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麗穿成了狗熊。
彭勇棉褲厚的差點邁不動步。
羅旋帶著他們,跟在榮榮小姑娘身后,爬上黃土塬。
準備好好觀察一下整個脂米縣、十里鋪生產隊周圍的地理地貌。
塞北的山,很大。
它和巴蜀的那種郁郁蔥蔥,怪石嶙峋的大山,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更不是粵西、QDN那邊,喀斯特地貌那種拔地而起的山。
塞北的塬上,山勢看上去倒不是很陡峭。
像一個個倒扣著的陶碗:占地廣大、連綿不絕。
舉目望去,一個個土坡似乎很容易就能爬上去。但實際上,真正開始往塬上走的時候,大家伙才知道要想上去的艱難和不易...
「呼——」
到了塬上,張曉麗和彭勇累得不輕。但他們舉目一望,頓時就傻了眼兒!
入眼處,四周都是茫茫高原。
除了黃的土、白的雪,再沒有一絲絲的其它顏色。
粗獷,荒涼,寂靜...
除了呼嘯而過的北風,和天空中時卷時舒、被撕扯成了敗絮一樣的白云。
再無其它景致。
張曉麗拍拍自己的額頭,彭勇輕輕扇他自己的耳光!
他們兩個人在來的路上,已經了解到了塞北非常的缺水。
彭勇和張曉麗二人在心中,就暗暗發誓:一定要帶領鄉親們,下大力興修水渠!
以圖一勞永逸的、解決這邊的灌既和生活用水短缺之苦...
現在親眼見到這樣的地貌。
張曉麗和彭勇兩個人的心,就像那些被凍透了的凍土一樣:拔涼拔涼的...
以前,實在是太想當然了!
張曉麗在那里絕望不已。
反倒是榮榮小姑娘,還以為是這個漂亮姐姐,爬坡爬累了,正在那里后悔爬上塬來。
于是,
非常懂事的榮榮小姑娘,開口勸解張曉麗。
「姐,你爬土塬不能太急。」
小榮榮遞給張曉麗一個水壺,柔聲安慰道,「我們這邊的坡,都很長。
看著都不是特別的陡峭,可姐你要想從坡底、爬到原上去的話。
遇到大一點的山坡,你足足得走一個小時....」
彭勇一邊氣喘吁吁,一邊不勝感嘆,「我們巴蜀長大的人爬坡上坎,那是從小的必修課。
萬萬沒想到啊!到了這邊來,居然被一個小姑娘給鄙視了。」
「噗——」
張曉麗喝了一口水,忽地噴了出來,「這...這怎么又是鹽堿水呀?」
「我們整個莊子里的水,都是這樣的呀。」
小榮榮有點不解,「而且我們十里鋪挨著河畔,打井取水還容易一些。
要是在青澗縣、梓周縣那邊,有些住在塬上的人家,他們想擔一桶水,來回足足得走2,3個小時呢!」
彭勇一驚:「為了一擔水,來回耗費2,3個小時?!這...這怎么可能呢?現在我們巴蜀那邊,他就是住再高,那也是有水的。」
小榮榮說的話沒錯;彭勇說的,也沒錯。
就像小老君山頂,那里也有一汪清泉。
只因為巴蜀地區,有山高水高的說法。
所以哪怕是再高的山上,它也有無數股、從石縫中滲出來的細小清泉。
若是遇到有心人,把這些娟娟細流,用溝渠、或者是小水池收集起來的話。
那也能保證,幾戶人家的正常使用了...
塞北不一樣,
這里一年四季的降雨量,遠遠比不上巴蜀那邊。
再加上黃土地貌,本身滲水率高。再加上塞北植被稀少,因此在高原上很難留存的住水分。
小榮榮見彭勇不太相信。
于是指著塬上一戶人家,「這位哥,要不我帶你們去看看?」
張曉麗連忙叫好,「行啊,我就要想看看這邊,那些最古舊的人家、最艱難的人兒,他們到底是怎么樣生活的?」
小榮榮微微一笑。
但她的笑容和眼神之中,分明隱藏著一股濃濃的憂傷...
大家伙兒一邊往前走。
張曉麗一邊問她,「榮榮妹妹,早上你是因為什么....」
小榮榮臉一紅。
好似半燃的焦炭:黑里透紅,著實與眾不同。
只因為眼前這個小榮榮,她的年齡還小。
長得又黑又瘦,個子又小。
所以她臉紅的時候,就是在微微泛黑的臉龐上、涌現出一股紅暈。
猶如一縷陽光,從烏云中透射出來一般。
轉瞬即逝。
「姐,我...能不說嗎?」
小榮榮似乎,有點不愿意提及此事,「反正我挨打,也習慣了。」
張曉麗憐愛的摸摸小榮榮的頭,柔聲道,「小妹妹呀!你遇到了問題的時候,首先不應該想到怎么去逃避。
如果你今天不說出來,我們就不知道該怎么幫你。」
張曉麗從自己兜里,掏出一個白面、紅糖陷的芝麻餅。
掰開來塞給小榮榮,「但如果姐姐我,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
或許我就能想出辦法,讓你以后不再挨打...這樣一來,你不就可以安安心心的玩了嗎?」
見小榮榮準備把芝麻餅,塞進她的半新舊棉襖兜里。
張曉麗板起臉:「我剛才故意把餅子掰開,就是想讓你當著我的面,把它吃下去。
而不是讓你拿回家去,分給弟弟妹妹。這個餅子只給你,別人誰也不許吃!」
小榮榮可憐巴巴抬起頭,「我...我兩個妹妹和弟弟,他們也饞呀!這么香的餅子,還帶著糖在里面...我長這么大,還沒吃過呢。」
這個芝麻餅,
是張曉麗去在巴蜀省城,坐火車之前買的。
是準備用來在路上,當做干糧吃的。
小榮榮基本上沒怎么出過村,她哪里能夠見到,這種奢侈的糕點?
聽見張曉麗這么一說。
小榮榮的臉上,又露出一絲凄苦和彷徨...
「玩兒?」
小榮榮用9歲的年齡,展示出了39歲的苦笑,「我每天都要去砍柴、擔水,給弟弟妹妹洗臉洗衣服...」
羅旋嘆口氣。
隨后從自己的挎包里,掏出一個小小的玻璃瓶。
伸手遞給張曉麗,「這是蛇油膏,里面可能還有一點凡士林。你給她抹上吧...看看小榮榮的手...唉。」
先前小榮榮,
一直是有意無意的,把她的一雙手給藏起來了。
要是遇到爬坡的時候,為了保持身體平衡,她就會把手藏在袖子里。
若是遇到平坦一點的地段,小榮榮就會把她的手,塞到棉襖里面去...
這些細節上面,張曉麗先前還沒留意。
等到把她的手,給端起來一看...
張曉麗的眼淚,不由簌簌而落...
就連性格一直有點莽的彭勇,他也忍不住紅著眼睛,默默轉
過身去。
這是怎樣的一雙手呵!
小榮榮的手指頭,根根腫脹的、如同發足了福爾馬林的八爪魚。
根根手指頭,已經亮開水色。
上面斑斑點點,
紅色的血水、白色的膿,灰色的潰爛皮膚,紅彤彤的發炎癤腫處...
小姑娘手上的凍瘡,看起來已經延續多年了。
這種陳年舊瘡年年復發,一年比一年更嚴重...
就這樣僅僅一個9歲的小姑娘,每天還要噼柴擔水,洗衣做飯,照顧弟弟妹妹。
小姑娘那瘦弱的肩膀,已經承擔了太多、本不應該由她來承擔的責任了...
而和這個榮榮,年齡差不多的小丑妹妹。
她此時有陳曉端的悉心照料、有姬續遠、和陳曉端母親的疼愛...
在小草妹妹的臉上,永遠洋溢著的是自信的笑容、和發自內心的愉悅。
但在小榮榮身上,
張曉麗看不到一點點,她這個年齡本該有的天真爛漫;只看到了一絲滄桑...
流著淚,張曉麗幫小榮榮擦藥膏。
「姐,不要哭。」
小榮榮一邊一點點、一點點的啃芝麻餅。
一邊柔聲安慰張曉麗,「我的手不害事兒。洗衣服的時候,很疼...不過習慣了就好了,我能忍住。
就是烤火的時候,有點癢的受不了,總是想抓它...可又不能抓。」
小榮榮此時臉上的神情。
是滿足的、是快樂的,「因為我知道。越是抓到它,第二天我的手就會越難受。」
「嗯!我們榮榮妹妹,你做得對。」
張曉麗含淚一笑,「抓爛了,又會帶來新的感染。那樣的話,你的手,以后可就真干不了活啦...」
小榮榮用力點點頭,「嗯,我會忍住的...咦?這個是什么藥啊?我的手,感覺沒那么疼了。」
張曉麗大包大攬,「這是羅旋哥哥配制的、專門用來防治凍瘡、燒傷的特效藥。
要是你用完了,只管來找羅旋哥哥要!千萬別客氣。」
小榮榮知道:哪怕去生產隊的衛生室里,買1顆寶塔糖來吃,還需要7分錢呢!
人家羅旋哥哥給自己的這個藥,應該...不便宜吧?
所以小姑娘抬頭,看著羅旋,滿臉的難為情。
羅旋笑著點點頭,「你曉麗姐說的對!等到你把藥膏用完了,只管來找我要就是了。放心吧,這東西不值錢的。」
小榮榮聽說這個膏藥不值錢,這才放下心來。
自己給小姑娘的這個蛇油膏。
說不值錢,它還真不值錢!
這都是自己,在拉枯寨子的之時。
那邊的人,都愛吃蟒蛇。
大規模開墾橡膠園的時候,不少蛇窩都被翻了個底朝天,山民們抓到的各種各樣的蛇,那是不計其數...
山民們吃肉,蛇油就歸自己。
羅旋把這些蛇油拿到空間里,用個瓦罐熬出油。
然后再用空間里的泉水,把凡士林化開,摻入到蛇油里面去。
最終制成的這種防燒傷、治凍瘡的特效膏藥。
制造這些膏藥,幾乎沒有成本,所以可以說它不值錢。
但也可以說這個蛇油膏,特別的值錢:只因為空間里那個神奇的泉水,除了自己才有之外。
別無分號。
等到榮榮小姑娘,把小小的芝麻餅吃完,一行人也走到了、那戶住在塬上的人家門口了。
「篤篤篤——
小榮榮上前敲門。
像她這種本地小姑娘去叫門,人家的戒備心,總歸還是要小很多...
「吱嘎」一聲,里面的窯洞門響起。
一個漢子縮著脖子,前來打開院門,「誰呀?」
等到院門打開,
漢子一愣,「你們找誰?」
隨后他低頭看見小榮榮,這才咧嘴一笑,「喲,原來是老李家的大女子呀?榮榮,你帶他們來的?」
小榮榮點點頭,「占軍叔,他們都是從南邊來我們生產隊,插隊的知青。想來你家拉拉話...」
那個叫占軍的漢子,趕緊側開身子,「進,快快進屋,外面凍。」
等到大家進了屋子。
漢子趕忙叫他的婆姨,去張羅燒水沏茶、煮雞蛋、發面做飯...
這是三孔連體的窯洞。
里面除了外面這一間、既當堂屋、兼廚房,還能當做睡覺的地方之外。
窯洞當中還有兩個過道,可以通往左右另外的兩間窯洞。
隱隱約約之中,似乎那兩間窯洞里面,都住著有人。
但可能是因為家里,今天來了客人吧。
所以這些家卷不好意思、或者是不敢出來見生人。
見占軍家婆姨,真的要動手開始做飯,張曉麗連忙開口阻止:「這位大哥,快叫嫂子別忙活了。我們吃過早飯的...」
「早飯?」
占軍微微愣了一下,「我們這邊,都是吃兩頓飯,可沒早飯這一說。」
塞北自古缺糧。
久而久之,這邊的人已經養成了一天兩頓飯的習慣:上午9:00左右,吃一頓。
等到下午5:00左右,就開始吃晚飯。
閑時吃稀:什么拌疙瘩、煮粉湯、沙蓋拌疙瘩、玉米湖湖、小米野菜粥什么的...
農忙季節吃稠一點:全麥粉饃饃、黃饃饃、玉米糕、韭餅、烙雜面餅這些。
像什么扁食[餃子]、饸烙面、油璇這些東西,那得遇到逢年過節、婚喪嫁娶的時候。
才會偶爾開開葷。
占軍的婆姨在忙著用陶盆和面,只見她打開一口足足有1米高的陶缸。
拿著一個粗瓷碗費力的彎下腰。
缸里似乎有兩個布口袋,一個袋子里裝著粗糧,一個袋子里裝著白面。
占軍家的婆姨,把她的腰彎的很低,似乎整個人快要倒栽進缸里去了。
就連彭勇都看得出來:這戶人家的存糧,恐怕已經不多了...
只見她舀出一碗「全麥粉」,倒進陶盆。
然后再次轉身,又費力的鉆進陶缸,小心翼翼的舀出一點點白面...想了想,這個婆姨又顛動手中陶碗。
把白面抖落回去一些...
好似前幾天的雪花飄零。
婆姨忙著加水,和面。
占軍自己則陪著羅旋他們拉話。
彭勇問,「這位大哥,你們家單獨住在這么高的坡上,要是遇到生產隊的敲鐘催促出工,你們該怎么辦呢?」
上山下山往返一趟,起碼得一個半小時。
所以彭勇很是好奇:這戶人家,平時該怎么去參加生產隊的勞動?
占軍撓撓頭,「額一家人住在這里,平時該什么時候下地干活,都是由我們自己決定。」
張曉麗不解:「同吃同住同勞動,現在倡導的都是要一起去出工。
你們怎么可以,自行安排勞動時間呢?」
占軍指著窯洞外面,
開口道:「
你們到塬上來的時候,也看見這條路,來回該多耽擱功夫了吧?
所以呢,平時生產隊里,就不管我們家啥時候出工。」
彭勇插嘴一句:「那你們豈不是,成了單干戶?」
此言一出,壞事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