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然此時則一直坐在末席處,聽眾人的發言,當豎牛強烈支持繼續封禁的時候,他臉上雖然波瀾不驚,可心里卻早已波濤洶涌。
深知此次“癘疾”真相的他,對于豎牛這一番反常之舉,可謂了然于胸。
聽得祭先詢問于他,他當即便站起身來,并促步上前,于祭先面前是作揖回道:
“岳父大夫,其實這幾日城中患者俱是以輕癥為主,所謂的癘疾,其實已并無大礙。若是再稍假以時日,癘疾被消滅乃是遲早的事。”
他并未一開口就表達出自己的意見,這一句話說得也是十分的模棱兩可。
這就導致一些族老對他的這番話很是不爽。
“你這叫什么話?還什么‘假以時日’?你小子平白無故得到這么多財帛,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自然不用擔心被餓死了!”
“是了!當初可就是你這豎子在那講非要支持官家封城的。當初說要封的是汝,現在說不用再封的,又是汝!你這叫是什么態度?還什么‘已無大礙’,若真如此,咱們現在為何依舊被封禁于此?莫不是在做我們開心?”
無論是反對繼續封禁的,還是支持繼續封禁的,都不管三七二十一,對李然的這一番模棱兩可的表態是十分的不滿。
不過,剛才那人的回話也確實是沒錯,畢竟從一開始李然就是支持封城的,而今卻在這里說出這種兩頭不得罪的話,這不是墻頭草又是什么?
一旁的豎牛更是冷笑道:
“呵呵,我說子明啊,這幾日你在外施醫,外面的情形你應最是清楚不過的,這種兩頭不沾的話,便不要拿出來敷衍我們自家人了吧?”
“是不是該繼續封禁,伱心里難道沒點譜?”
李然這一番兩頭不沾“明哲保身”的做法,實是叫人不恥,便是祭先聽了也是有些不悅。
可是他們不知道的是,剛才李然卻只說了上半截,下半截他還沒說。
“呵呵,孟兄所言不差,這幾日然在外行醫,親眼目睹城中慘狀,于心也著實不忍。”
“繼續封著,那么城中百姓必定要付出更慘痛的代價。但如若解了封,那我們近一個月的努力就或將付諸東流,這實是兩難啊。”
“但在然看來,此事卻未必沒有一個折中的辦法。”
是的,李然既沒有選擇支持繼續封城,但也沒有選擇反對。
理由很簡單,他知道這次城里的事態全是人為所致。
“哦?折中的辦法?”
祭先聞聲,當即是來了興趣。
可誰知,此時底下的一群族老卻又是一頓牢騷:
“折中?你當這是買賣?還能兩頭討好的?”
“你這豎子,豈能這般沒有原則?縱是我等行商之人,也得本以信義為先吶!”
李然聞言,卻并未就他們的質問進行回答,只面向祭先是作揖言道:
“岳父大人在上,恕李然斗膽直言。子產大夫封城之舉,實為百姓著想。而今城中癘疾已經緩解,若是適當的與外界溝通,也并無不可!”
“嗤…可當真是個笑話!”
“現在若與外界溝通,一旦癘疾傳了出去,屆時你拿什么跟友鄰之邦交代?”
“哦,對了對了,我差點忘了,你李然本就不是鄭人,你當然可以如此說了。”
豎牛冷笑連連,臉上滿是陰陽怪氣的模樣。
這話一下子就引起了在場眾人的共鳴,因為豎牛戳中了李然無法反駁的一個事實。
他的確不是鄭人,甚至不屬于任何一個諸侯國,他是來自周王室!
而要說起來,這周王室其實還真不怎么受鄭國人的待見。因為,若要真說起來,鄭國和周王室之間,卻還有點世仇的味道在里面。
縱觀周朝歷史,唯一一個公開跟周王室干過架,又互相交換過質子的諸侯國,恐怕也就這鄭國是獨一份了。
而這一前周王室成員的身份一旦被擺上了臺面上來,居然又成了個不大不小的一個罪證來。
“好哇!你小子這是打算把我們往死里坑啊!”
一時間,眾人紛紛出言聲討,像是李然乃是他們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倒是祭先心中了然,聞聲并未出言,只面露思索之色。
好一陣之后,他這才微微擺手,示意眾人安靜,而后看著李然言道:
“你且說清楚,到底是個什么樣的法子。”
畢竟之前救濟糧之事,李然孤身一人遠赴衛國救下過祭罔與祭詢。
對于李然的膽識與魄力,縱使其他人不信,祭先還是十分信任的。
眾人見祭先發話,當即也就停下了,紛紛盯著李然,就等他抖摟出下一個錯來。
“是,鄭邑封城業已足月,長此以往,鄭邑必衰,屆時若想恢復,只怕短期內是無望的。而且城中最近動亂頻發,若想解此危機,可于城門內外劃分一特定區域,派遣已被治愈的勞役入駐其中,并付以報酬,讓他們幫助城內外的商隊進行補給周轉。”
“此乃其一…”
“報酬?這筆錢你給還是我給啊?反正我現在是拿不出錢了!”
李然話沒說完,立時便有人出言反駁。
李然當即言道:
“呵呵,這筆花銷自是由外面的商隊進行支付,他們若想在鄭邑補給周轉,只要價碼合理,又有何不可?”
聞聲,祭先不由微微點頭,而后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不過想要完成這件事,還須得征得官家的允許,所以此事還需前去說服諸位卿大夫。”
“另外,還需告示民眾,無論是外界商隊還是城中百姓,都要依照朝廷的詔令行事,切不可發生搶購擠兌之事,力保鄭邑內外的一應補給周轉正常,此乃其二。”
“其三,城中藥材如今業已快消耗殆盡,若想盡快平息此次病勢,還須得官家出面,以重金托付城外的商隊,讓他們前往其他城邑為鄭邑急購一批藥材。屆時商隊有利可圖,自不會拒絕,而朝廷為能夠盡快平息癘疾,想來也不會吝嗇財幣,如此一來,剩余的病人即可不日痊愈。”
李然所謂的折中的辦法,其實就是讓原本密不透風的鄭邑打開一道缺口,于民休養,于民能有一條活路。
唯有如此,才能從根本上減輕城中與日俱增的壓力,并彌補國民與官府之間所產生的的隔閡。
祭先聞聲,不禁當即大手一拍:
“彩!”
“嗯,此三點有理有據,精辟絕倫,不愧為我祭氏的女婿!”
李然的這個辦法,在既沒有得罪官府的情況下,又能解祭氏的燃眉之急,祭先自是高興不已。
饒是其他剛才還冷嘲熱諷的族老聞聲,此刻也是不由微微點頭,看上去對李然的這個辦法很是贊同。
而豎牛則是一臉陰沉的并未說話。
“但此事,若要說服各位上卿,可也不是件容易事,你有把握么?”
祭先思索片刻,忽的皺眉問道。
李然聞聲一笑,當即躬身道:
“還請岳父大人放心,小婿自當盡力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