃小明也聯系聯系感情。”
“嗯……對了,徐爭那片子咋樣了?”
“已經開拍了。都去泰國了哇。那劇本呢看著可不錯,可有意思。”
許鑫再次點點頭,接著問道:
“文璋最近和你聯系了沒?”
“他?嗤”
許志嗤笑了一聲: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不過也么事……誒,給你看個東西。”
他拿著自己手機翻找了一下。
遞給了許鑫。
許鑫看了一眼,眉頭一皺。
照片里,姚笛和一個帶著口罩,鴨舌帽的男人相談甚歡。
不過因為拍攝時間是晚上的緣故,拍的不是很清楚。
“這是……”
“你往后看。”
許鑫直接開始滑動。
一共三張照片。
第二張是姚笛挽著這人的胳膊。
第三張照片是倆人一起上了一輛商務車。
“……文璋?這照片哪來的?”
“許陽滴朋友發來的。許陽現在牛滴很,媒體這一路通吃。包括楊潁和黃小明滴照片之類的,人家拍到了都會問他一下。他現在負責的就是公關這一塊。這是在杭州拍的,一張照片兩萬塊。拿到手里后,就捂在這了。”
聽到這話,許鑫微微點頭:
“好,先捂著吧。總有用到的時候。”
“是滴。有些人處起來是情誼,有些人處的就是利益。沒了利益,可不就翻臉不認人了哇。”
許志一聲輕笑:
“他最好聰明點,否則,說摁死他,就永世不得翻身。”
許鑫嘆了口氣:
“唉……”
帶著滿心的感慨,吐槽了一句:
“魔幻的娛樂圈啊……”
“不,應該說正常滴娛樂圈才對。”
拍了拍許鑫的肩膀,許志說道:
“當年你說娛樂圈臟,呢還不信……好嘛,這幾年,也算是什么都看到了哇……木事,三金,你直觀往前走,后面的事情哥幾個給你兜底哇。”
許鑫微微一笑:
“嗯。”
很快,許陽洗完了澡來到了家里。
大家一起吃了頓飯后,都無需許淼或者李豪來送,這倆人拉著許鑫就給送到了東勝。
沒啥離別時的傷感。
揮揮手,哥倆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而許鑫也直接朝著安檢的方向走去。
再次回到西安,段毅宏已經在等他了。
雖然是清明,但他就這幾天有空,趕緊加班把伊谷春的后期給做好,配音階段也差不多可以結束了。
一下午的功夫,該他的修音片段全部CUT。
忙著回劇組的老段就跟瞬移似的,確定導演這邊沒啥問題后,一路小跑著去趕飛機了。
而許鑫則在廠里,把電影仔仔細細的又看了一遍。確定音頻方面沒有任何遺漏,那么接下來就等著配樂的事情了。
他在西安的使命暫時完成。
想了想,他說道:
“萌萌,準備航線吧,咱們今晚回燕京。”
“好的,許哥。”
倆人一路回到了家里開始收拾東西。
王斯聰還沒走,清明節放假這幾天正好有一批人來試訓。
他準備去打個招呼。
信步來到了IG的英雄聯盟分部,走進去后,就看到里面有著一群人正在打比賽。而王斯聰、HOT他們則圍在兩臺電腦前。
“老王。”
許鑫喊了一聲,湊了過去。
王斯聰目不轉睛的盯著屏幕,問道:
“咋?”
“我今晚回燕京。”
他來到了王斯聰身邊,一邊說,目光同樣看向了屏幕。
“好……”
見老王看的認真,許鑫也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屏幕上。
一個掛著“狂小禹”的ID,正使著英雄聯盟里一個叫做薇恩的英雄,一個人追著三個人跑。
“嚯”
看著這個薇恩一個靈活的Q躲掉了盲僧幾乎可以說是貼臉Q技能,兩箭弄死了對方后,許鑫來了句:
“這人挺猛啊。”
“嗯……你剛說啥?”
隨著盲僧的死亡,這個薇恩眼見其他倆人追不上,便放棄了追殺,轉身開始清兵后,王斯聰這才有空余的腦子回應許鑫的問題。
“我說我這就回去了,來和你打個招呼。”
“去哪?”
“回燕京。那邊還有一部紀錄片等我呢。”
“行吧,我送你?”
“不用,我倆直接走……”
說著,許鑫見這些人圍在王斯聰身邊,都在忙活試訓的模樣,也不再多說,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了啊。”
“行。”
“嗯。”
和好友打完招呼,許鑫帶著蘇萌一路踏上了東歸的飛機。
在晚上將近12點的節骨眼,終于到了家。
“回去休息吧,明天你歇著。”
“好的,許哥。”
倆人分別后,許鑫躡手躡腳的進了家門。
“喲?你怎么自己回來啦?”
他看著仔仔那搖頭晃腦的德行,摸了兩把狗頭。
“你媳婦和孩子呢?”
仔仔也不會說話,自然沒法回答他。
見狀,許鑫嘿嘿一笑:
“那你待著吧,我去看我媳婦和孩子了。”
打開臥室門的時候,就看到了楊蜜剛從衛生間出來。
“趕緊洗澡,水給你放好了。”
“你知道我回來?”
“廢話,沒看咱家院子里新裝的監控么?和WIFI連一起的,實時傳輸到手機畫面上,能看到。我聽到了車動靜就知道你回來了。趕緊去洗澡”
“得嘞。”
三加五除二的脫光了衣服,等他再次從衛生間里走出來的時候,無需多問,一頭就拱進了妻子的被窩。
多日不見。
妻子香香的。
眼看著大戰一觸即發,楊蜜來了句:
“你挺會趕時候啊,親戚剛走”
許鑫得意一笑:
“那你看”
“嘿嘿……哦對,忘了和你說了,我明天去美國。這次我就不帶孩子了,估計去個一周左右。”
“好。”
他應了一聲,把燈一關,大被一蒙。
“嘿嘿嘿嘿,好姐姐”
第二天啊。
響晴薄日。
興許是好久沒用這詞的緣故,一大早開始,許鑫的心情就好的不要不要的。
吃了早飯,一路趕到了央視。
他在羅銘那也得到了一個好消息。
《舌尖》已經過審,2012年5月14日晚21:00在CCTV1《魅力紀錄》欄目首播。
許鑫前前后后忙活了兩年多的項目,終于要和觀眾見面了。
不過……也有個不算壞的壞消息。
那就是這片子從拍完開始,版權就不在他這了。
后續的事情啥的,也和他沒啥關系。
雖然這件事從拿了央視五百萬的拍攝費用時就已經知道,可這是許鑫第一次有種“自己的孩子要過繼給別人了”的失落感。
并且,連宣傳事宜,許鑫獲得的批準也僅僅是微博發送一條預告片。
還有許鑫提出的諸如“開通微博賬號”這種宣傳手段,也被駁回了。
央視的宣傳還是老一套。
從《魅力紀錄》里,一天,4分鐘的宣傳片。
每段宣傳片15秒,會在《魅力紀錄》現在播放的紀錄片插入時,滾動播出。
就……挺離譜的。
但許鑫也只能強迫自己接受、理解這種落后的宣傳手段。
實在理解不了也沒辦法。
版權都不是自己的。
這倒是讓他的心情有些堵。
不過……不管怎么說。
該做的所有事情,他也都做了。
接下來……
用《舌尖》的話來講:
“把一切交給時間吧。”
4月9號。
周一。
早上8點。
“爸爸,我想看挖掘機”
陽陽坐在許鑫的懷里,小聲說出了自己的懇求。
要是平常,許鑫肯定就讓孩子看了。楊蜜給買了一套用挖掘機挖不同顏色的土壤、水體之類的教學動畫片,教孩子顏色、球類、以及汽車種類等等。
中英雙語的那種。
暖暖沒啥興趣。
最近一段時間她更喜歡去謙兒哥的馬場,看狗狗,騎小馬。
但陽陽卻對那些色彩斑斕的東西展現出了非一般的鐘愛。
可惜這次許鑫卻拒絕了他:
“好兒子,爸爸要看一個節目,你等爸爸看完,中午再看挖掘機好不好?”
“可是……我想看挖掘機……”
陽陽還在堅持。
聽到這話,楊大林便說道:
“陽陽乖,咱們不看挖掘機,姥爺帶你去開挖掘機好不好?走,咱們和姐姐一起去馬場玩挖掘機。”
說著,他對女婿說道:
“你看吧,我把他倆帶走。”
“誒,好。”
許鑫點點頭,繼續看著CCTV6電影頻道,等待著84屆奧斯卡頒獎典禮的開始。
因為時差的緣故,美國那邊周天晚上的典禮,在天朝這邊剛好早上8點左右。
而老頭的《金陵》也在這一屆奧斯卡的最佳外語片提名上面。
今天他同樣會參加這場好萊塢的頒獎盛宴。
不過……
按照墨姐的說法,老頭這片子從一開始就和外語片無緣。
而她這個說法不提,這一屆外語片,就作品而言,老頭其實同樣沒啥機會。
因為同樣和《金陵》提名的作品中,有著那部斬獲金熊銀熊,把整個柏林電影節都給捅麻了的《納德和西敏:一次別離》。
這部電影在11年的柏林電影節上面,一共獲得了讀者評審團、銀熊最佳男演員、最佳女演員、天主教人道精神、金熊獎五座獎杯,影帝和影后一起拿了五座銀熊獎杯。導演阿斯哈·法哈蒂自己一個人獨攬4座獎杯。
幾乎可以說捅穿了一整年大大小小的獎項。
要不是A類電影節每部電影只能參加一種,許鑫估摸這片子捅穿三大都不是什么難事。
拋開自己作為天朝人,對于《金陵》這個題材的特殊情感不提。
單純以題材而論。
這電影以伊朗一個家庭的悲歡離合,反射出整個現實社會的現狀,將親情與倫理、道德與法律、傳統與現代之間的糾纏表現得淋漓盡致。
單從這一點來看,就已經把作品本身拔高到了另外一種層面。
所以……
《金陵》基本沒什么機會。
但說老實話,許鑫心里多多少少還是抱著一絲期待的。
畢竟老頭找的兩家公司同樣在應對奧斯卡方面,非常專業,公關含金量很高。
萬一呢……
萬一老頭圓夢了呢?
可惜。
他內心帶著幾分僥幸的幻想,在一個多小時后,化作了齏粉。
第84屆最佳外語片的獲獎作品,沒有任何懸念的給到了《納德和西敏:一次別離》。
電視里。
穿著中山裝的老頭面帶微笑,在結果出來的那一剎那,鼓掌祝福。
而國內這邊,與許鑫一樣,在期待落空的剎那,不自覺發出一聲嘆息的人不知凡幾。
“唉……”
一聲嘆息中,他拿起了手機,想了想,給老頭發過去了一條微信:
“沒事,咱們還有下部電影呢。”
可這條消息編輯完,臨發送的時候……他想了想,又給刪除了。
思前想后。
最終,他把手機屏幕給鎖上了。
算了。
這時候的安慰沒有任何意義。
老頭也不需要這些。
拿不到就拿不到吧。
還有下一部電影呢。
想到老頭回國后,就會正式宣布脫離新畫面,自己成立個人工作室,專注于自己喜愛的題材,把更多、更自由的電影拍出來……
許鑫看著電視畫面里的奧斯卡頒獎典禮瞇起了眼睛。
總覺得這個未來,更令人期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