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島中環干諾道,鱷魚恤大廈。
七十五歲的唐百欣立在辦公室特意添置的一張習字臺前,俯身揮毫,正默寫趙子昂的《玄妙觀重修三門記》。
從十一歲開始臨趙子昂字帖,至今六十余年,趙子昂的所有詩文字帖,唐百欣已經不需要再去特意臨摹,隨手寫出就已經能達到幾可亂真的地步。
二房長媳謝琳琳侍立在習字臺的右側,身體微微前傾,欣賞著自己這位公公的書法,在她看來,哪怕是去年剛剛從美國拿到商學院畢業證,就連續大手筆收購,使得唐家從兩家上市公司變為四家,再一次幫唐家在《福布斯》排行榜壓下李嘉成的丈夫,都遠遠不如面前這位公公。
這個此時專注習字的老人,是香江所有潮州商人眼中的話事人,他的態度,在某種程度上就代表香江潮州人群體的態度。
連李嘉成在他面前都要自稱晚輩,尊稱一聲欣叔。
“欣伯,魚柳包買回來了。”五十多歲的司機看似毫無規矩的推開唐百欣的辦公室房門,手里拎著麥記的外賣紙袋。
唐百欣放下手里的毛筆,笑著搓搓手,親自拆開包裝,從里面取出麥記的魚柳漢堡,大口的吃了起來。
司機與謝琳琳都看向唐百欣,唐百欣把第一口食物咽下去之后,對司機語氣肯定的說道:
“今日是店長親自做的。”
聽到唐百欣的回復,司機沮喪的低下頭,從口袋里取出十塊錢紙幣,放到唐百欣的辦公桌上,嘆氣說道:“又輸,已經輸四百二十七次,四千多塊呀欣伯。”
“我攢起來幫你買公司股票,賺到再還你。”唐百欣開心的說道。
看到這一幕,旁邊謝琳琳也露出了笑容。
自從七十年代麥記登陸香江,唐百欣的午餐就變得固定起來,除非應酬,不然就只吃一個麥記的魚柳包,十幾年下來,對魚柳包口味的細微變動已經發展到吃一口就能察覺出不同,也成了他與司機之間的一個小小游戲。
十三歲開始,每日六點半起床晨運一小時,中午吃飯前臨帖一小時,午飯后閱讀報紙書刊一小時,如果沒有應酬,回家晚飯后,散步半小時,臨帖一小時。
六十余年風雨無阻,正是這種強大自制力,才能讓這個笑起來慈祥和藹的老人,走到如今這一步。
至于三房太太,唐百欣更是每周各分兩天,剩下的周日,則早中晚三餐分別在三房吃,多年來不偏不倚。
坦白講,謝琳琳在自己這位公公身上,學習到了很多經商之道與人生經驗,婚后這幾年,她替唐廷岳孝敬侍奉公婆,甚至覺得丈夫去美國讀商學院,都不如她耳濡目染學到的知識豐富。
“你自己同父親講!”唐百欣吃著魚柳包的空余,與司機與謝琳琳聊起了最近亞視的電視劇劇情,不過沒等謝琳琳回話,外面自己的丈夫唐廷岳就邊打著電話邊怒氣沖沖推門走進來。
司機起身說了一聲岳少,就放輕腳步退了出去,唐廷岳則把手提電話遞給唐百欣,唐百欣微微皺眉,沒有去接唐廷岳的電話。
唐廷岳只能收回來:“你現在自己過來同父親解釋!”
說完就掛斷了電話,等唐廷岳掛斷電話,唐百欣接過謝琳琳幫忙遞過來的茶水喝了一口,隨后才有些慍怒的開口:
“講過幾多次,制怒,戒急,都不知你母親把你送去美國讀商學院都學到些什么,脾氣越來越差。”
“父親。”唐廷岳低頭慢慢呼出口氣,雖然臉色稍緩,但開口的語氣中仍然帶著憤怒:“亞視那邊的外聘合同,之前大哥說要幾份用來搞他的影視公司,我讓亞視同他的公司簽好,就是希望他走正途,結果簽了幾個月都不見計劃書,我打電話給制作中心,策劃會更是一次都未有開過,好,沒關系,不過現在亞視想自制,收回外聘合同,拿真金白銀同他買回來,猜猜他做了也野?”
唐百欣若無其事的吃著魚柳包,把食物咽下去之后才開口:“錢收下,合同不見。”
“我拿錢出來買下他一間毫無用處的一人公司!他這樣做分明當我是肥羊,我當他是大老,他當我是契弟。”
“他不是當你白癡,是他是白癡。”唐百欣已經習以為常的說道:“他如果同你一樣,膽色壯,手筆大,你會今年剛剛三十歲就能做到四家上市公司的董事會副主席嗎?你能有今日,要記得不止是因為你母親栽培,更是因為你芳姨大度。”
唐廷岳聽到唐百欣澹澹的一句話,頓時低頭不敢再開口:“我沒有不尊敬芳姨,我只是覺得不應該再任由大哥在外面好像小丑一……”
看到自己丈夫居然還要開口,而且用詞欠缺考慮,謝琳琳此時幫唐百欣斟茶的同時,遞給唐廷岳一個不要繼續講下去的眼神,自己開口說道:
“上次我見過伯兄,伯兄聊起他的影視公司項目我覺得思路很好,他不準備急著拿出大筆資金投資拍戲,而是在觀察行業,對影視業做更深入的了解,對了,他公司的經紀人說過,想要做一檔綜藝,叫金盆洗手,當時聽他介紹起來很有趣。”
“琳琳,你也不用夸阿威,知子莫如父,阿威什么樣,我很清楚,就像阿岳像他母親,阿威也像他母親,大方,爽朗,包容是優點,但單純,傳統,膽小,沒有擔當,難成大器。”唐百欣吃完魚柳包,喝了幾口茶水,語氣平靜的看向唐廷岳:
“你回來接任家中四家上市公司董事會的副主席,他比你都開心,因為他覺得唐家這副重擔,終于不用他來承擔,你買下他那間公司用了多少錢,讓你芳姨補給你。”
“父親,我不是……”唐廷岳連忙開口解釋。
沒等唐廷岳講完,辦公室的門被人從外面輕輕扣響,唐百欣看過去:“進來。”
房門輕輕推開一道縫隙,唐家大少唐廷威先從門外探進一顆腦袋,看清楚里面的三人之后,才露出個諂媚笑臉,徹底把房門推開:
“父親,阿岳,弟妹。”
唐廷岳扭過頭去懶得看這位大哥一眼,謝琳琳則笑容得體的迎上來:“伯兄。”
“阿岳,你消消氣,我真的不是騙你,是我公司已經做好策劃桉,準備同亞視制作中心開會,商量一下是否可行……”唐廷威朝謝琳琳笑笑,隨后就朝唐廷岳開口。
“你現在拿出策劃桉我就信你!我讓制作中心配合你,全部綠燈得不得,加急制作幫你排期!到這時你都仲在騙人!”聽到唐廷威居然在父親面前仍然信口開河,唐廷岳再也壓抑不住怒火,面向唐廷威開口低聲咆哮道。
唐廷威若無其事的笑笑,走回辦公室房門處:“阿樂!進來一下!同我弟弟阿岳介紹一下公司構思的綜藝節目!”
一身黑色扮相的盛家樂臉色有些忐忑的從外面走進來。
唐廷威突然又開口喊門外自己的司機陸祥福:“阿福!Mondi小姐到了未有,一起請進來。”
片刻后,身材高挑,俏臉寫滿茫然的亞視小姐邱月卿從外面走了進來,特意在盛家樂身邊停步,輕聲開口:
“你就是那個凱子?”
盛家樂疑惑的看了對方一眼,收回目光,低低說道:“第一次見面,這樣打招呼是不是有些失禮呀,三八?”
“大少,不是約了亞視制作中心的人三點鐘開策劃會?”盛家樂走下車,看向立在亞視總部大門外,正不停往返踱步的唐廷威:“現在仲不夠一點鐘,這么急打給我?”
“救急呀!你是不是真的……”唐廷威看到盛家樂出現,快步走上來,不夠沒等他講話,手提電話就響了起來。
隔著一步遠,盛家樂都能聽到電話另一端的咆哮聲,唐廷威干脆把手提電話舉到一旁,完全沒有要聽對方講話的打算,等咆哮聲停下,唐廷威才把電話拿回耳邊:
“喂,你聽我解……”
不等說完,咆哮聲再度響起,唐廷威繼續把電話舉到一旁,若無其事的對盛家樂笑笑:“稍等。”
咆哮聲再一次消失,唐廷威笑嘻嘻對著電話說道:“阿岳,我真的……”
電話那邊沒了聲音,唐廷威放下電話,有些郁悶的對盛家樂說道:“他掛斷了,脾氣太急躁。”
“又要救急呀?我已經收山呀,大少,你換個演員啦拜托。”盛家樂聽到唐廷威的救急兩字,已經感覺微微頭疼,此刻果斷開口推辭道。
唐廷威嘆口氣:“這次不是假扮經紀人,是阿岳,我弟弟,因為我把合同轉到另一間公司,把之前的公司出售給葉家寶,合同簽完我才知道,葉家寶居然是替亞視收購,是我弟弟的安排,他不是想要公司,是想要合同。”
盛家樂無辜的眨眨眼,如果不是自己作為參與者從頭到尾目睹發生的一切,看到唐廷威此刻的表情,一定會認為他是假裝出來的,正常人怎么可能這么久才搞清楚這個邏輯?
“你是不是真的要搞綜藝捧女星?不要講假話。”唐廷威臉色難得認真的對盛家樂問道。
盛家樂點點頭:“真的要搞,策劃桉都已經設計好,就在車上。”
“你同我去見人,那間公司雖然你占九成股份,但我是總經理,至少現在我是總經理,有問題罷?”唐廷威想了想,又叮囑道。
“你鐘意,做董事長都無所謂。”盛家樂笑著說道。
“先去中環,你對我弟弟解釋清楚,免得他又去我父親告狀,我父親在別人面前,從來都是好好先生,但是等私下無人時,就對我大發雷霆。”唐廷威松了一口氣,對盛家樂說道:
“我打個電話,中環干諾道,你先過去,我隨后就到。”
盛家樂連回應都懶得張開,郁悶的轉過身走向自己的富豪780,上車之后朝著中環干諾道駛去。
唐廷威立在原地,撥通個號碼:“Mondi,是我,我不是要被你再淋咖啡,是有個凱子因為你,要特意在亞視開一檔綜藝節目,你看在潑我咖啡我都沒有控告你的份上,賞光一起去……”
“當然不是去陪酒,是去我家在中環的總部,我去說服我弟弟,請你同那個仰慕你的凱子幫忙撐撐場面,萬一他的策劃桉說服不了阿岳,你在場靠美貌也能稍稍挽回些分數,救急嘛,想想看,連你本人一次都未見過,居然都肯為你開一檔綜藝,擺明是白癡啦,你就當關愛殘障青年,稍稍展示下愛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