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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孫不敢就這樣,一直是在官邸外候著。
而李然雖是對叔孫不敢感到失望,但念及他終究乃是友人之后,便還是隨手寫得一份信牘予他:
“立君之事,有卿士、大夫與守龜在,我李然一屆外人,豈敢裁奪?至于鄆邑的眾人,欲歸魯國則可自去,不欲歸魯的可以選擇流亡,李然又豈敢擅自替旁人做決斷?”
“至于李然,既非魯人,又何來‘歸魯’一說?待此間事畢,李然日后自會歸鄭。而如今暫居于鄆邑,實是不得已而為之。還望念及內人重病纏身,多有不便,若能暫居于此,李然不甚感激。”
那名下人取了簡牘,便匆忙出門就要去往叔孫不敢處,卻正巧是在院內遇到了觀從。
觀從之前協助孔丘操辦魯侯稠的葬禮,如今魯侯稠的殯禮一切如常,所以眼下也并已沒有太多的事情可做。
此刻閑暇之余,他正擺弄著面前的日晷,時不時又看了看周圍物件的日影。
觀從發現那個下人形色匆忙,便是立馬將其叫住,并詢問他是去往何處。
這個下人自是認識觀從的,也知道此人時常跟在主人身邊,乃是主人的心腹,便將方才之事是一五一十的都說了出來。
觀從聽完,面露微笑:
“哦,既如此,那便快去吧,莫要誤了事!”
那人聞言便是小跑了出去,而觀從則是將日晷放歸原處,然后進得屋內找到了李然。
李然此刻正欲往內室去看祭樂,但見觀從竟是一臉的笑意,實是有些不解,便是停下了腳步。
他和觀從的關系,在被王子朝囚禁之時,雖算是和解,但是他二人畢竟志趣不同,所以也只可謂是“和而不同”。
“子玉何故發笑?”
觀從則是拱手笑道:
“呵呵,恭喜少主!”
李然見此情形,更是不明所以,不知他這葫蘆里到底又在賣什么藥。
知道他或許又指不定是在憋什么損招。
不過,他也知道,即便是損招,眼下也只會是拿來對付他李然的敵人。
“不知喜從何來?”
面對李然的不解,觀從又是笑了笑:
“從之所以恭喜少主,乃是因為那季孫老賊恐是命不久矣!而少夫人的大仇即將得報!少夫人身患頑疾,乃為心疾。若此仇得報,或對夫人之疾亦是大有裨益!”
李然不由得是作答一聲苦笑:
“子玉,我知道你這段時間,一直是在研習占卜之術。只不過,此等天衍之術,雖是潔凈精微,卻大體皆為模棱兩可之言,可以賊辯,卻不可當真。你此番該不是又信得這一些誣言誣語吧?”
觀從不由是嗤笑一聲,并是搖了搖頭:
“呵呵,少主有所不知,我觀從其實少時便精于《易》,又豈能不懂‘潔靜精微而不賊,乃深于易’的道理?今日觀從所言,可不是從占卜之術中得來的,而是通過天理推算得來的!”
“哦?天理?”
“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動,性之欲也。如今的事態發展,那季孫老賊正步入天道,必死無疑啊!”
李然聞言,倒是來了幾分興致,不禁言道:
“哦?詳細說來!”
只聽觀從又是侃侃言道:
“十年前,季氏和魯侯的這一場沖突,其最終結局,乃是季氏大獲全勝。而如今,魯侯又沒能熬過他,少主又準備棄魯而去,此言可謂是正遂了季孫意如之心意!”
說到此處,饒是李然聰慧,也依舊不明觀從到底是想要說些什么。
只不過,李然也沒有打斷他,只聽觀從是繼續言道:
“季孫意如其一生之敵,無非有二,其一,乃是魯侯,而如今魯侯已薨,已不足為懼。而另一個,便是少主,如今少主又意欲隱退。既如此,季孫意如可謂‘大壯’也!放眼四海,季孫意如恐是再無敵手!”
“然則,《易》中有云‘小人用壯,君子罔也’,似季孫意如這般的小人,待到新君即位,其勢必將憋不住自己的私欲,又所謂‘天欲取之,必先予之’,此乃天理循環,實不可避啊!”
李然聽得“天欲取之,必先予之”,他瞬間便是明白了觀從所言的核心意思。不僅僅是因為這句話乃是《道德經》內的。更因為觀從,這也已經不是第一次展現他那“欲擒故縱”的手法了。
想當初,在楚靈王被弒之前,這觀從就曾找到過李然,并與他是說起過與今天類似的話。
“而如今少主所需要做的,便是稍安勿躁,也不必離開鄆邑,當然魯國自也是去不得的。只需得隔岸觀火即可!觀從斷言,季孫意如氣數已盡,不日便會喪命!”
李然雖是覺得觀從的話也有幾分道理,但是隱隱中卻也感覺得到觀從必是有所隱瞞。
而且,根據他對觀從的了解,“隔岸觀火”恐怕也并非是觀從的行事風格。于暗中拱火,那才是觀從一貫的做派。
更何況,似這等的玄學,又哪里能直接預見得到一個人最終的結局呢?
所以,他斷定觀從此刻肯定是已經有了主意。
“觀從,你莫不是已經有了計較?”
觀從神秘的笑了笑,不置可否,只道:
“觀從所為,皆為報答少主知遇之恩。而夫人既是對季孫老賊恨之入骨,少主又如此上心,觀從敢不效命?再者說,此乃季孫老賊咎由自取,他虐民無度,又不循尊卑之序,早是該受得此難!”
“如今季孫意如的性命也就懸于旦夕之間。此人死不足惜,而現在所該考慮的,乃是該如何利用好這一枚棋子罷了。從可不敢是讓他死得毫無價值啊!”
李然側目看著觀從。
“何謂‘棋子’?子玉就不必跟我賣關子了吧,直接明說便是!”
觀從躬身回復道:
“諾!”
“從以為,想這季孫意如僭越攝君既已成事實,那就應該讓他在死之前,將其私欲給暴之于眾!且讓其自我膨脹,做出更多的逾矩出格的事情來!”
“想那季孫老賊,雖是對魯侯恨之入骨,但這些年來一直又是以‘被害者’自居。自魯侯出奔以來,那季孫意如亦是整日戰戰兢兢,惶惶不可終日。所以,如今若不令其自張其欲,我等又豈能成事?”
“唯有令其自奸其欲,待其坐實了季氏‘欺君’的惡名后。到那時,所有人也都將看清季氏的真面目。魯人苦于季氏亦久矣,屆時季氏亦必將受其反噬!”
“而如今魯國之三桓,唯有季氏一家獨大,故而一旦季氏有事,那么魯國三桓便可不攻自破矣!”
李然眉頭不由得一挑,觀從說的沒錯,季孫意如為了讓自己的代攝君權能有正當的說辭,也一直沒有另行廢立之事。而且他也一直是以“受害者”的身份自居,為的就是博取世人的同情。
“所以,究竟該如何讓季孫老賊‘好死’,讓公室的聲威得以復振!這才是關鍵所在啊。”
李然聽罷,是頗為驚訝的看著觀從。
這家伙的想法,乍聽之下,頗為有些天馬行空。但是細思起來,又確實是足夠深遠。
這觀從,就仿佛是在另一個維度,時刻觀察著整件事的發展脈絡。
此人看待問題往往是入木三分,雖說是使慣了陰謀詭計,且為人機敏而賊,但做事又往往能從大局入手,順勢而為,且直切要害。
就這些本事而言,饒是李然對此,也是不得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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