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愷撒把臉貼在觀測窗口,尸守們丑陋猙獰的面龐在視野里掠過,“難道說這些家伙對金屬也感興趣?”
“不對。”路明非輕輕搖頭,臉色掠過一絲擔憂,因為他讀懂了敲擊實際上傳遞的是求救信號,“我必須得出去一趟!”
“你瘋了!”愷撒一驚,“這里可是八千米的深海,你知道這里的壓強有多大么?”
“大概知道。”
“大概?”愷撒表情嚴肅,“你從這里走出去,就相當于駝了座山!壓在你身上的每平方厘米的海水就重達八百多千克,你根本就沒辦法動彈,會被高壓狠狠地蹂躪,首先是你充滿空氣的肺部被暴力擠爆,然后是你全身的血液都會從皮膚的毛孔被擠出,最后你的血肉和骨骼都會被壓得辨認不清,變成一坨模糊淋漓的有機質!”
路明非神色凝重,他知道愷撒有著相當豐富的潛水經驗,也知道愷撒說的都是事實,但比起被海水蹂躪,他更沒辦法拋棄同伴。
迪里雅斯特號頂部傳來悚然的異動,那里正發生著他們看不見的戰斗,路明非看到了猩紅的血水在深潛器的四周暈開,鮮血吸引了越來越多的尸守爭相撲來,就像一群渴血的野獸。
“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我們的頭頂。”楚子航抬頭,他顯然也看出了尸守群不尋常的動靜。
“我沒開玩笑,老大,我必須要去。”路明非望向愷撒,語氣和眼神都透著前所未有的認真,“等會兒不管發生什么都不要影響我們的動作,一切按照原本的逃跑計劃行動!”
愷撒看著那雙黑如點漆的眸子,他看清了對方眼里的決絕,他忽然想起眼前的人是卡塞爾學院唯一的“s”級,在這個低年級的男孩身上發生過太多不可思議的奇跡。
“你有什么遺言么?”愷撒妥協了,他認真地問,“如果你趕時間的話,盡量簡短一點。”
路明非下意識搖了搖頭,一瞬間他的腦海里思緒萬千,他想過要留遺言,但卻不知道要留給誰。
但是在把手放在艙門開關的那一刻,他忽然回頭,語氣疾速:“如果我真的死在了海里,請把我的遺產分成三份,一份留給師兄,是廢柴師兄,沒法生活自理的那位,一份留給我的叔叔嬸嬸,最后一份捐給學校……哦對了,記得幫我包兩個大紅包,一個祝賀老大你和諾諾師姐的婚禮,一個祝賀未來師兄和夏彌的婚禮。如果我沒法親自到場,至少祝福要到。”
“沒問題,可我還是希望你親自到場。”愷撒認真點頭,“還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沒了……想不到了。”路明非搖搖頭,他鉆進駕駛艙側面的加壓艙,反手扣上了十厘米的厚重艙門。
加壓艙內漆黑一片,深潛器上方的動靜還在繼續,路明非深吸一口氣,將一管針劑從腰間抽出,毫不猶豫扎進自己的手臂的靜脈中。
他以前嘗試過暴血精煉技術,但沒有作用。路鳴澤笑著告訴他因為暴血是一項將體內的龍血提純的技術,代價是壓制體內屬于人類的血統,可如果一個人的體內流淌的是百分百怪物的血,他的血統又怎么提純呢?
而與暴血不同的是,藥劑的力量是喚醒沉睡在龍血中的意志,它是從根本上暫時性地將一位混血種的血統由“人”的改寫為“龍”的。缺點是這種藥劑對血統純度越低的人效果越明顯,血統純度更高的人需要更大量的藥劑來喚醒體內龐大的“龍”之力,可這么做的代價很可能連鎖定劑也無法逆轉。
空氣壓縮自動把制劑推入血管里,劇痛襲來,青筋暴起,猛烈的化學藥劑和他的血液迅速交融,他的體內和體表正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首先是瞳孔。路明非的黃金瞳不由自主被點燃了,如果這空間里存在另一個人就會驚訝地發現,原本漆黑的加壓艙居然亮如白晝,兩團璀璨的金光宛若實質般從路明非的眼瞳中冒起,仿佛能刺破任何黑暗。沉重而森嚴的威壓從他的黃金瞳中擴散,黑色的鱗片刺破體表的肌膚野蠻生長,力量仿佛瘋長的藤蔓一樣延伸到全身上下的肢體末端。
路明非長長吐出一口氣,濃郁的白色霧氣宛若蒸汽般被他從體內吐出,帶著灼人的壓迫感。他把手搭在壓力艙的旋動開合器上,面前厚重的金屬閥門忽然變得脆薄如紙,藥劑帶來的強橫力量讓路明非不由自主生出一種感覺,如果他想要撕碎迪里雅斯特號,大概比撕碎一個快遞紙盒難不到哪去。
屏幕上顯示加壓艙的艙門開啟,愷撒下意識向楚子航問道:“他真的出去了?”
楚子航看著依稀可以辨認的身影從面前的觀測窗口走過,點點頭:“他出去了,不過我想他還活著。”
外面是不可思議的超高壓環境,愷撒說的沒錯,每一寸海水都好像一座大山那樣重重擠壓著路明非的身體,哪怕是被龍血加強過的體魄面對這樣的重壓也幾乎瀕臨崩潰。
如果說酒德麻衣有被龍血喚醒的一個嶄新的言靈來對抗這樣的高壓,那路明非就是單純用身體與自然的偉力相抗衡,肺部不受控制地收縮,大量的空氣被強行擠出,路明非的體表緩緩漫上一層紅色,那是表皮的毛細血管因為承受不住高壓而爆開,龍血又迅速將它們修復,如此反復,猛烈的痛感侵襲全身。
路明非頂著巨大的壓力在深潛器上艱難前行,順著牽引在腰間和深潛器頂部的鋼索,每一步都會在迪里雅斯特號堅硬的外殼上留下一個微微凹陷的腳印。他來到艙頂,看到成群的尸守宛若渴血的蝙蝠般包圍了這里,他們聞到了血肉的氣味,嗜血的本能將他們吸引而來。
一個修長的身影被尸守群層層包圍其中,酒德麻衣站在深潛器的頂部,雙手緊握利刃,她與尸守群冷冷地對峙著,腳下倒著幾具殘缺的尸骸。
周圍的尸守們被她冰冷的殺機震懾,一時不敢靠近,但又不愿離去,它們繞著迪里雅斯特號高速游動,死死盯著酒德麻衣青黑色的鱗片下滲出的鮮血,目露貪婪,像是餓死鬼看到了誘人的饕餮盛宴。
尸守已經聚集了十幾條,它們從不同的方向朝酒德麻衣撲去,這些巨大的兇物們光是尾部就長達三米,它們擁有著堪比豺狼猛虎的爪牙和驚人的咬合力,媲美金屬硬度的尖牙甚至能咬穿鋼鐵。海水被它們的巨尾攪弄得混濁,一旦鎖定了獵物,它們的身形就宛若獵豹般迅猛。
酒德麻衣的鮮血潑灑在雙手的利刃上,金色的光芒從刀鋒上浮現,幻化成兩柄十握的長刀,那是日本神話中上古的神器,布都御魂與天羽羽斬。
嫵媚的女忍者此刻化為驍勇的女武神,英氣勃發。酒德麻衣的長發如流云般飄逸,身上青黑的鱗片如呼吸般開闔,她一次次揮舞手中的長刀,長刀劃出耀世的光芒,刀鋒所過之處將海水連同尸守的軀體一同切開,斷口整齊無比,然后酒德麻衣振開黏在刀鋒的腥黑的鮮血。被斬斷的尸守往往不會立刻死去,它們發出瘆人蝕骨的哀嚎,掙扎著用斷裂的身體繼續撲向酒德麻衣,不死不休,仿佛追魂索命的厲鬼。
百密終有一疏,一只被攔腰斬斷的尸守佯裝死去,在酒德麻衣揮舞長刀的間隙又忽然從她的腳下躍起,鋒利的尖牙刺破女孩大腿鱗片的縫隙,這只已經瀕死的怪物貪婪地吮吸久違的鮮血。
酒德麻衣身形一個趔趄,更多的傷口暴露出來,猩紅的鮮血從傷口處狂涌,如果仔細觀察她的臉,會發現她的黃金瞳已經微微黯淡。
這個女孩其實早就負傷了,卻依然憑借著高傲的信念戰斗到此刻,但尸守的偷襲似乎是在她完滿的意志上咬出一道缺口,酒德麻衣所向披靡的姿態正一點一點崩壞中,從她身體涌出的鮮血吸引越來越多的尸守,她已經是強弩之末。
就在她意識開始模糊的時候,一只被黑色鱗片覆蓋的手忽然抓在咬在她大腿的那只尸守的頭骨上,尖銳的利爪從尸守的眼眶中刺入,狠狠用力,那是吮吸著酒德麻衣的尸守甚至來不及發出哀嚎,堅硬的頭蓋骨被捏成齏粉。
酒德麻衣猛地扭頭,一張臉躍入眼簾,那張被層層黑色鱗片包裹著的臉看起來陌生又熟悉,與往日的和善不同,現如今透著帝王般的威嚴。
可酒德麻衣忽然笑了:“太慢了吧,再晚來一分鐘,伱就得再下去一趟負責給老娘撈尸。”
“再晚來一分鐘你就被這些丑東西吃干抹凈了,上哪去撈啊?”路明非開了個玩笑后忽然變了臉色。
因為酒德麻衣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往迪里雅斯特號的邊緣倒去,路明非一把將她抓住,他這才發現女孩的身體已經癱軟,她早已筋疲力竭,連站立都很勉強。
“底下那個大家伙……比想象的難對付。”酒德麻衣露出一個妖嬈中透著苦澀的笑容,“好在我應該是把那個隱患解決了,不過……”
她艱難掀開潛水衣,露出肚臍的部分,一道縱貫猙獰的傷口從她的左肋延伸到小腹的位置,深可及骨,黑色的血液在傷口深處翻涌,宛若死亡的詛咒。
“還有救么?”酒德麻衣臉色慘白低聲詢問,聲音嘶啞得如同小蛇吐信,“沒救的話……趕緊了結我。”
“有救,當然有救,你要是死了,薯片會殺了我的。”路明非輕聲說,“所以你不會有事的,我不會了結你……不要死啊。”
仿佛在回應路明非的話,酒德麻衣傷口里蠕動的黑血竟是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糾纏住,詛咒被緩緩消磨,酒德麻衣身上的動脈血管浮凸出來,身體強大的造血功能被強制開啟,她原本被龍類侵占的意志緩緩沉寂下去,慘白的臉再次浮上一抹血色,痛苦的表情逐漸變得安然。
路明非從酒德麻衣的腰間摸出一管鎖定劑,撕開女孩頸下的一塊鱗片,將針頭扎進鼓脹的青筋注射進去,龍化的現象在女孩身上慢慢消退,雖然這樣會影響她恢復的速度,但路明非不得不這么做,重傷已經讓酒德麻衣的意識開始渙散,虛弱的情況下,龍類的意志會趁虛而入。
周圍的尸守們虎視眈眈地盯著這位不速之客,出于野獸的本能,它們都在這個陌生的家伙身上感受到了強橫的威壓,與之匹配的是更加鮮美的血味,它們從不曾聞過如此誘人的辛香,似乎僅僅嗅上一口就能讓它們罪孽的靈魂升華。
“真是辛苦你了,好好休息吧。”路明非扛起酒德麻衣的身體,朝艙門的方向走去。
周圍的尸守群下意識避讓開一條道路,一只體型龐大的尸守抵御不住血味的吸引,從路明非的側面撲來,它張牙舞爪克服著源自靈魂深處的忌憚,展露自己的強橫,卻在第一個照面就被一只鋒銳的利爪刺穿面顱,連同整個腦袋一起被狠狠撕開。
路明非將手上的黑血隨意拋灑,周圍的尸守群避讓得更遠了,它們朝遠方不安地嘶吼著,不得不看著這位不可侵犯的王者從它們面前經過。
路明非迅速穿過加壓艙,打開駕駛艙的門,在愷撒和楚子航驚詫的目光中將酒德麻衣放在地板上:“幫忙照看一下她,我還得出去一趟,外面還有些麻煩沒有解決。”
“你從哪變出來一個堪比埃及艷后的妹子!”愷撒驚得合不攏嘴。
“她一直都在,核動力艙和列寧號的隱患都是她幫我們解決的。”路明非說。
“你暴血了?”楚子航看著路明非身上明顯的龍化痕跡,深深皺眉。
“差不多吧。”
此刻,深潛器外響起了成群的咆哮,越來越多的尸守聚集過來,深潛器被它們撞擊得劇烈搖晃。
“她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先幫她止血吧,接下來的情況可能有些不妙。”匆匆交待一句后,路明非再度出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