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吳聽罷,只覺得一時冷汗淋漓,不寒而栗。
“卜尹大人何出此言?在下毫無此意,蔡公文成武略,又深得我蔡人之擁護,我蔡國如今四境安泰,又何必再言復蔡?”
觀從微微一笑。
“呵呵,大人不必驚恐,這本亦是蔡公之意!”
朝吳不由一怔,頗為有些難以置信。
為什么?王子棄疾身為蔡公,為何要慫恿蔡國舊部復國?
“如今楚王蒙難,雖暫時還未薨逝,但其大勢已去,將士們也都日夜思歸,不日便會分崩倒戈!而蔡公如今正欲前往郢都穩定局勢!蔡國正可趁此良機而復立!”
朝吳聞言,卻依舊是小心翼翼的說道:
“吾等蔡人既已歸順楚國,蔡公即便前往郢都,蔡地也合該聽命于蔡公……”
“哎……朝吳大人啊,你終究還是不解四王子的心意啊!其實滅蔡之舉,又豈會是四王子的意愿呢?當初之所以授命為蔡公,也皆是木已成舟,為了不致蔡國生靈涂炭,四王子才不得已允下了此事!”
朝吳拱手作揖,畢恭畢敬的回道:
“是,蔡公心系蔡地百姓,實乃我蔡人之福!”
“如今四王子之意,便是讓蔡國復國!據聞蔡景侯之少子廬尚在,正可當此大任!朝吳大人可去尋他,輔立為君!”
朝吳聞言,不由又擦了一下額頭上的冷汗。
“蔡公……當真有此意?”
“觀某欺你又是作甚?蔡公早已有言,待復國之后,爾可自攜新君,遷于南面,建都新蔡!大人以為如何?”
朝吳聞言,便立馬是跪拜在地:
“那就全都仰仗卜尹大人了!至于上蔡之地,往后便世世代代皆歸于楚國,我蔡人不敢再有絲毫染指!”
觀從亦是裝模作樣,且是扶起了朝吳。
“不必如此,此皆為四王子之恩德!朝吳大人可立刻派人去尋少子廬,四王子不日便會離開,對了,另外……還需你們再做得一件事來!”
“卜尹大人請說,只要是朝吳能辦到的,絕不推諉!”
“四王子如今欲立王子比為楚國新君,此間還需得爾等鼎力相助!如若不然,楚王一旦再次得勢,不僅是蔡國復國無望,日后恐還會受到楚王的報復牽連吶!”
朝吳聞言,亦是連連點頭道:
“卜尹大人所言甚是!”
“嗯,既如此,那大人便去召集蔡國舊部,尋找少子廬,謀劃復國之事吧!”
朝吳還多少有些疑慮,所以是很明顯的又遲疑了一下。
“四王子所謀之事,極為隱秘,觀某都如實告之,不知大人還有什么好顧慮的呢?時不我待,此次機會若是錯過,日后恐怕便再無此等良機了!”
“諾!只要能讓蔡國得復,在下縱是萬死亦無憾矣!在下這便去辦!”
而觀從剛從朝吳這邊出來,便是立刻接到了王子棄疾的召見。觀從匆匆趕到,王子棄疾一看到觀從,便是極為熱情的拉著他的手問道:
“如何?朝吳那邊可有結果了?”
“四王子請放心,朝吳聽聞不日便可復國,已然為之所動。眼下正竭力找回少子廬!而上蔡之地也皆答應是從此割給楚國,如此也算得是能有所交代了。”
“好好好!先生這些時日甚是辛苦,但是眼下卻還未到休息之時。如今我那兩位愚兄已然是到了郊外!還請先生前去,一切按計劃行事!”
觀從澹然道:
“諾!既如此,便請四王子且在此靜候佳音!”
觀從整理了一下衣冠,便是帶了一隊人馬,出城迎接王子比和王子黑肱而去。
他二位由于久居他國,甚是沒落,其身邊也沒幾個隨行的侍從。因此,他二人一時也不敢貿然進城,正在踟躕彷徨之際,但見迎面是來了一隊人馬。
王子比和王子黑肱對視一眼,臉上多少有點懼意。
只見觀從上前行了一禮,說道:
“二位王子安好,四王子已等候多時了。”
“季弟既召我二人前來,他為何不來親自見我們?”
王子比如是問道。
“四王子如今正在處置蔡地內部政務,一時抽不開身!所以讓觀從代為迎接二位王子,請二位王子也不必驚慌,一切都在四王子的掌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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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黑肱瞇了一下眼睛。
“觀從!季弟曾言,一旦叔兄歸國,便當擁立他為君,他所說的可是真的?”
“四王子所言當然是真的,只不過現在楚王尚在,尚需大家一同齊心協力,可方成事啊!”
“熊圍尚在……此舉是否也太過于冒險了些?”
王子比有些不甚確定的如是問道。
“二位王子請放心,楚王熊圍倒行逆施,早已惹得天怒人怨,以致如今眾叛親離。還請二位王子且入上蔡,訂下盟誓,高舉義旗,不日便可入主郢都!”
王子比和王子黑肱雖聽觀從如此說,但皆依舊是有些懼怕楚王熊圍的淫威,故而又是遲疑了許久后,王子黑肱這才說道:
“簽訂盟約之事尚需從長計議,且入上蔡看看倒無不可!”
觀從知道他們兩個膽小怕事,不由得是對他們有些鄙夷之色,不過倒也沒有當面再多說什么。
“那便請二位王子入城,跟四王子會合后,再做計較!”
于是,只見觀從所安排的那些人,便一路簇擁著王子比和王子黑肱進入城內,而那些人此時,竟又是都大聲叫囂著:反對楚王,殺入郢都!
這一幕,卻是讓二位王子皆始料不及。畢竟謀逆造反這種事本該要講究個“靜”的,像這般大張旗鼓的叫囂,這又如何不讓他二人懼怕?
但他們此刻就猶如刀俎上的魚肉,又哪里半點由得了他們?他們一路到得蔡公府上,而王子棄疾本來正在裝模作樣的吃飯,聽到外面的叫囂聲,便是立刻起身從后門離開。
王子比和王子黑肱進入蔡公府邸,卻不見王子棄疾的蹤影,正兀自感到疑慮。而觀從看到王子棄疾早已是擺下了佳肴,便心領神會,且讓二位王子先行入席就食。
這兩位王子,這一路奔波,終日里寢食難安,如今終于有了歇腳之處,此刻也確實是頓感饑餓。而且,他二人也只當王子棄疾不過是暫時未至,因此亦是毫無防備的便坐下來吃喝起來。
而就在此時,觀從卻在院子內是一通挖坑,布置成了盟誓的現場。且又命人是穿成王子比和王子黑肱的衣服,宣讀盟約之后,又牽來一只牛,冒充王子比的那個人先行割下牛耳,放在盤子之中。
“王子比”執盤祭拜天地,隨后用牛血涂抹嘴唇,“王子黑肱”和“王子棄疾”也用牛血涂抹了嘴唇,以表達結盟的誓言由天地神明作證,不得有違。
而且“王子比”乃執牛耳者,宰殺牛作為祭品,扔入坑內,又將盟約書放在祭品牲口之上……
王子比和王子黑肱都聽到外面的動靜,急忙出來查看,卻發現觀從此刻竟已經完成了盟誓!
這一下他們可謂是騎虎難下了。
而這,也正是觀從替他二人所挖的坑,而且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且王子棄疾也不在現場,這亂臣賊子的名頭,便算是硬生生的扣在了他二人的頭上了!
而王子棄疾呢?反倒成了一副是被形勢所迫的受害者模樣,猶似迫不得已。
第398章_蔡人反楚
再說另一邊,由于之前觀從攜王子比入城的時候,是命人一路叫囂著要反叛楚王的。對于這些,當時那些路過的蔡國國人也都是聽得真切。
若要說他們這些遺老遺少們,在聽得此流言之后還不為之所動,那也是絕對是不可能的。
只不過,他們這些人大抵都是些有賊心沒賊膽的,也都懼怕楚國的淫威。于是,他們只得去找舊主的子嗣來主持大局。
公子東國,蔡靈侯之嫡長孫,其父乃是當年蔡國的隱太子。按照輩分來說,應算是蔡少子廬的侄孫。
其父當年為太子,聞訊蔡靈侯為楚王所殺,便是派人前往晉國求援。但無奈中原諸國皆是見死不救,最終上蔡城破,隱太子亦被楚王所殺。
其后,公子東國幸得國人所保,且楚王子棄疾成為蔡公之后,似乎也是有意要放他一馬,故而自蔡國被滅之后,他竟亦能茍活至今。
而旁人將消息傳至公子東國處,他在得知這些消息后,經過深思熟慮,又見蔡地的百姓們皆是如此義憤填膺,便是決定搏上一搏!
而當他們擅自闖進蔡公府邸之后,眼見這一處故意留下來的盟誓“景觀”,而且蔡公的狗腿子觀從竟然也在!
蔡國的國人們立刻上前將觀從是團團圍住,觀從面對如此情況,也沒有絲毫的反抗,直接是束手就擒,瞬間便被隱忍許久的蔡人是捆綁得結結實實。
公子東國來到觀從的面前:
“爾等在此盟誓,莫不是準備要謀逆弒君?”
“王子比已經離開這里,你們抓我又有何益?而且他們已在城外整裝待發,蔡公、王子黑肱都已決定要輔左三王子入主郢都,立為新君,且已在此盟誓!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公子東國一把揪住觀從的衣襟。
“楚王手眼通天!若是知道此事,豈不會前來報復?屆時我蔡人恐是又要遭厄!”
“哈哈哈,公子為何如此膽小?!楚王已是自身難保,卻還哪有空閑來蔡地尋仇?待王子比立為新君,大局既定,這難道不是公子復國的大好時機么?!”
觀從此話一說出口,公子東國便立刻是松開了手,不由遲疑了起來。
是啊,說到復國,他何嘗不想?
這時,又聽人群之外,另一人又是擲聲喊道:
“你們若是當真愿意為楚王赴死,或是逃亡的,那現在便殺了觀從!如果想要讓蔡國安定下來,那么就應該要贊成蔡公,并協助他完成他的大愿!”
“何況我們若是違背蔡公,那往后又該何去何從?再說蔡公可是有意要光復蔡國的,而楚王則是滅我們蔡國的罪魁禍首!”
說出這一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朝吳!
眾人聽了后,皆是瞬間沉默。但也只過得一會兒,眾人便是紛紛贊許道:
“是啊!贊成蔡公!”
“推翻楚王!”
“扶立新君!”
甚至還有一些人是直接在那高喊著“光復蔡國!”
國人們的士氣一時被點燃,隨后便是慫恿著公子東國和朝吳來到了軍營,并且要和已是奔出城外的王子棄疾集結,跟他一起前往楚都郢都,立王子比為楚國新君。
王子比雖然膽小,但是在看到了如此情景之后,也是不免長舒一口,真可謂是氣勢如虹,而他們很快就抵達了鄧地。
理所當然的,陳國的一些人眼看蔡人都直接“反”了,于是索性也就一不做二不休,想著要復國的人也都是紛涌而至。
而許人,竟也在國君許圍的帶領下來到此處,不羹的民眾亦是聞風隨到,再加上蔡國、以及王子棄疾的部眾,浩浩蕩蕩的竟然直接是聚集了二十萬之眾。
雖說這些大都是烏合之眾,但氣勢龐大,也大有一呼百應的氣勢。
而郢都方面,王子棄疾也早是安插了內應,而且譬如薳氏、斗氏的那些人,也都是在暗地里蓄勢待發。
與此同時,楚王熊圍的情形也更是急轉直下。
原本想要征討徐國的楚王,突然是遭了變故,越國大夫常壽過,在此關鍵時刻,竟是突然反叛了楚王,圍住了固城,攻下息舟,并是筑城駐扎在那里。
對于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使楚王原先的部署也是被徹底打亂,也再顧不上去攻打徐國,只得是與常壽過的大軍內外對峙了起來。而且這一番的折騰,楚王身邊的士卒也跑得是越來越少了。
反叛之勢頓是燃遍整個楚國,而所有的起義之眾也都堅信,他們這一次是定然可以成功的!
就這樣,王子棄疾“被簇擁著”領著大軍來到了郢都的郊外,這一路之上,王子棄疾的大軍幾乎是沒有遇到任何像樣的阻礙。
這時,蔡國大夫朝吳進言,建議在郢都郊外是筑起壁壘,以揚聲威。
畢竟,若不是像如今這樣的情景,給他們蔡人十個膽子,又怎么可能有機會如此深入楚國之境,甚至是直接兵臨楚國郢都的城下?
所以,朝吳的這一建議,明面上是為了能夠穩扎穩打,實則是為了替他們蔡人立些門面。
而王子棄疾又豈能識不破朝吳的這種把戲來?他只擺手回拒道:
“大可不必,只需扎下籬笆即可,我們此來只宜速戰,再說楚人已經很疲乏了,此刻再筑高壘,于戰局無利!”
朝吳聞言,知道終究是瞞不過,便只得是依計行事。
而此刻郢都內部,楚王熊圍之子太子祿是一陣心急如焚,蔡國逼宮大軍已勢如破竹,兵臨城下。太子祿此時又完全聯系不上遠在徐國被困的父親,不由得是直接慌了,因此甚是焦急的叫道:
“如何是好!現在該如何是好啊?!”
此時,伴隨其左右的大臣郄宛則是拱手道:
“太子莫急,局勢雖然艱難,但是蔡國的大軍若想要就此攻入城中,只怕也沒那么容易!”
的確,郢都城防堅固,若能處置得當,想要輕易攻入也是極為困難的,而這也正是朝吳之所以明面上想要建筑壁壘的原因。
而一旁的公子罷敵卻是一直愁眉不展,不由長嘆一口:
“可就算是能抵得住一時,卻也支撐不住太久啊!”
“稟二位王子,臣宛已經在另謀劃退路了。權且先抵擋得一陣,屆時我等便可撤出郢都,奔往鄭國以期東山再起!”
這里值得說一說這位執意堅守郢都的直臣,此人郄氏名宛,其實本也是晉國人氏,乃是當年郄氏小宗,伯宗之孫。當年因受權傾朝野的晉國三郄大宗的排擠,最終被驅逐,故而來到了楚國。
而眾所周知的,楚王熊圍當年建造章華臺,廣羅天下英才,可謂招降納叛,無所不聚。
而這郄宛,作為晉國叛臣之后,因懷有大才,為楚王熊圍所器重,并是委以主持郢都事務的重任。
所以,郄宛就如同伍舉、然丹一樣,對楚王熊圍那亦是忠心耿耿的。
而太子祿在聽得郄宛之言,亦是不由心下稍安。
“那一切便都有勞大夫了……”
郄宛拜別二位王子后,便當即出去處理事務,并想著該如何帶著太子祿和王子罷敵逃離郢都。
見郄宛離去,兩名仆人又緊跟著走入殿中。
“二位王子,該用膳了!”
太子祿和公子罷敵雖然心急如焚,但是這飯終究也還是得吃的,而這兩名正仆人又舉著食桉,端到了太子祿和公子罷敵的對面。
仆人正在側斟酒,公子罷敵長嘆一聲,正要開口:
“兄長……”
就在此時,公子罷敵的話還沒有說出口,身邊的正仆人竟是突然發難,袖口中一柄短劍陡現,直接插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太子祿見狀,不由大吃一驚,正要起身逃跑,而另一個正仆人則亦是一把捂住了他的口鼻,反手短劍亦是直接捅入他的后心。
太子祿和公子罷敵一時雙雙斃命,而在得手之后,兩名仆從亦是拍了拍手掌,很快須務牟與史卑便走了進來,看到他們得手,也是一臉的欣喜之狀。
“快派人給四王子傳去消息,就說城內之事已經得手!另外將二位王子被刺的消息也散布出去,好叫城中的楚軍就此喪志!”
須務牟激動之余,也知此事刻不容緩。
待收拾了太子祿和公子罷敵的尸身,四人便匆匆離開了現場。
而郄宛此時尚還被蒙在鼓中,正與城防處和守將交談著,此時陡然間聽得大街上竟有一人大喊道:
“太子祿、公子罷敵已死!太子祿與公子罷敵已死!”
郄宛聞之又驚又怒,簡直不敢相信,畢竟他可是剛還面見過二位王子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