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被攪碎半顆心臟的危機,這一次赫爾佐格能夠清晰的感覺到,天羽羽斬的刀鋒徹徹底底貫穿了自己的整顆心臟。
胸膛里那顆原本熾熱的、鮮活跳動著的心,正以飛快的速度沉寂、冷卻下去。
赫爾佐格能夠感受到生命力正飛速從自己的身體里流逝,和二十一年前被邦達列夫少校偷襲的那一次完全不同,赫爾佐格被賦予了高強的血統,所以它的感知能力也尤為敏銳……這種感受著自己緩緩死去的過程漫長又痛苦,就像是一個人看著自己一點點滑入絕望的深淵,如何掙扎也阻止不了墜落的命運,伸出手也夠不到頭頂迷糊的光,只能無力的看著原本的世界離自己越來越遠。
赫爾佐格依舊維持著驚恐的表情,它看著路明非張了張嘴,卻無法立刻說出什么話,因為從心臟動脈中噴涌的血堵住了它的咽喉,赫爾佐格猛烈的咳嗽,就像是行將就木的老人,濃郁又粘稠的血伴隨著內臟的碎塊從它的嘴里大口大口地嘔出。
“不要……殺死我……”赫爾佐格用介乎于恐懼、仇恨與祈求之間的眼神看著路明非,它的嘴里一邊嘔著鮮血一邊口齒不清地說,“我的一切……都給你,救救我……你的能力……救我……”
心臟結構被強大的煉金武器嚴重破壞,對于龍類來說這也是絕對致命的傷,赫爾佐格已經無力回天了,它不久后就會死去,只能勉強吐出幾個含糊不清的詞……可赫爾佐格依舊堅持張嘴用自己那塞滿了鮮血和內臟碎塊的喉嚨發聲,盡可能的路明非聽清它的話。
這就是生物最本能的求生欲,真正感受到死亡降臨的時刻,什么尊嚴和野心通通都是狗屁,哪怕面對將自己殺死的仇人也可以不顧一切地乞饒……這就是死亡帶來的恐懼,它就像是一個無法交流又不容拒絕的魔鬼,在它到來的那一刻會順帶著奪走你在這個世界上的一切。
赫爾佐格想讓路明非用那種把身體變成黑色絲線的詭異能力救它,此刻它混亂的大腦里已經完全失去了立場和恥辱感這種概念,這個窮極一生投入基因研究并算計了無數人的科學家此刻已經完全顧不上它曾經偉大的野心與志向,腦海里只有唯一一個卑微的念頭……活下去。
可路明非能夠將肉體化為黑色絲線的詭異能力已經消失了,哪怕這項能力還在他也沒辦法作用再赫爾佐格身上,更不會用這個能力來救赫爾佐格……復仇者怎么可能用自己的能力去拯救自己好不容易殺死的敵人呢?
但路明非也沒有對已經走到生命盡頭的赫爾佐格吐出什么嘲諷或是譏誚的話,因為這樣做沒有任何意義,他只是抬起眼皮最后看了眼赫爾佐格那張因為恐懼和絕望而扭曲到不像人樣反而更像惡鬼般的臉。
路明非用盡最后的力量,他的嘴狠狠擰動天羽羽斬的刀鋒,高空之上,除了寒風掠過的聲音四周寂靜無比,刀鋒撕裂心臟的聲音在夜空中顯得尤為清晰,就像是地獄深處的惡魔在兇狠地磨牙。
赫爾佐格張大了嘴,猩艷的鮮血夾雜著內臟的碎塊從它的口腔里一團接一團的吐出,它的喉管緩慢卻不停的蠕動,似乎是想把血液和內臟都重新吞回身體里,好像這樣就能挽回飛快流逝的生命力……赫爾佐格的求生欲望不可謂不強烈,但是已經于事無補了,它的心臟和連接心臟的動脈靜脈都被煉金刀劍天羽羽斬徹底給攪爛,這樣的傷對任何一位龍王來說都是絕對致命的,更何況赫爾佐格這具新生的龍軀還沒有發育完全。
赫爾佐格的黃金瞳以熄燈般的速度晦暗下去,它眼底最深的情緒和臉上的表情都定格在深深的不可置信,似乎在這一刻到來之前赫爾佐格從未想象過自己會有這么一天,偉大的榮格·馮·赫爾佐格最終沒有成為世界的新王,最終只是化為最接近王座的一捧枯骨……一步之遙,僅僅是一步之遙,歷史上重大的戰爭似乎總是重復上演類似的情節,這短暫的一步就是無法跨越的天譴,其中包含了多少梟雄的志向、野心與不甘。
這樣的結局對赫爾佐格實在太凄悲又太殘忍,與其倒在這絕望的最后一步,還不如讓它的生命終結在二十年一年前的黑天鵝港,至少它沒有得到那么龐大的希望,就不會迎來這么沉重的絕望。
路明非用嘴將天羽羽斬從赫爾佐格的胸膛里抽出,然后吐掉,沾滿了白王龍血的煉金刀從兩萬米的高空墜向下方無邊無際的云海,路明非把臉靠近赫爾佐格,在赫爾佐格生命徹底終結的前一刻,路明非湊在赫爾佐格的耳邊,低聲說出最后一句話。
“這一刀……是為了Sakura。”路明非這句話的聲音極端虛弱,又極端堅定。
這是路明非的最后一刀了,這一刀徹底終結了赫爾佐格的生命,最后的這一刀是為了Sakura……那個夢境中懦弱又廢柴的孩子,那個曾經悲哀的……自己。
那個被迫帶著繪梨衣滿日本到處跑卻碰巧被黑道公主喜歡上的衰仔,那個最終時刻躲在高天原的酒窖里獨自喝悶酒錯過了拯救女孩的機會的孬貨……他可恨么?當然,可同時路明非也覺得他那么可憐。
一個從沒有過戀愛經歷的慫貨,他怎么敢直視一個公主般的女孩對他滿懷期待的眼神呢?一個單挑普通人都勉強的廢柴,他又怎么能擔負起殺死龍王拯救世界這么巨大的重任呢?
對于一個從小連上網包夜加一瓶營養快線都是莫大幸福的男孩來說,世界這么大的東西……簡直能把他壓垮。
隨著赫爾佐格的黃金瞳徹底黯淡,這位新任白王的生命也終于走到了終點,路明非深吸一口氣,與此同時他也終于告別了這五年辛苦磨礪錘煉自己的時光,他的內心也終于……和那個爛泥扶不上墻的廢柴衰仔達成了諒解與作別。
赫爾佐格的生機徹底斷絕,同一時間路明非的體力也到達了極限,他赤金色的瞳孔漸漸暗淡,這是龍血的效果消退的征兆,龍的力量正飛快的從他的身體里流逝。
失去了龍的能力就意味著失去了浮空的力量,鱗片骨刺和膜翼迅速聰路明非的體表隱去,路明非已經精疲力盡,他被地心引力牽引著,從海平面上的兩萬米高空不受控制地朝腳下的大海墜落。
“路鳴澤……”
近乎從靈魂里榨干最后的力氣,路明非在墜落的過程中嘶啞又虛弱地呼喊一聲路鳴澤的名字。
“知道了,哥哥。”虛空中,真的有一道聲音回應了路明非,“伱以為我很輕松么,我也快要累死了好么,這也幾乎是我的極限了……但是哥哥你交代我的事我怎么敢忘呢?最后的力量我一直攢著呢,但也就僅此一次了,所以哥哥我要提醒你,幫你做完這件事,待會兒我就沒辦法再管你了。”
“嗯……”
路明非幾乎是從喉嚨里擠出這個字節,他虛弱到了極點,在氧氣稀薄又寒冷的高空疾速墜落讓他的大腦混亂又迷幻,幾乎快要暈厥。
“真拿你沒辦法啊哥哥,自己都顧不上自己了,還一心想著別人。”路鳴澤嘆了口氣,嘮嘮叨叨的語氣盡顯無奈,“我懂我懂,一個是你的師兄,一個是你喜歡的女孩,要不是為了他們你也不會拼到這種程度,哥哥你是在自己的朋友和女孩面前逞英雄了,可你想過我么?鞍前馬后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為你操勞的還不是我?看來我生來就是勞碌命,誰讓我攤上你這么個哥哥呢,不過看在你這次極端慷慨拿出二分之一的命和我交易,還有不忘砍了赫爾佐格那個老混蛋一刀幫我報仇的份上,我就吃點虧,好人做到底吧。”
路鳴澤的身影在路明非的面前浮現出來,這一次和之前都不一樣,以往路鳴澤出現的時候,整個世界都會歸于一種類似于時間靜止的詭異狀態,就像被上帝按下了暫停鍵,但這一次路鳴澤出現一切事物都沒有改變,路明非和赫爾佐格仍在墜落,失去了龍類力量的庇護,高空極寒的溫度甚至已經讓他們的體表開始結冰。
路鳴澤看了眼遍體鱗傷的路明非,他的黃金瞳也比以往每一次出現的時候都要暗淡,蒼白而精致的小臉上寫滿了疲憊,路明非不知道的是,在路鳴澤看到他千瘡百孔的身體時,男孩眼底閃過一絲微不可查的心痛與憤怒,但最終路鳴澤還是緩緩轉過頭,平靜地看著已經失去生命特征的赫爾佐格。
“博士,你的野心已經實現了,你并不算失敗。”路鳴澤一改往日嬉皮笑臉的模樣,這一次他破天荒認真地說,“只是作為人類,你的目光太淺了……這個世界的終極,遠比你想象的要深奧得多。”
路鳴澤對著死去的赫爾佐格闡述著,興許是對著一個不會講話也不會回應的死人講廢話沒什么意思,路鳴澤忽然沉默了,他朝著已經死去的赫爾佐格揮了揮手,赫爾佐格被它抓在手里……一條長度超過兩米的半人半龍的怪物,被一個看似十幾歲的男孩像小雞般拎在手中,這樣的畫面怎么看怎么違和。
與此同時,路鳴澤的黃金瞳也暗淡到了極點。
“接下來就顧不上你了哥哥,交給那些家伙吧。”路鳴澤扭頭看了路明非最后一眼,“我也該休息了。”
話罷,路鳴澤和赫爾佐格的身影在高空墜落的途中隱去,就像是上帝拿橡皮擦將他們從這個世界上抹去,仿佛他們從沒存在過一樣。
路明非孤獨的著落著,他的身體砸破了云層,還好這是由水汽凝成的柔軟的云海,而不是真正的海,不然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巨大的動能足以把他本就殘破的身體拍成稀巴爛。
但情況依舊危急,按照墜落的速度,不久后路明非仍然會墜落在大海上,這種高度的自由落體連龍類堅硬的體格都難以承受,毫無防備措施的路明非一旦落入海中一定必死無疑。
云層中忽然響起刺耳的破空聲,一架黑色的戰斗機像是黑色的大鳥一樣從云里冒出,它以超音速的速度追上了下墜的路明非。
戰斗機猛地一個沖刺,潛到了路明非的身體斜下方,然后迅速拉升機頭,以略低于路明非的速度經過路明非的下空,當黑色戰斗機正好略過路明非的身下時,它和路明非的速度差恰好維持在一個極其微小的數字,這需要極其熟練的駕駛技巧,各國的戰斗機編隊里,擁有二十年經驗的王牌機師都無法百分百保證能做到這種程度。
而下一刻,黑色的戰斗機又做出一個更大膽的舉動,它在高空中完全敞開了貨艙的艙門……這樣的高度,這樣的速度,稍有不慎高空的亂流就會破壞戰斗機的平衡性,最終的下場無疑是機毀人亡,但這架戰斗機的技師卻將藝高人膽大這個詞展現到了極致,做出這些雜技般的動作的同時又能保持將飛機的軌跡平穩到了極點,不可謂不牛逼。
因為這架戰斗機的駕駛員是酒德麻衣,玩命就是她的工作和她的日常,在旁人看來牛逼到甚至能申請吉尼斯世界紀錄的舉動對她來說不過是家常便飯。
一條黑色的繩索從戰斗機的貨艙艙門中飛了出來,繩索以西部牛仔套牛般的方式圈在了路明非的身上,繩索的一端用力,路明非被扯入機艙中,但他并沒有受到多大的沖擊力……這就是酒德麻衣將飛機維持在近乎與路明非墜落速度齊平的原因,當兩個移動的物體朝同方向以相同的速度移動,他們的狀態相對靜止。
將路明非接回的瞬間,酒德麻衣猛地上蠟機頭,快要接近海面的戰斗機以近乎垂直的姿態再度回到高空。
“真是瘋狂的戰爭。”酒德麻衣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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