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伍員自久攻不下,在二人僵持了數個回合之后,伍員竟是開始顯得有些急躁了。
只見他的劍招在被孫武一一擋開之后,他的雙眼是漸漸涌出一股惱怒之色,手中的三尺長劍也隨之變得愈發的迅猛起來。
原本楚國的軍武便走的是剛猛之道,伍員在慢慢不收其勁的情況之下,招式也隨之逐漸走了型。
直至最后,竟已是再無任何套路可言。一心想著要憑借其勁猛之力攻破孫武守勢的伍員,如今只顧是使盡全身的勁道,所以一劍更比一劍生猛。
饒是伍舉見得此景,也頓時雙眉緊皺起來,臉上也浮現出一絲不悅之色。
而李然看到這里,心知這場比試已分了勝負,再無懸念了。所以,也當即是愈發的輕松起來。
孫武見伍員的進攻愈發的沒了章法,知道時機已然成熟,當即長劍一挑,順勢上削,他的劍鋒順著伍員的長劍刮出一陣刺耳的聲音,眼看便要削去伍員的手腕。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此刻,孫武的手又猛的一抖,劍身隨之狠狠一震,劍身直接擊在了伍員的手腕之上,伍員頓感手上是一陣麻木,長劍脫手,掉落在地。
而一旁的伍舉也被這一幕給直驚出一身的冷汗。但見得孫兒無恙,這才是松了口氣。
至于伍員,此時更是臉色煞白,立在原地久久沒能反應過來。
“呵呵,好!真是好劍法!”
伍舉稍定心神,便立即是為孫武拍手叫好,臉上也滿是恭維嘆服之色,算是為伍員緩解了一時的尷尬。
然而伍員自己卻仍是自覺羞愧,臉色顯得十分的難看。
這時,李然給孫武使了個眼神,孫武立時會意,從地上是撿起了伍員的三尺長劍,并雙手遞到了伍員的手中。
伍員接過后,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長劍,又看了看孫武,最終這才一聲嘆息,朝著孫武拱手躬身而禮,雙手接過了孫武手中的長劍。
“長卿兄武技超然,員甘拜下風。”
他剛才自己也說了自己是來請孫武賜教的,而今孫武當真是教了他,他又豈能是以怒意相迎呢?
要說伍員本也不是心胸狹隘,不能容物之人。只是作為伍家的小子,不曾是經歷過其祖輩與父輩那般的沉浮起落,所以也自然而然的身上也多得幾分傲氣。而一向自負的他,又天資聰慧,論武技,更是極少輸給他人的。
所以,此番輸給了孫武,多多少少有些令他難以接受。
“呵呵,其實子胥賢弟的武技也并不比長卿差,只是心態上還是稍欠了些火候。”
此時,李然又出聲是替伍員打了個圓場。
“子胥賢弟日后需得謹記,正所謂‘重為輕根,靜為躁君’,今日比試,賢弟之所以不能取勝,乃是因你不能沉著應對之故。只一味追求剛猛之勁,卻不通因勢變化之理。”
“若子胥賢弟能夠日后再沉著一些,招式上稍加一些變化,想必日后必能大有長進。屆時,長卿他恐怕也難為敵手啊。”
李然隨即是與伍員一邊寬慰著,并是順帶著指點起一二來。
李然雖不通武技,但他對于孫武的那一套虛實相生的套路可謂也已是相當了解。
而伍員一聽李然此言,便當即是來了興趣,急忙問道:
“既如此,還望先生賜教!”
在被李然指破了不足后,伍員算是徹底擺正了自己的態度,且徑直是朝著李然行了個大禮。
此時,立于一旁的伍舉也是凝神以待,好整以暇的看著李然。
李然則上前是先行托起了伍舉,并與他緩緩言道:
“子胥的劍招乃是受了楚人軍武影響,走的乃是大開大合的剛猛之道,所求的是一擊斃敵。這種招勢在戰場搏殺之時,當然是極為適用的。然而在二人比試時,這種趨于直白的劍招卻并非是取勝之道啊。”
“長卿乃是以兵法融入劍招,先示敵以弱,漸漸誘敵深入。先為不可勝,而待敵之可勝,最終再擇機而處,一招致勝。此實乃兵家詭譎之理啊。所以,若子胥一味只求強攻,那自然就難免落入長卿所設下的圈套之中吶。”
“所以,子胥賢弟若要取勝,便須得是要懂得如何變通才行。”
“而所謂變通,那不外乎是因時而變,因勢而變,不拘于套路與招式,把握進退之機,從容應對,如此方為制勝之理啊。”
若說劍招細微處的招式,李然可能還真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
但若要說兩人比試時的應對之法,李然也是看在眼里的。而他的這一番話,也可謂是一下就道出了其中的精髓。
孫武的劍招厲害就厲害在他是虛實相生,鬼神難辨。所以,若要勝過他,那就必然是要有比孫武更為強大的心理才行。
換言之,就是要看誰比誰更能耗,誰比誰更能裝,誰比誰更能因敵制勝。
而這種脫離于武技,卻更類似于心理戰的東西,李然對此可謂是再熟悉不過了。
伍員聽到這里,似乎也想到了些什么,眼神亦是當即一亮。
“先生的意思是,須得根據敵人的變化而變化?不能衡絕守一?”
所謂“衡絕守一”,便是指將一條路走到極致。
李然笑著點頭道:
“是了。”
“世間萬事萬物,無論是如何的完美無暇,卻總有其短缺之處。所以,若能通過變招,先使自己先能立于不敗之地,守時待命。屆時勝負之機,存亡之理,猶未可知啊。”
“同理,若只一味愚昧信奉自己的所知所識,卻不識世事之變幻莫測,那無異于是自取滅亡啊。”
隨著李然這話音落下,無論是伍員還是孫武,都一時陷入了沉思之中。
李然當然不會知道,他今日的這一番話,將對他二人起到什么樣的作用,又將會給日后的楚國帶來什么樣的災難?
而伍員自己當然更不會知道,因為今日李然的這一番話,其實也已是道出了有關于他自己的“天命”。
“員兒,還不趕快謝過子明先生的指點之恩?”
伍舉此時再度出聲,示意伍員要懂得規矩。
于是,伍員當即再度朝著李然是躬身行禮。隨后,又與孫武是各自客套了一番后,這才是隨著伍舉告辭離去。
看著這祖孫倆一前一后離去,李然臉上的笑意也是愈發的神秘。
而孫武在一旁看著,亦是忍不住笑道:
“看來先生之謀,似乎又成功了?”
李然乃是算無遺策之人,那自然很少有計策會落空。
可是在面對伍舉這樣的人精時,還能取得成功,這足以證明李然的確是智計無雙。
李然回到屋內,只端起幾案上的楚地花茶,小酌一口,這才道:
“嗯,從今往后,這伍舉應當是不會再對你我起殺心了吧。”
“你我往后,也能安心的留在此處了。”
原來,他早就看出了今日伍舉前來拜訪以及伍員前來請孫武“賜教”的真正目的。
伍舉今日前來乃只是為了向李然請教治國之道么?
是,但也不完全是。
只從他那三三兩兩的對話中,其實就不難看出,伍舉對他李然始終是抱有一絲敵意的。
而李然自己也很清楚,今日但凡只要他一句話說錯,伍舉定會立刻會稟明楚王殺了他!
這并非是危言聳聽,也并不是因為伍舉小雞肚腸,不能容人,更不是因為伍舉與他李然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說到底還是一個道理:得不到,便毀掉!
因為,唯有這樣做,才是真正符合楚國最大利益的。
這個道理,伍舉作不可能不明白。所以他才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李然是否是真的愿為楚國效力。
這就好像《三國演義》中,赤壁之戰時,周瑜總是三番四次的要整死諸葛孔明一樣,是周瑜小雞肚腸嗎?
當然不是,要不然他又如何會讓其兄長諸葛瑾去勸降呢?
而伍舉的心思,大體上就與周瑜的心思是差不多的。
所以,今日伍舉他明面上說是前來拜訪請教的,其實還不如說他今日前來,試探的成分要更多一些。
“老謀深算”四個字,用在他伍舉的身上,顯然是再合適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