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邃的夜空,星稀月明。
籬笆院里,戴紅梅、羅旋,還有周家兄弟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而困意襲來的小草,則自己跑到羅旋的房間里去睡著了。
整個六生產隊里,也就只有小草才可以隨意進出羅旋的房間。
其他人,
像張大叔、張大孃,丁大爺三嫂子他們,是不會進羅旋的房間里去的。
周家三兄弟更是不敢。
他們三個,早就被羅旋給收拾出心理陰影來了。未經羅旋的允許,周家三兄弟不敢輕易越雷池半步。
周老大臉色陰沉,只聽他冷聲說道,“我和我爹說了,等他一結婚,我就和他分家單過。”
戴紅梅柔聲問他,“你要分家單過?你現在在生產隊里出工,只能算6個工分。
要是遇到生產隊里年終效益好一點的時候,你還能勉勉強強地塞飽肚皮。
若是遇到有一點點天旱水澇的,那你拿什么去買定額糧食?
你可別去和羅旋比,就算你十個周老大,也頂不住人家羅旋的本事大。”
周老大苦笑一聲,“我哪敢和羅旋比本事啊。人家羅旋不但本事大,而且生產隊里面,也就他才把我當人看。
你們其他人都很討厭我,這些我都知道。
我是準備分家之后,和別人一塊兒出去‘挖野齋’,也好掙點錢來買糧食吃。”
戴紅梅聞言,猛地一驚:“周老大,你不想活了,竟敢出去挖野齋?
要是抓住你了怎么辦?
就算你順利地到了地方,拿不到工錢怎么辦?
被人欺負了怎么辦?
你知不知道,每年去挖野齋的人,有多少人回不來?”
周老大咬牙道:“我難道不出去挖野齋,就能活下去了?這一陣子,全靠在羅旋這里幫忙干點兒活,我們三兄弟還能吃上幾頓飽飯、還能過上幾天像人一樣的日子。
等到我爹把那婆娘娶進門兒了。
我敢說:不是我爹打死我們三兄弟,就是我們三兄弟干死我爹!要不,就是大家一起餓死。”
羅旋和戴紅梅在月色下悄悄對視一眼,頓時都不太好開口勸解周老大了。
因為他說的是實情、是可以預見到遲早會發生的事情。
畢竟飼養員周大爺,雖說可以搞一點集體的飼料。
但就那么一點點糧食,還不夠他釀酒喝掉的多!
等到周大爺結婚之后,總共家里面就周大爺有一個半的工分、葉二娘也算一個壯勞力。
再加上周老大,還能掙到六成的工分。
他們3個人掙工分,卻要養活全家9口人,最終的結果如何,大家想都想象得到。
至于剛才周老大說的挖野齋,其實是源自舊社會的一種說法。
那個時候,
和尚化緣叫做“挖齋”,他們出去化緣的時候,是名正言順的,所以被又被叫做“挖家齋”。
而現在這個時期,大致上是禁止社員們隨意流動的。
像周老大準備偷偷摸摸出去打工,自然就被大家稱為“挖野齋”。
這個時期,外地有一些大工程,需要非常多的勞動力去干活。
而在當地,卻又無法籌集到那么多義務工,畢竟,維持生產隊里的基本運轉,還是需要優先保證的。
所以,在這種背景下,就有不少的地下包工隊應運而生。
有一些比較偏遠、貧瘠的生產隊里,會有社員和生產隊打好招呼,每天向集體上交3至5角錢,一個月按照26天的出工總數結算。
這樣的話,生產隊就會給他們開具出行證明。
表面上打著以“集體組織社員們出去,幫助工程建設”的名義,實則是社員們的個人行為。
而生產隊里,則只管收取“管理費”。
像這種出去挖野菜的人,都是等到他們回到生產隊里了,再和。隊里面的會計結算清楚。
而生產隊倒也不怕他們賴賬。
要知道,生產隊掌握著社員們在定額糧食、宅基地分配、上學名額、招工指標...等等。
要是挖野齋的人,膽敢不把賬目和生產隊結清的話。
大隊里面,有的是辦法把錢給收上來。
這其實也是一種雙贏的局面,很多生產隊,甚至還鼓勵社員們出去賺錢哩。
周老大今年才15歲,雖然說他個頭長得粗粗壯壯的,但還是畢竟還是一個半大小子。
現在他竟然也要學著羅旋一樣,頂門立戶、分家單過了。
不用想,周老大身上的壓力之大,便可想而知。
所以,周老大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富貴險中求,出去當一個“齋二哥”。
挖野齋很累,也很危險。
不過挖野齋的工錢還可以...只要能夠順利拿到手的話。
挖野齋的工錢,其實比那些單位在編職工們的工資,要高出很多。
周家老大說完了他的打算。
一時間,院子里陷入了沉默。
正在此時,籬笆圍欄外傳來丁大爺的聲音,“我說周大娃,你也就是仗著你賊膽大、身體皮實耐揍,平日里就知道蠻干。
我說你是不是腦子里,裝的是豆腐渣嗎?你腦子不好使也就算了,你的眼睛也不好使,沒點眼色嗎?”
周老大平日里除了怕他爹、后來多了個怕羅旋之外。
在生產隊里,他何曾怕過誰?
就連生產隊長彭志坤,惹得周老大不爽的時候,他都敢對彭志坤破口大罵。
如今,他聽見丁大爺這樣說自己,心情正是郁悶的周老大,頓時就惱了!
“我說長大爺,你別腰間纏了一條死蛇,就冒充是皮帶。”
只聽周老大冷聲說道,“我憨不憨,傻不傻,又不做你家的上門女婿,我要你來對我說三道四了?”
丁大爺名叫丁長弓。
他的舊社會,是給村里的地主家做長工的。
后來定成分的時候,他被因為是貧農出身,又是地主家的長工。
新社會之后,丁大爺在掃盲班里學了幾天文化,認識了3,50個簡單的漢字之后。
丁大爺干脆就把自己的名字丁長弓,給弄成了丁長工。
用當時丁大爺的話來說:那個“弓箭”的“弓”彎彎繞繞的,像條長蛇,不好看。
就像他的那個地方的那個家伙一樣,能盤在腰間當褲帶使...
所以現在生產隊里面的人,就拿丁大爺這件事情來打趣。
直接就把他叫成了長大爺。
意思是他那玩意兒,比生產隊里的驢編還長。
丁大爺聽到周老大的硬懟,不禁被氣笑了,“老子的眼睛還沒你那么瞎,眼神還好得很,咋可能會把你招來做上門女婿?像你這種腦子里面裝了一半水、一半豆渣的家伙,活該被餓死。”
周老大冷哼了一聲,沒繼續和丁大爺硬剛。
畢竟他知道丁大爺和羅旋的關系不錯,周老大擔心自己要是做得過了頭的話,會引來羅旋收拾自己。
周老大莽是莽,但他其實并不傻。
丁大爺緩緩走到院子里,慢慢坐在屋檐邊的條石上。
羅旋見狀,趕緊去屋里拿出一包煙來遞給丁大爺。
“別給我煙了,在你這里干活,一天本來就有一包煙,現在你又給我干啥?”
丁大爺推開羅旋的手,然后從他自己兜里掏出一盒煙,劃了一根火柴點著。
周老大心中有怨氣,此時忍不住又開口道,“我說長大爺,你是不是晚上被你家床鋪里的跳蚤,給咬得睡不成,然后就專門跑到這里來,排侃我一頓撒氣?”
丁大爺吐出一口煙,冷哼道,“你也配老子來排侃一通?我是專門過來,替羅旋看看家里有沒有進賊娃子的。”
周老大又問,“那你剛才說那些話,究竟是幾個意思啊?”
丁大爺一指羅旋,“高人就在眼前,只可惜你生了一對狗眼。你分家之后該咋過,老子是管不著。
只要你不要去禍害生產隊里面的莊稼,不要來禍害我家養的雞鴨就行。
不過,看在這一陣子,你替羅旋跑腿還算勤快的份上,我就給你指條明路。
你這個憨包啊,你自己不會動腦筋,還不會問問羅旋你以后該干什么、該怎么干?”
戴紅梅也輕笑道,“是啊,周老大你咋不嘴巴甜一點,向羅旋討教幾招呢?”
見周老大扭頭看著自己。
羅旋開口道:“去河里挖沙。”
丁大爺、戴紅梅,連帶周家三兄弟齊齊納悶:“挖沙?挖它來干嘛?”
這個時期,
生產隊里蓋房子,很少有蓋磚房的。哪怕紅星鄉街道上,蓋磚瓦房的人也不多。
所以在后世很緊俏的河沙,在這個時代根本就不值錢,而且整個需求量也很小。
只不過,
紅星鄉上馬上就要擴大鑄造廠的生產規模了,到時候他們需要的鑄造砂使用量,肯定會增加很多。
雖說鑄造砂的需求量,還不足以不足以讓誰成為“砂霸”,但再加上總有單位上、私人蓋房子,多多少少也需要買河沙。
就靠這幾類業務,發財不可能。
但周家三兄弟如果愿意干這個買賣,然后平時再掙一點工分,保住他們不被餓死,還是毫無問題的。
紅星鄉的鑄造廠,規模不大,采用的也是比較原始的濕型砂鑄造工藝。
只要把95的舊砂,摻入24的新砂,再加入一些膨潤土、煤粉,就能做出符合鑄造廠使用的砂子來。
周老大沉吟了一下,然后搖搖頭,“我想好了,還是出去打野齋吧。我這個人沒頭腦,還是靠賣點蠻力氣賺錢,穩妥一些。”
羅旋已經給他指明了一條賺錢的路,只不過受時代思維的局限,周老大最終還是沒有接受羅旋的建議。
因為在他們的觀念之中,去河里面挖沙來賣,那是屬于資什么尾巴,那是會被收拾的!
可周老大他們就沒有想明白一點:既然羅旋能夠給他說出這個主意來,便自有解決之道。
這個時期雖然說是集體經濟、計劃經濟。
可再怎么計劃周詳,也有覆蓋不到的地方。
就如正午的陽光暴曬之下,總有陰影的存在一般。
像做爆米花的、賣涼糕涼粉的,走村串戶賒菜刀的、收牙膏皮的、補鍋補盆的,用雞毛狗皮換搪瓷缸的,甚至還有補瓷碗的匠人...
這種買賣,公家怎么去“計劃”、怎么去“集體”?
按照羅旋替周老大出的主意。
到時候挖出來的河沙,堆積在割完水稻的稻田之中晾干。
然后以6生產隊的名義,對外出售建筑用沙、鑄造用砂。
只要周老大愿意干,咋都能賺回來一點嚼谷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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