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水利很真誠。
滿臉誠懇的他她,讓人看上去頭皮發麻:你要說甘水利有什么壞心眼兒吧?
其實她也沒有。
甘水利只不過是覺得,或許羅旋有點酸許大良,是在嫉妒許大良所取得的成就。
所以甘水利真的是很誠心的,專門前來開導羅旋。
她這是想讓羅旋,放下心中對許大良的個人成見。
甘水利衷心希望,羅旋能夠汲取因為妒忌許大良,而被蒙蔽了一雙慧眼的教訓。
不至于讓羅旋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甘水利非常希望:大家都是從巴蜀省前來塞北插隊的、這些知青們。
所有人能夠團結一致、互幫互助,攜手并進,共同提高...
實話實說,甘水利的心...真的是一片好心。
但好心并不能代表著理智,更不代表著睿智...就像那些天天嚷嚷著為你好的人。
好心辦成壞事,這才是讓羅旋感到頭大的地方:想懟甘水利幾句吧。
羅旋又看得出來,甘水利確實是出自于一片好心。
想不搭理她吧?
可甘水利又亦步亦趨的跟在自己身后,嘴里絮絮叨叨的沒個完...
「羅旋同學啊,你應該把格局放大些。」
「羅旋同志啊!你應該把心胸打開、應該努力汲取別人的先進經驗、和科學的做法...」
「羅旋同志,你應該...」
「我應該吃飯了。」
羅旋嘆口氣:「甘水利同學,你說這個小公雞是做成辣子雞好呢,還是做成大盤雞好?」
「辣子雞...香。」
羅旋笑道:「但如果做成大盤雞呢,里面可以加土豆,這樣分量大、更耐吃一些。
而且吃完了,咱們還得揪點面片丟進那個湯汁里面。這樣一來飯也有了、菜也有了...省事兒。」
甘水利也是一根筋。
當她聽到羅旋這么說,甘水利臉色一沉:「羅旋同志呀!在這個美好的火紅時代,在這個風起云涌、波瀾壯闊的年代。
我們應該是輕物質享受、重思想道德建設。我們應該虛心接受那些先進的新鮮事物、不能故步自封。
我們應該向那些先進人物看齊,要看到他們身上、所起到的先鋒模范作用。我們應該...」
羅旋鉆進窯洞里,開始準備燉雞的調料:「我們應該燒一鍋開水,待會兒好拔雞毛。」
坐在院子里、正在挑大米里的殘余稻谷的黃萱,她此時已經看出來了:羅旋已經很不耐煩,繼續聽甘水利的叨叨了。
——其實,黃萱也不愛聽叨叨。
因為黃萱打小都是被她的父母,一直念叨:萱萱吶,應該這樣。
萱萱閨女啊,你應該那樣...
最后黃萱的父母總是不忘補上一句:我們這樣做,都是為了你好...
很能理解現在羅旋處境的黃萱,隨即便站起身來,進屋捅開爐子,開始幫著燒水。
在這一群人當中,最懂羅旋的張曉麗卻并不起身,依舊還在那里幫著挑揀稻谷。
彭勇壓低聲音問:「你怎么不去幫著羅旋說兩句呀?你看看他被甘水利追著念叨,那滋味...恐怕不好受。」
張曉麗搖搖頭:「你覺得他會怕甘水利嗎?」
彭勇回道:「10個甘水利加起來,羅旋恐怕也能給她來個一鍋端。」
張曉麗又問:「那你覺得羅旋能不能把甘水利,給說的啞口無言?」
彭勇笑道:「100個甘水利加起來,也說不服
羅旋的,頂大也就是能把羅旋給壓扁。」
張曉麗微微一笑:「那你知道,羅旋為什么不反駁甘水利嗎?」
「尊重女性?」
彭勇試探著問:「羅旋就是覺得甘水利是為女同學,所以才讓著她?」
「不是,羅旋不會慣著別人的毛病...這個不分男女。不要說她一個甘水利了,就是那位很洋氣的、來自孤島上的美女。」
張曉麗癡癡望著湛藍的天空中,緩緩飄過的白云,一時間陷入了回憶當中,「我們還在在寮撾縣的時候,「嘭」!」
這一身「嘭」來的有點突然。
把一直豎著耳朵,仔細聆聽張曉麗輕言細語訴說的彭勇和朱趕超,給嚇了一跳!
「嘭——」
張曉麗微微一笑,「那個叫做徐妮娜的、很洋氣的彎彎美女,也曾被羅旋,一腳給踢出去了幾米遠。」
「啊?!」
彭勇大驚:「這是為啥呀?」
朱趕超也不解:「來自孤島上的姑娘?那趕緊把她抓起來,送到有關部門處置啊!羅旋為啥打她呢?」
「不是打,是踹。」
張曉麗低下頭,繼續挑揀秕谷,「當時那個叫徐妮娜的姑娘,越過邊境跑到寮撾縣這邊來,非得鼓動羅旋和她一起,去那座孤島發展。」
彭勇恍然大悟:「原來她這是準備來策反啊?那該打。」
張曉麗搖搖頭,「徐妮娜想鼓動羅旋外逃,咱不聽就是了,也不至于對她拳腳相加。」
也不等彭勇和朱趕超問。
張曉麗嘆口氣:「錯就錯在那個徐妮娜,當時說了我們國家一句壞話...說我們貧窮落后還愛那啥、說我們白送那么多的糧食給猴子、給誰誰誰。所以,羅旋才一腳把她踹飛...」
「踢得好!」
朱趕超拍掌好:「要擱成我的話,一槍崩了她!」
張曉麗問彭勇二人,「那你知不知道為什么,羅旋并不像對待徐妮娜那樣,對待甘水利嗎?」
「因為我們是同志。」
彭勇開口道,「我們之間屬于內部矛盾,而不是敵我沖突。
甘水利的理念和羅旋有所差異,這個可以靠時間來驗證對錯,而不是靠物理消滅對方,來維護自己的立場。」
「對。」
張曉麗看著和羅旋有說有笑、相互幫襯著干活的黃萱,嘴里淡淡道,「現在甘水利,她不像前兩天,總是躲著我們、逃避著我們。
現在甘水利愿意來我們這邊串門、甚至是留下來吃飯。你們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朱趕超搖頭:「女人心海底針,我哪猜的透啊。」
「因為自信。」
張曉麗給他們解釋:「前一陣子...官莊生產隊,被十里鋪生產隊壓制住了。在方方面面官莊生產隊,總是有點抬不起頭來。」
「官莊生產隊的社員沒成就感,許大良也就沒有面子。
這就使得和許大良,一直感同身受、共進退的甘水利同學,她的心里也很自卑。」
張曉麗微微一笑:「現在許大良的工作成績,得到了上級領導的認可。
這就使得甘水利,個人的成就感大大增強;同時甘水利同學她的自信,也被培養起來了。」
「所以,現在甘水利同學才會大大方方的過來串門...因為,她有底氣。」
「但甘水利這次過來,她并不是來顯擺。」
張曉麗嘆口氣,「其實她是真心誠意的過來勸解羅旋、想幫扶我們一把。
就相當于學校里,那些品學兼優的學生,是真心真意的想幫助后進同
學一樣。」
「只可惜。」
張曉麗嘆口氣:「我希望過兩天,甘水利同學被打臉的時候...她一定要堅強起來!」
朱趕超不知道十里鋪生產隊,究竟會有什么大動作,聞言不由好奇的問:「許大良取得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也是得到了上級充分肯定的...這個總不會錯吧?」
「對與錯,往往有些時候很難界定。」
彭勇望天,頗有幾分哲學家的深邃:「我們大家伙兒,都對甘水利同學好一些吧...畢竟,她太脆弱了。」
院子里張曉麗和他們說著話。
而在院子的一個角落里,已經宰好了兩只雞的羅旋負責燎雞皮、黃萱忙著給另一只雞拔毛。
「羅旋,謝謝你。謝謝你今天怎沒有沖著甘水利發火。」
黃萱柔柔一笑:「其實甘水利過來叨叨你,她也是一片好心、也是真心實意的希望你能取得進步。」
羅旋點點頭,「我知道啊。其實甘水利同學,她并不是傻、更不是壞。而是她出現了「確認性偏見」,和「聚光燈」效應。」
黃萱好奇,「什么是確認性偏見?」
「這個確認性偏見,就相當于你打算買一條紅圍巾的時候,你就會發現滿大街,都是戴著紅圍巾的人。」
羅旋笑道:「其實真實情況,并不是那樣的。而是你只是選擇性的、喜歡盯著那種戴紅圍巾的人看。所以就會給你造成一個錯誤的認知,以為街上很多人,都喜歡戴紅圍巾。」
黃萱低頭細想:許大良在搞水利基礎設施建設,同時他也打算借此大展拳腳、出人頭地。
于是許大良的腦子里,他就會誤以為別人干的事情,和他是一樣的。
而且目的也是相同的。
因此許大良會以為,羅旋新修水利基礎設施,也是想學他,好來個名利雙收...
同樣的道理。
甘水利也是一樣,她也陷入了這種思維誤區。
想明白了這一點,黃萱微微一笑:「羅旋,你不想被樹立為典型,然后借此機會飛黃騰達嗎?」
羅旋搖頭:「不想。誰想誰是龜兒子...我要是想從政,那我完全可以選擇去參加工作,這樣就可以不用來這里下鄉差隊了。」
對于羅旋說的這一點,
所有的知青都知道:已經有工作的人,是不會被當做知青下放的。
黃萱又問,「那什么是聚光燈效應呢?」
「聚光燈效應,這個好理解。」
羅旋開口道,「當某個人,處于一個團體之中或者是公共場合時,他會誤以為他的一言一行,都會受到別人的特別關注。
他會以為別人,會去仔細審視他的每一個細節...其實他想太多了。
實際上,根本就沒人在乎他說什么、做什么。」
這下子,
黃萱算是徹底明白過來了:「原來你根本就沒在意,那個許大良大在做什么、根本就不關心他說了什么?」
羅旋笑笑:「你以為呢?我們的眼界,還不至于低到那個程度。
就連目前這場看起來轟轟烈烈的事兒,最終...呀,這只雞好肥!干脆用來做成大盤。」
黃萱老爸是公社副主任。
她在她爸潛移默化的影響下,黃萱對正直上、人心人性方面的事情,還是有點見地的。
如今見羅旋轉移了話題,不想再談論這些事情。
聰慧的黃萱也改口,開始問具體的事物了:「哎羅旋,我私底下聽官莊的有些老鄉說。
他們說現在咱們采取的這種攔河筑壩、開
渠引水的做法,可能會出大問題。你對此怎么看?」
羅旋回道:「我能怎么看?我搬根凳子坐下來看。」
黃萱噘嘴:「別那么自私嘛。要是你知道點什么的話,能不能說出來跟我分享一下?」
羅旋嘆口氣,「這不是我自私。而是別人正干著熱火朝天,我卻在旁邊說這不行、那不行。這就只能惹人討厭,說我在顧忌別人取得的成就了。」
黃萱的神情,開始變得凝重起來,「這么說,你也覺得這個河壩不行?」
「勞民傷財。最終也是水中月,鏡中花。」
羅旋說的很認真,「等到春上無定河發大水的時候。每秒數千方的水量,高峰值能達到上萬的洪水流量。
你也不想想,就算是8000立方米每秒的洪峰,是兩條土壩就能阻擋的住的?」
「啊??」
黃萱大驚失色,她紅艷艷、小巧玲瓏的嘴唇大張:「那你趕緊去阻止許大良啊,明明就是做的無用功,咱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受到如此重大的損失吧?」
阻止?
羅旋冷哼:「你以為上面不知道洪峰流量值?現在基調已經確定下來了,怪就怪一剛開始,許大良的調調就起高了,現在要想再降調...那就難了!誰會自己扇自己的耳光?「
「咣當——」
黃萱手里的搪瓷盆頹然墜地。
驚的甘水利、張曉麗趕緊跑過來問:「黃萱,你這是怎么了?」
黃萱掙扎著起身:「沒,沒事,我只是有點頭暈。」
隨后,
張曉麗和甘水利二人,接替黃軒給小公雞拔毛。
羅旋則扶著黃萱,進窯洞里去收休息。
到了窯洞里間屋子,黃萱雙美麗的大眼睛里,已經淚如泉涌:「羅旋,這...這可怎么辦呢?」
羅旋不語。
黃萱其實并不需要回答。
她此時的心里,比誰都明白:官莊生產隊的水利建設這件事情,從一剛開始就錯了。
錯就錯在許大良,沒有去縣檔案室查閱當地的地理、歷史資料。
沒有去脂米縣水利局,調閱往年的水文記錄。
許大良就憑著他的滿腔熱情、和想當然,就確定下來了施工方案。
這件事情錯就錯在:公社里太早的、就把官莊生產隊的建設成就,給打包往外宣傳。
錯就錯在公社里面,沒有及時的對生產隊上報的資料進行審核、糾偏。
如今,已經被樹立為標兵和典型的官莊生產隊,已經騎虎難下了。
以至于如今聲勢造的越大,想要再掉頭的余地就越小。
這種事情,由于迎合了方方面面的期待,大家都在層層的、不斷的往它身上助力。
導致「官莊模式」,已經憑借它自身強大的慣性滾滾向前。
如果在此時,誰要敢跳出來說:這樣干,是不行的!
那么這個人勢必會成為眾矢之的、會被大家伙無情的撕成碎片!
由它去吧!
只能等事情過去了,再來個痛定思痛。然后開上幾場會,總結總結一下經驗教訓。
要不然,還能怎么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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