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近乎密閉的空間里，手機沒有信號是很正常的事，但不知道為什么，楚子航的心里總覺得有點惴惴不安。
“煤油燈？”前方的路明非忽然出聲，“搞什么？這么原始的照明方式？”
路明非不知從哪撿到幾盞煤油燈，不是現代油燈的樣式，更像是古代的工藝品，還有幾支老式火柴。
楚子航看了看手機的電量，百分之二十七，一直開著閃光燈肯定撐不了多久，而且手電筒照明的范圍很有限，如果沒有電燈的話，煤油燈就是最好的選擇了。
路明非劃動火柴，把油燈點亮了，散發出陳舊的焦味，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一共三盞全被點燃了，路明非和楚子航還有繪梨衣人手一盞，看起來就像電影里是深入古堡的探險家，他們往前走了幾步，然后不約而同的停下腳步。
不算太充裕的火光被這片空間瓜分，路明非他們終于看清了自己身處怎樣一個房間里。
紙，全部都是紙，視線里能看到的，除了墻壁、天花板和能落足的逼仄的空隙以外，全都被紙給塞滿了，這個屋子的左右看起來介乎于閱覽室和收藏室之間，但遠比這兩者都要瘋狂。
是的，瘋狂，因為這里連可供休憩的桌椅都沒有，書架和置物架也看不到，兩側的墻壁周圍堆疊著封皮磨損嚴重的精裝書，一部分很有一些年頭，看起來甚至像從中世紀傳下來的，這些書從地板一路壘到了天花板的高度，正前方的空地上堆疊著舊報紙和舊雜志，成捆成沓的落在一起，有的都發黃了，空氣中飄蕩著密閉空間里常年沒有打掃的霉味。
角落里甚至能看到幾扎羊皮卷，就像是中世紀歐洲的巫師和魔女們用來記錄黑魔法的東西，路明非不知道這里為什么放著這種東西，那些蘇恩曦雇傭的戴著古怪面具的家伙和他說這里放著他們收集來的資料，但有用的資料哪里需要這么多？看起來他們根本就把這里當成了一座雜貨間或是儲藏室，找來的什么東西都往里面堆。
“注意一下手里的煤油燈，這里全是干燥的紙，非常易燃。”楚子航提醒了一句。
在這樣密閉的空間里一旦發生火災，火焰并不是最大的威脅，最痛苦的死法是被濃煙嗆到，窒息而死。
“蘇恩曦到底抽什么風，她是要搞廢品回收，還是要搞文藝復興啊？”路明非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請的都是些什么的，整這么多東西，找有用的資料不是大海撈針？咱們一晚上都翻不完吧。”
“總會有有用的東西，先耐心看看吧。”楚子航說，他朝那些看起來有些年份的報紙走去。
每個月和每個季度還有每一年的報紙都分門別類的放好，有城市報也有小報娛樂報，乍看之下是隨意粗放堆在一起，但其實都是按順序裝訂好的，就好像一本本巨大的線裝書。
這是一項很大的工程，需要耐心并且很花時間和精力，楚子航不明白找這么多舊報紙又按規律把他們裝訂好有什么目的，難道父親失蹤的線索就藏在這里面？
楚子航拿起一疊娛樂報，抻開泛黃的紙張，映入眼簾的頭版標題就讓他的臉色微變。
“開荒觸怒‘神靈’，一夜之間消失的工程隊27人！”
繪梨衣則是往兩側墻壁那些看起來像中世紀的精裝書一樣走去，看得出來她對這些看起來很有歷史、像童話故事里的魔法錄一樣的書籍很感興趣。
繪梨衣抄起一本金色封皮的書，牛皮質的封面保存的還算完整，只有正常的磨損。
“《尼伯龍人之歌》”……繪梨衣手上這本書的名字似乎很有趣。
路明非隨手從角落里拿起一捆羊皮卷，當他觸碰到那東西的時候，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
他在校長辦公室見過類似的東西，昂熱的辦公室里當然不是贗品，都是他花大價錢從拍賣會和個人收藏家那里淘來的藝術品，少說也有幾百年的歷史……而這些東西，和路明非在昂熱辦公室里見到的那些，觸感幾乎一模一樣。
這些也都是真品……怎么可能？
最匪夷所思的事，路明非能摸到這羊皮卷的表面，居然布滿了霉菌和灰塵。
這些東西不是那些家伙剛找到不久的么？這間屋子并不潮濕，怎么會這么快就發霉生灰？
“克萊米納的儀式：忠誠、獻祭與海姆達爾。”
“克萊米納的儀式？海姆達爾？”路明非喃喃自語，“海姆達爾這個名字不是北歐神話里……”
“路明非。”楚子航的呼喚聲打斷了路明非的思緒。
路明非扭頭望去，透過煤油昏黃的燈光，能看到楚子航的影子正沖他招手。
“師兄？”路明非跨過地上散落的報紙和書籍走了過去，“是發現什么了么？”
“在你的印象里，有沒有看到過新聞，或者聽大人說起過，這座城市曾經……有很多人消失。”楚子航忽然問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問題。
“消失很多人？”路明非緩緩的打了個寒顫，他搖搖頭說，“沒有，除了師兄你的父親和葉勝師兄以外，沒聽說過這種事。”
路明非一時間沒聽懂楚子航的意思，這是座普通的濱海城市，又不是迷宮或者原始森林，沒有萬丈的深淵也沒有吃人的野獸，為什么會有人消失……還是很多人？
“這座城市每年都有人失蹤。”楚子航的下一句話依舊語出驚人，“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至少有幾百人，他們消失在這座城市的雨夜，但最后漸漸都被人遺忘了。”
“師兄，這是你新從哪看來的怪談么？”路明非有些摸不著頭腦。
“不是怪談，是真實發生在這座城市里的事，只是后來人們都不記得了。”楚子航低聲說，“我有印象，小時候聽爸爸說過，哪天又有誰失蹤了，這樣的事情隔一段時間就會發生一次，還記得么，我們小學的時候，放學后是禁止逗留的，因為市里失蹤的事件經常發生，但后來不知道為什么我們都把這件事給忘了，所有人好像都失去了記憶，直到現在看到我才隱約記起來。”
說著，楚子航向路明非攤開了幾張報紙，煤油燈昏暗的光映照著泛黃的紙張，黑暗中，幾個碩大的標題出現在路明非的眼前。
“地基工作一夜三人失蹤？黑太子集團工人集體罷工。”
“鬼打墻？開發區豪車失蹤事件頻頻發生。”
“意外無情，一情侶深夜墜湖？警方全力打撈一周，遺體至今下落不明。”
再加上楚子航最先攥在手里的那張工程隊失蹤27人的報紙，有的事件就發生在幾年前，有的事件甚至跨越了幾十年的時間。
“師兄你這么說，我好像有點想起來……”路明非隱約記起來，小時候的確偶爾看到過這座城市里有人失蹤的新聞。
就連叔叔嬸嬸經常囑咐他和路鳴澤，放學了一定要早點回家，不要在湖邊和陌生的地方逗留，上個月叔叔單位那誰誰誰家的小孩去湖邊玩，現在還沒找到人，不知道是被水卷走了，還是被人販子拐跑了。
這座城市很奇怪，不僅擁有異常的氣候，并且總發生一些人口失蹤的事件，大多在暴雨的天氣，在路明非記事的時候身邊就有大人說當時修建這座城的時候，不小心驚動了太歲，上頭有人很生氣，每年都會搞出一些天災人禍，這是懲罰，也是收祭品呢！
記憶已經很模糊了，但這些事都是實實在在發生過的，可不是楚子航提醒，路明非一點都想不起來了，不知道是自己一個人忘了還是所有人都沒印象了……這感覺很奇怪也很詭異，就像是記憶被人動過手腳。
“是的，是有這么些事，但為什么我想不起來了？”路明非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不是師兄你提到，不是看到這些新聞，我甚至就像缺失了這一段記憶似的。”
“不只是你有這種感覺，在看到這些老新聞之前，我也一點都想不起來。”楚子航對路明非說，“我的記憶比你更混亂，甚至我看過好幾遍，給自己灌輸強記憶之后，才逐漸有一點模糊的印象，起初我還以為是‘曼德拉效應’，我不確定這些新聞是不是杜撰的，所以用肯定的語氣向你求證，看到你的反應我就能確定，不是我的錯覺也不是我的臆想，這些都是真實發生在這座城市里的歷史，只是被我忘了。”
路明非的身體一僵，忘掉這些事的不止他一個，還有楚子航，甚至不只是他們兩個，而是所有人……這座城市的所有人都忘記了曾經發生在這座城市里大大小小上百個人口失蹤的事件，這種感覺太詭異了，甚至比幾百人失蹤這回事本事更加可怕。
就好像是有一種看不見的力量，不知不覺中扭曲了所有人的記憶。
能夠影響一整座城市的人……擁有這種力量的家伙，不就是“神”么？
“有沒有言靈能做到這種事？”路明非低聲問，“什么言靈能影響所有人的記憶？”
“不知道，但能做到這種事，至少該是龍王級別的，比如說……白王。”楚子航看了看繪梨衣，又看著路明非搖搖頭，“可白王已經死了。”
“可是先不說我們都忘了這件事，真的有這么多人消失了，他們都去哪了呢？”路明非的皺頭緊縮，“這么多年過去了，一個人都沒找到么？這也太不合常理了，就像師兄你的父親一樣，不是你一直在尋找他，也許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忘了他……”
“路明非！”楚子航忽然一聲低吼打斷了路明非的話。
“抱歉，師兄，我不是故意戳你的傷疤……”路明非略帶歉意地說。
“不，你的話讓我想起來一種可能性。”楚子航看著路明非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如果不是我們忘了，而是那些人的存在……被抹除了呢？”
“存在……被抹除？”路明非錯愕地重復這幾個字，就像念出了一段魔咒，說完后，他狠狠的打了個冷顫。
比起記憶被抹除，顯然人本身的存在被抹除更加可怕，但這種說法也不全然不合理，至少路明非認識的人里就有人有這種能力……路明非看著墻壁上斑駁的火光，恍惚間他仿佛聽到了魔鬼的低嘲。
而楚子航則想到了另一回事，他想起來在七年前，在雨夜的高架遭遇那一場事故的時候，見到的那些鬼影……那些東西從何而來？它們的數量很多，就像是失去意識的行尸走肉，那它們變成那些東西之前，又是怎樣的存在？有可能是普通的人類么？
這座城市每年都有人莫名其妙的失蹤，然后被人逐漸遺忘，如果它們變成了人類以外的東西，是不是就相當于原本的存在被替換掉了？
所以爸爸，如果真的還能找到你，我還能認出你么……或者說，你還是原來的你么？
楚子航的腦海里掠過那個胡子拉碴的男人，他總是愛笑，嘴又很碎，楚子航分明每天都用半個小時回想和他的經歷，但不知道為什么，那個男人的模樣在他的腦海里已經變得有些模糊了。
楚子航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害怕，他看了看那些泛黃的、陳舊的報紙，這些舊報紙被堆在這個封閉的房間，如果不是他們今天特別留意的翻看，只怕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想起這些事……楚子航害怕自己的記憶就像這些舊報紙上記載的事一樣，它明明真實發生過，卻漸漸被人遺忘，最后淹沒在歷史的塵埃里。
如果一個人被這個世界上所有人給遺忘，那他的存在才是真正被抹除，那他該多么無力，又多么絕望？
“師兄，你是害怕自己忘了么？”路明非察覺到楚子航的情緒不太對，他安慰道，“你不是有記備忘錄么？別怕，如果你真忘了，我也幫你記著在，我肯定不會忘，到時候我提醒你。”
“謝謝。”楚子航深呼吸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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