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開銷方面,該不節制倒還是不節制,但大多也是買一些沒用的小東西,不會去買一些大物件,這些也不用她來操心。”楚子航對楚天驕說,“不過那個人也從沒在經濟方面限制她,金錢這方面他一直很慷慨,也不怎么限制媽媽的私生活。”
“聽起來還……蠻好的。”楚天驕沉默了一會兒,最終只是憋出來這么一句。
楚子航看了眼楚天驕的表情,剛才不論是提起七年前的遭遇,還是更久之前在“死亡之島”的遭遇,楚天驕給所有人留下的印象就是一個經驗極其豐富、殺伐果斷但又有人情味和骨氣的特工專員……但此刻,楚子航清晰的在楚天驕臉上看到,這個男人再一次變成了之前的樣子,變成了那個唯唯諾諾、在自己心愛女人面前除了吹牛就一無是處的男人。
楚子航扭過頭去,眼神閃爍幾下,他的心里大概知道楚天驕想問什么,但也許是出于男人的自尊心,也許是出于多年未見的愧疚,也許是在自己兒子面前想保持一下父親的深嚴,他最關心的問題始終沒有問出口。
楚子航也沒有想好要不要主動提及楚天驕在意的事……他看得出來楚天驕很在意這件事,沒講出來一直憋在心里應該也蠻難受的,但如果是楚子航問出口的話,這和撕碎楚天驕的自尊心有什么區別?并且身為楚天驕的兒子,他主動來問的話只會讓楚天驕更加難堪。
“兒子啊,那個,那個……”楚天驕又一次開口了,語氣支支吾吾的,“你媽媽她這些年里,有沒有那啥……她有沒有偶爾……哎呀,也不是偶爾,就是……就是有沒有哪一次不小心說起過……”
“最開始的那半年,幾乎天天說,后來次數慢慢變少了,最近幾年一次都沒有提過。”楚子航想了想,還是選擇如實說。
“不是不是。”楚天驕連忙擺手否認,“我不是指這個,我是說這些年你媽媽還有沒有再失眠,還有沒有半夜老是驚醒、做噩夢的情況。”
楚天驕的聲音越來越小,表情也有些黯淡,顯然他此刻說的并不是他內心的真實想法……關于給蘇小妍熱牛奶和蘇小妍失眠的情況,楚子航早就和楚天驕說過了,他怎么可能問的是蘇小妍這些年來有沒有失眠和做噩夢。
一個人最在意的事,哪怕嘴巴不說,也會從眼睛里冒出來……楚子航看到了楚天驕的眼神,自從他記事以來,就沒見到這個男人露出過如此寂寞、如此失落的眼神,就像是一條無家可歸的喪犬。
“爸爸,剛才路明非說起過一個事,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楚子航忽然說。
“什么?”楚天驕的語氣還有些沒精神,似乎還沒從打擊中回過神來。
“誤入在這座城市的尼伯龍根的人,他們的存在都被奧丁偷偷的抹去了。”楚子航看著楚天驕說,“已經消失的人,這些年里全都被人遺忘,哪怕是他們的熟人或是至親的家人,就像從沒有存在過一樣,沒有人會記得他們。”
楚天驕愣了愣。
“爸爸你也一樣。”楚子航看著楚天驕說,“我的意思是,在你成為‘奧丁’的這七年里,這個世界上還記得你的只有我和路明非,媽媽早就忘了你的存在,不是因為她對你已經沒有感情了,或者真的不記得你這么個人了,而是因為奧丁改寫現實的能力,她記憶里的你被剔除了,被其他的東西取代。”
楚天驕瞪大眼睛,這一刻他終于完全明白了楚子航對他表達的意思……從一開始楚子航就知道他想問的是什么,所以楚子航認真的回答了他的問題,盡管他會因此而感到失落或者灰敗,但楚子航緊接著又告訴他,他愛著的那個女人忘記他是有原因的,不是因為不愛他也不是因為厭惡他想把他這個人從自己的生命黎抹去,而是因為奧丁,奧丁才是一切罪惡的源頭。
“謝謝。”楚天驕沉默了很久后,忽然深吸一口氣,他原本晦暗落敗的眼神里此刻露出釋然的神情,“其實我如今再糾結這些東西也沒什么意義,我希望你媽媽放下我,放下這段不算開心的過去,我是衷心希望的,只是我的內心一直放不下,但這僅僅是我的私心罷了,知道你和你媽媽生活的很幸福,這才是現實里對你們來說,對我來說最重要的。”
楚天驕的一番話說完,楚子航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盡管這個男人說自己有私心,但他這番話表達的內核其實很無私,并且一直以來他都是這么做的……不能和心愛之人在一起固然是一種不幸,但看到楚子航和蘇小妍過得美滿富足同樣也是他的幸福。
這個世界上的幸福亦有不同,有的是家庭和睦,有的是廝守終生,有的是平安喜樂,有的是默默的守望所愛之人的一生……人不可能在短暫的一生實現想要的一切,幸福之間也總有犧牲和取舍。
對于楚天驕來說,蘇小妍和楚子航母子的平安喜樂比起他自我的滿足愉悅更重要,更值得守望。
“爸爸,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么?”楚子航忽然低聲說。
“什么事?”楚天驕下意識地問。
“到我和夏彌婚禮的那天,你可以坐在……婚禮的主席么?”楚子航抬起頭,看著楚天驕的眼睛,問出了他心里一直藏著的請求。
楚天驕愣住了,他的臉完全呆住了,以至于眼神都直楞了,看著楚子航雙眼里堅定又帶著希冀的光,各種各樣的復雜的情緒在楚天驕的心頭飛快的蔓延。
心酸、欣慰、驚訝、感動……
楚天驕怎么也沒想到,楚子航和他提出的請求居然是這樣的事……請求自己的爸爸出現在自己和心愛女孩婚禮的主席,放在其他人身上這甚至都不能被稱之為請求,而是人之常情、倫理道德,但他們這對父子的情況實在太特殊了,楚子航真誠的眼神和話就像是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楚天驕的心房上。
讓他的眼眶都泛起通紅。
“當然……我當然愿意答應……”楚天驕頓了頓,他壓抑住內心激動的情緒,讓自己盡可能理智地思考,“但是這樣的要求,你那邊的爸爸不會同意的吧?他一個做生意的,平常看上去蠻體面的,但就因為他是個體面人,所以更不會答應這樣的要求,現在你媽媽是他的妻子了,你也是他名義上的兒子,你的婚禮他和你媽媽才應該坐在主席,如果把他換成了我,他一定會覺得沒面子吧,哪怕你選一個他生意忙的時候,養子的婚禮,對于他們這種講體面的人更不可能錯過。”
“嗯,他對媽媽蠻好的,我沒想讓他這么丟臉。”楚子航搖搖頭,他對楚天驕說,“但還有位置的。”
“還有位置?”楚天驕有點懵,“還有什么位置?”
“按照傳統習俗來說,婚禮現場是有四個主席的,坐著男女雙方的父母。”楚子航緩緩地說,“但夏彌家里的情況你知道,她那邊已經沒有父母來出席了。”
“所以你是想……”楚天驕瞪大眼睛,此刻他才終于明白了楚子航邀請他的意思。
鹿天銘鐵定是要陪著蘇小妍參加養子的婚禮,他那邊幾乎不可能讓步,但楚子航想讓楚天驕也參加自己的婚禮,作為主席的嘉賓,恰好夏彌那邊又空缺兩個名額……這大概已經是楚子航能想到的最兩全其美的辦法了,盡管這么做鹿天銘依然有可能心存芥蒂,雖然他那種體面的人不會放在臺面上提起,但楚子航也沒辦法顧慮到所有人的心情。
他是楚天驕的兒子,身體里流著楚天驕一半的血,他不想在值得開心慶祝的日子讓媽媽和養父不開心,更不想讓自己的親生父親缺席。
“對不起,你可能會介意,但這是我和夏彌商量之后的結果,也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楚子航輕聲對楚天驕說,“這個想法從很久之前就開始了,幾乎是從我和夏彌感情穩定下來之后我就開始想,因為我不相信你死了,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哪怕概率很渺茫,我也想過這種情況。”
“路明非曾經和我說過,愛一個人這種事,不應該只是寫在紙上的文字,不該只是寄托的思念,如果有機會的話,愛是要用嘴說出來的,用行動來表達。”楚子航破天荒講著煽情的話,語氣略顯生澀,“所以我想,如果我能找到你,我希望你不要再錯過我未來人生重要的事……對不起,我應該換個說法。”
“我其實是希望我人生最重要的階段,你能陪在我旁邊。”楚子航看著楚天驕的臉,輕聲說。
楚天驕也看著楚子航,他的表情仍然在發愣,在他的視線里,眼前的楚子航和記憶中那個常坐在他車后座、一言不發的男孩的臉漸漸的重合在一起。
楚天驕和龍王戰斗過、執行過許多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去過很多地方也見過很多人……說實話,他的前半生已經比世界上絕大多數人的一生都更豐富精彩了,但作為父親的經歷他還是第一次。
這也是他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作為一個父親,看到兒子真正長大、懂事、明白你的一切艱辛與不易,這種理解、這種體諒、這種為你著想的心情還真叫人……鼻酸啊。
“為什么要說對不起呢?你不需要和我說任何對不起啊!”楚天驕忽然把楚子航擁入懷里,聲音里透著哽咽,“是我該對你說對不起,是我還和你說對不起才對啊!”
“這些年……這些年真是對不起,我是個這么不稱職的父親,我是個這么讓人不安心的爸爸,讓你找了我這么久,讓你苦惱了這么久!”兩行熱淚從楚天驕的眼眶中涌出,他聲音嘶啞地在楚子航耳邊說,“謝謝你……謝謝你原諒我這樣不負責任的父親,謝謝你照顧好你的媽媽,謝謝你長成了這么懂事、這么好的男人……謝謝你,兒子……”
“我沒怪過你,爸爸,以前是我不懂,現在我理解你了,你是一個偉大的人,至少我這樣覺得。”楚子航的手輕輕安撫在楚天驕結實健碩卻傷痕累累的后背上,他不是個擅長煽情的人,但摸著那些粗糙的、長年累月的疤,楚子航的眼睛似乎也有些泛酸。
“所以我的請求……你會答應么?”楚子航在楚天驕的肩膀上輕聲問,“這也是夏彌的請求。”
“我答應,怎么會不答應呢?我有什么理由不答應呢?”楚天驕的聲音微微顫抖,“這樣就夠了,這樣我就很滿足了,能被兒子和兒媳邀請參加他們的婚禮,我還有什么可不滿的呢?作為誰的家長都可以,以什么身份都無所謂,以后也是,以后我不會再錯過了,你們人生每一個重要的時刻,如果你們需要我的話。”
遠遠的,看著楚天驕抱著楚子航失聲痛哭的模樣,路明非等人也有些唏噓,這個硬漢般的男人,曾經獨自背負起一切,他為楚子航母子默默的守望,負重前行至今……今天終于可以卸下重擔了,因為他的兒子已經長大了,曾經需要他保護才能從“神”手里狼狽逃走的男孩,如今已經擁有比他更強的力量,和一顆足夠成熟強大的內心。
這顆心足夠溫暖這個男人孤獨單調的人生。
“我們該算算賬了吧?”諾諾來到路明非和芬格爾身旁,雙手分別搭在兩人一側的肩膀上,湊在他們耳邊陰惻惻地說,“關于你們倆合謀把我打暈然后把我綁架的事……”
“是路明非指使的!”芬格爾慣用的甩鍋伎倆。
“我可沒下達‘綁架’這種骯臟的命令,賊人休要血口噴人!”路明非根本不粘鍋。
“就一筆勾銷了。”諾諾忽然話鋒一轉。
“師姐你要明察秋毫啊,你……”路明非反應過來愣了愣,扭頭看了眼諾諾,“一筆勾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