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武回了洛邑,才得知已是大事不妙,不由是追悔莫及。
而李然在得知孫武是被輕易解了兵權,也不由得吃了一驚,頓時捶胸頓足,竟是有些失聲哽咽起來。
觀從在印象中,還不曾見過李然如此失態。
“少主,事情已經發生,悲傷也是無益,從知少主苦惱。但為今之計,唯有先逃出洛邑,再做計較。從已在安排撤離之法,眼下該能有八成把握!”
李然聞言,卻是繼續哽咽道:
“哎……我并非是為自己性命而擔憂,而是為了這周王室難以再興而難過!周王匄那邊,如今單劉攝政,難以自主,王子朝這邊卻是漸漸偏離君道,無可救藥!無可救藥啊!”
觀從這才知道李然如此失態的原因,眼下的局勢王子朝其實并沒有十分穩固,便已經開始卸磨殺驢,心急之甚,比起楚靈王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李然一心匡扶周室,夙愿宏大,他其實并不擔心自身安危。然而,如今王子朝的所作所為,實在是令人心寒。
“少主不必太過感傷,正所謂天予不取,人復何為?不如就此遁去,靜觀其變!”
李然對此卻不甚關心,他現在意志低落,心灰意冷,對王子朝更是失望到極點。
“你去辦便是,要小心一些,莫要被人發現了去,否則只怕我等皆是性命難保!哎,我本想長卿若能堅持不交出兵權,如此反倒是能留有一線之機,如今……”
“長卿若執意不交又能奈何?豈不是更坐實了我等謀反之心?那時候豈不是危險更甚?”
李然嘆息道:
“陛下雖將我軟禁,但表面上還是相當客套,或許是為以后留得一條后路。若是長卿能不交出兵權,繼續攻擊劉邑,他也會有所忌憚,如此我反倒是更加安全。”
觀從安慰道:
“少主莫慌,長卿神武,若是他再吃敗仗,自然會重新啟用長卿。所以,想來那王子朝如今也確是不敢把少主怎樣!”
李然攤開雙手。
“話雖如此,但我擔心……陛下已經聽信佞言,這段時間恐怕還是有人會在陛下耳邊慫恿害吾性命。若陛下得勝,則我等皆可安然無恙。若不能得勝,甚至是連孫長卿也無力扭轉之時,只怕……若真的到了那一天,觀從你便自行逃命去罷!”
“少主,從既已跟隨少主,便斷然無自行逃走之理!”
李然有些訝然的看著觀從,欲言又止。
觀從察言觀色,知道李然想要說什么。
“少主,之前從跟隨楚靈王,所為本就是報仇!至于如今的楚王棄疾,亦非良棲之所。少主與他們截然不同,老宗主對從亦有知遇之恩,少主雖然對從有防范之心,但并無加害之意,能得遇如此坦蕩之主,從若不誓死效忠,那便是不識好歹了。”
“從向來自詡看人極準,少主乃仁義之人。從對少主的大道雖并不完全贊同,但少主待人坦誠,觀從都是看在眼里的!從雖是視老宗主為尊,但老宗主神龍見首不見尾,從多年違心游走熊圍、熊棄疾之間,便如喪家之犬,自跟隨了少主,這才是定下性來!”
“所以從必將竭盡所能,協助少主逃離這是非之地!”
顯然,此時的觀從可謂已是認定了李然。縱然他不會毅然替為李然去死,但是冒險帶他脫困,觀從還是有十足把握的。
李然聽了觀從的坦蕩之言,不由是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觀從,難得你能有此心,此前,倒是李然不夠坦率了!”
正所謂患難見知交。
經過此事,倒是讓李然徹底接納了觀從。他們二人雖是觀念不同,但也算得求同存異,和而不同。
再說范蠡逃離洛邑,便朝鄭邑而去,半路中又得知孫武已被卸去兵權,范蠡心知情況不妙,愈發焦急趕路。
當范蠡在祭府見到祭樂之時,卻不敢說李然出事,怕她擔心,只說回來看看,祭樂剛接到李然的書信,倒也不疑有他,只是這心中莫名的忐忑,也不知怎么回事。
不過,祭樂見范蠡風塵仆仆,而且鸮翼也未有動靜,想來李然若是遇到什么事,也大可修書一封回來,讓鸮翼代辦即可,卻為何會讓范蠡回來?
祭樂本想詳細詢問,光兒正巧出來從里屋出來,腳下一拌,便要摔倒,范蠡眼疾手快,一個躍步撲出,墊在光兒的身下。
光兒雖未摔倒,卻也是嚇了一跳,她本身是有心疾,祭樂頓時慌神,抱起光兒關懷備至,范蠡見此情形,反倒是默不作聲的退去。
鸮翼送完書信,正好去隨國的商戶回來,于是沒有著急去洛邑,而是在處理此事,他看到范蠡,不由是稍稍有些吃驚。
“少伯?你怎么也回來了?”
范蠡卻是將鸮翼拉在偏僻處,壓低聲音:
“先生出事了!”
鸮翼瞪大眼睛,無不擔憂的問道:
“出了何事?先生現今人又在何處?”
“他已為王子朝所軟禁,而且據我得知的情況,長卿兄也已被卸去了兵權,入了洛邑被軟禁于別處,形勢危急!如今先生身邊只有觀從,褚蕩多半也是和長卿兄在一起……”
鸮翼聞言,不由是倒吸一口涼氣。
“少伯,此事非同小可,你可千萬不要告訴夫人!”
“蠡明白,剛才見到夫人,蠡并未說起。”
“待我派人再去刺探一番,再想辦法如何解救先生!”
鸮翼當即利用自己的商站,盡可能的去了解李然那邊的情況。
得知李然現在已被嚴格限制,出不得府邸半步,孫武和褚蕩也是差不多情況,褚蕩還因為著急惱怒,打傷了不少看守他們的士兵。
后來南宮嚚便以李然相要挾,這才使得褚蕩不敢再莽撞。
鸮翼知曉這些之后,心急如焚。他在洛邑刺探情報,尚且可以,但是眼下想要入洛邑解救主公,那就有些有心無力了。
范蠡見他來回踱步,低頭苦思冥想,忍不住說道:
“鸮兄,蠡其實有一法,或許可以救得先生!”
鸮翼抬起頭來。
“哦?是何辦法,快快說來!”
范蠡卻在這個時候遲疑了起來:
“只是……這個辦法恐不符先生心意!”
“少伯,你只管說來,無論是否符合先生心意,只要能救得先生脫困,事后便讓他責罰于我便是!”
第477章_人棄我取,人取我予
范蠡聽了鸮翼的話,不由是點頭應道:
“確是如此,眼下只要先生無恙,也顧不得這么許多!蠡的辦法便是,讓晉國再度出兵干預!”
鸮翼訝然:
“讓晉國再度出兵?”
只聽范蠡嘆了口氣說道:
“蠡知道此舉難免有通敵之嫌,但如今想來,就算是沒有這件事,晉國也是遲早會出兵的。正所謂‘人棄我取,人取我予’,蠡以為,若能夠讓此事提前,便可確保先生周全。晉國出兵,王子朝定然抵擋不住,屆時自會再念及先生,甚至不得不重用長卿兄!”
“嗯,言之有理!王子朝既如此對待先生,我們倒也不必再念及其他!我這便去面見子太叔大夫,若由他出面,此事可成!”
鸮翼和范蠡的想法也很單純,那就是只要能救出李然,哪怕只是暫時讓他不被謀害。管他是晉國范鞅也好,暗行眾也罷,能為己所用,達到目的,便是上策。
游吉之前得過李然的指點,更是念及其對鄭國有恩,聽聞李然有難,自是不會坐視不理。
更何況,他們鄭國身為周室鄰邦,周室大亂,他們之所以一直都在那袖手旁觀,不過是為了明哲保身罷了。
而如今周室動蕩日久,難民日增,于鄭國也是極為不利。
所以,關于王子朝和周王匄那邊的消息,其實游吉也一直派人在暗中打聽。
他也已經知道了李然被軟禁的消息,正想著該如何搭救,得知鸮翼來訪,便急忙讓他進來。
鸮翼救主心切,見到游吉,也無暇客套。
“大人!我家主公有難,還望大人搭救……鸮翼感激,日后定當圖報!”
游吉聞言,卻也顯得頗為無奈只哀自嘆了口氣:
“哎……李子明對我鄭國亦是恩重如山,得知他如今有難,本卿也正在想辦法如何搭救。只是……我鄭國國力不濟,于諸侯間無足輕重,此事委實難辦呀!”
鸮翼誠懇道:
“大夫所言甚是,所以眼下,也唯有晉國那邊,可救得我家主公性命!”
游吉不由得一怔。
“晉國?那范鞅會去救子明?”
“若是平時,范中軍自不會救我家主公,但今時不同往日,范鞅一直想要插手周王室之事,之前因受流言所擾,不得不退兵以自證清白。所以,對于范中軍而言,只要尋得一個合理的說辭,他們自然不會放過這等的良機的!只不過……這等忌諱之事,若是旁人去說,畢竟是人微言輕。也唯有如同大夫這般的身份,可代表鄭國前去游說一番,或許能成!”
游吉沉默片刻,不一會兒便是下定了決心:
“好,那你趕緊收拾一番,隨本卿一同前往晉國!”
鸮翼聞言,不由是大喜過望,對游吉也是千恩萬謝。然后先回去收拾一下,并且囑咐范蠡留在祭府,照顧夫人和光兒,因為祭樂遲早是要知道李然被困之時,那時候也需得要留一親信在其身邊。
范蠡畢竟心細,這件事由他在那再合適不過。范蠡雖然想要一起出力救人,但是也擔憂夫人,她的身體看起來愈發的虛弱,還要操心李然以及光兒的心疾,如果沒人在她身邊看守,只怕真會支撐不住。
于是,鸮翼跟著游吉組成的使團,一起前往晉國。一路的奔波不提,當他們到了絳城之后,便立刻要求見范鞅。
范鞅得知游吉到來,鄭國雖小,但位置至關重要,位于周室之側,以及晉楚兩個大國之間,所以游吉這個鄭國的代表自是不能小覷,于是當即會見。
鸮翼扮成游吉的隨從,跟在他的身后,雙方見面客套一番坐定,范鞅似有所指的說道:
“子太叔,周室之亂已有載余,你們鄭國和周室如此之近,卻一直不曾表態,恐怕并不妥當吧?”
游吉苦笑一聲:
“回范中軍,自從子產大夫走后,老夫畢竟能力有限,加之鄭國近期發生了不少事情,可謂是一團亂麻,在下也是倍感壓力。本國的事情都沒有安撫好,更別妄議王室之事了!”
“不過,我鄭國之內,坊間有人曾戲言:‘嫠不恤其緯,而憂宗周之隕,為將及焉。(寡婦不操心她紡織用的緯線,卻擔心宗周的隕落,是因為害怕禍患將會落到她頭上。)’今王室的處境實在是讓人揪心,我們小國也不得不感到害怕。”
“當然,還恕吉直言,王室之亂,實則亦是晉國之恥!”
范鞅眉頭一蹙。
“子太叔,你這般說是何用意?”
“呵呵,《詩》曰:‘瓶之罄矣,惟罍之恥。’晉國既為伯主之邦,又鄰近王室,要是對王室之亂無動于衷,恐亦是不妥!還望范中軍早日圖之!”
范鞅聞言,不由眼前一亮。
嚯,真不愧是子產的接班人,能言善辯也是毫不遜色。
于是,范鞅又甚是假惺惺的說道:
“哎……并非我晉國不肯效命。只是,我等也曾派兵相助王室,怎奈最終流言四起,眾說紛紜。本卿可受不得那些莫名的指責,故而引兵退去,這需是怨不得我們晉國呀!”
“范中軍此言差矣,既同為王室安寧,又何必在乎旁人如何言說?當初王室進封唐叔虞,襄王也給了文公甸服內的原地、溫地、陽樊、欑茅這些肥沃的土地,這才有了晉國的今日之強盛。現在,也確是到了晉國知恩圖報之時!”
范鞅雖然出兵的心思已經定了下來,但是在游吉面前,還是要裝一裝的:
“好吧,且待鞅和眾卿大夫一同商議一番,再做決定!”
游吉當即告退,除了范鞅的府邸,鸮翼擔憂道:
“游大人,范中軍會出兵嗎?”
游吉澹然一笑。
“他肯定會出兵的,其實他早有出兵之意,只是苦于沒有由頭。如今既知我言,又如何不會出兵?!”
鸮翼聞言,不禁是松了口氣:
“若如此,那先生便有救了!”
游吉卻在這時皺起眉頭。
“只是……晉國出兵,也不知是福是禍啊……”
再說范鞅這邊。
原本,他在單旗這邊也算是受了些氣,多少還有些苦悶。
但是眼看著王子朝稱王,且逐漸占據了優勢,單旗如果頂不住的話,那無疑對他們暗行眾是一個極大的威脅。
這絕非范鞅所愿意看到的。
只是他如果此前再度貿然出兵的話,依舊是名不正言不順。而如今,有了游吉的這一番背書,倒是正中其下懷。
范鞅當即去拜訪早已告老的韓起,說起此事,韓起此時已然病重,躺在病榻上,幾不能言。
范鞅此舉也只是給自己出兵一個圭臬上的正義,在得到韓起含湖不清的“支持”之后,范鞅又去找執政卿魏舒,范鞅最近在宋國之亂和之前的王子朝之亂中,他都是獲利頗多,聲望日隆。
而執政卿魏舒,也早已被其所架空。所以,魏舒見范鞅又要出兵,而且還如此的言之鑿鑿,也不好反駁,唯有是應允了下來。
于是,范鞅便以晉國的名義,發出號令,要召集各方諸侯于黃父會盟,也算得給是自己這次出兵一個堂堂正正的根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