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梁懷作為季孫意如生前所寵信的家臣,他的這個要求,可以說本身也是合情合理的。
“主公身前所患乃是疫病,且死狀過于慘烈,不宜觀瞻。況且,死者為大,既已入殮,又豈能擅動?”
季孫意如的這兩個借口也都可謂是義正辭嚴,讓人難以辯駁,然而仲梁懷卻也是據理力爭。
“陽虎!主公此前還尚身健硬朗,縱是有疾,亦可自愈。如何會轉眼間一病至此?況且,若他是得了疫癥,那爾等伴其左右又為何毫無癥狀?”
“此間定有蹊蹺!可絕非爾等隨口便可湖弄過去的!懷雖不才,卻縱是拼了這條性命也要查得真相!”
陽虎瞇瞪著眼:
“仲梁懷!你莫要在此混淆視聽!隨主公車駕的隨從中,唯有主公年紀最長,得此惡疾也是實屬正常!你若是想要隨家主殉死,只一條白綾足矣,又何必在此危言聳聽?還要做出這等令我季氏不體面的事來?”
“如今殿內前來瞻仰吊唁的,皆為我魯國股肱之臣,其中不乏年長之人。一旦開得此棺,使其染了旁人,屆時我魯國因此而大亂,你仲梁懷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仲梁懷,季氏之內又誰人不知你素來是與我陽虎不和?家主在時,你還尚且有所收斂,如今家主尸骨未寒,你是打算要在這里肆意毀謗,陷我于不義嗎?”
仲梁懷也是一時語噻,愣了好一會兒。
“我仲梁懷行得端,坐得正,并無有為難之意!懷只是想要知道家主的卒因。想我季氏上下這么多人,又誰人不想知道?豈能因你一言而蔽之?”
仲梁懷的話確實有不少人支持,陽虎見狀,也知道不能再橫加阻攔,只得說道:
“既如此,為避免疫病四散,那么便讓宮中的醫人來操持吧!”
其實,這個時候并無午作這種專業的驗尸人員。所以,平常的驗尸的工作,一般都是由地方小吏領著皂隸們一同完成的。
而由于季孫意如身份特殊,且是傳言他乃是身染惡疫,那自是不能如此怠慢了。所以,陽虎的這個讓更為專業的人員前來查驗的提議,倒也顯得很是正常。
仲梁懷對此也是無話可說,便只能是答應了下來。
很快宮內的醫官來到了季府,先是清理了一番場地,并將艾草陰燃之后,便置于四處。一時煙霧彌漫,直把人熏得連眼睛都是睜不開來,就更不說近上前去一同查驗了。
隨后,這些醫官又是裝模作樣的進行了一番所謂的尸檢,期間一直那布帛捂著口鼻,只用一只手入內,來回簡易的查驗了一番。
當醫師從靈堂出來,也是急忙洗了手,仲梁懷急忙問道:
“我家主公究竟是因何不祿?”
那醫師并沒有著急回話,而是認真清洗自己的手,還將布帛放入沸水之中,又洗了把臉。
“哎……你們又何必如此大費周折?母庸置疑,季孫大夫確是因身染疫病而卒。還望諸位也要小心一些,切勿靠近查看,再多置辦一些冰塊,若是感染上了,可就麻煩了!”
原來,觀從早就已經預料到了,所以他早早的便是與魯國宮內的同僚們是打了招呼的。
要知道他身為“道紀”的成員,本來就是各國的巫、醫、卜、樂、史這些人串聯在一起的。
倒也并非明言是要他們做偽證。
只因季孫意如的身份過于尊貴,這些醫人又豈敢真的仔細翻看查驗?
更何況就當時的條件來說,尸體既都已經僵直了多日,他們又哪里能分辨得出個子丑寅卯來?
所以,觀從既說的惡疫,那他們便也就順水推舟,只管這么說就是了。
觀從,身為“道紀”的成員,他對于這些個“巫、醫、卜、樂之人,其大多數人究竟是懷揣何種的心思,可謂是一清二楚的。
畢竟,想要在這個圈子里混得開,“得過且過”,“人云亦云”乃是最好的護身符。
但是,當有人真的想要挑戰他們權威的時候,他們這些人又會聯合起來,出于維護自己以及主人的立場,以“更專業”的角度,將這種聲音給彈壓下去。
所以只要是理解了這些,就不難理解,為什么這些醫人會幫著陽虎凈說得這些瞎話了。
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都不是,不過是對他們有利而已。
在利益的面前,真相從來都不重要。更何況,他們本身就無意了解真相。
現在,既已經“證據確鑿”了,那么便再也沒人提議查驗季孫意如尸身。
而陽虎身為季氏的家宰,在其主人逝世之后,便是正式開始獨攬季氏的大小之事。
隨后,陽虎便又給身居鄆邑的李然和孔丘去了信。
李然這一段時日,無時無刻的陪伴著祭樂身邊,她的病情雖然沒有痊愈,但是也沒有再繼續惡化,這也讓李然是稍稍安心了一點。
當祭樂知道季孫意如竟然已死,頓時大喜,并且抱著李然大哭起來,權當是一種情感上的宣泄。
李然輕撫愛妻的后背和秀發,這段時間因為病情的緣故,再加上思慮過度,祭樂已經掉了不少頭發,這讓李然是心疼不已。
待到祭樂哭累了,李然這才說道:
“季孫老賊已死,此乃大喜事,樂兒合該高興才是,如何又哭成了個淚人?”
祭樂止住哭聲。
“是啊,夫君說得極是……父兄的仇,終是得報了!”
“樂兒,接下來你便要好好調養身子,等我們回了鄭邑,便能見到光兒了!”
祭樂輕輕點了點頭,不過突然又想起一事。
“對了……阿衍和阿為還能回得了國嗎?”
“暫時還不行,魯國國內的局勢不明,還得再觀望一些時日!”
祭樂聞言,不由是又嘆了口氣。
“樂兒本想將他們一同帶回鄭邑,但是樂兒前幾日與他們談及此事,他們似乎還是想要回到曲阜,畢竟是其宗祠所在,他們年紀雖小,卻也頗有自己的看法……”
“此事不急,季孫老賊已死,只待曲阜安穩下來過后,我們將其送回便是!”
如今,季氏已倒,主事之人乃是陽虎。而按照陽虎如今的行事作風,理應是會善待公衍和公為的。
所以,祭樂思索了一下,便應了一聲“嗯”。
李然也看出她想念光兒的緊,也在考慮是否應該讓范蠡帶著光兒前來鄆邑與之團聚?
安頓祭樂睡下之后,李然這才出來找到孔丘。
孔丘對于陽虎的書信所提出的請求,也就是讓他回魯國與他一同“操辦”季氏大喪一事,此時還尚且有些猶豫。
然而李然看過后,倒是覺得孔丘可以前往。
“仲尼,季孫意如已死,你回曲阜替陽虎一同操辦喪事。并借此機會若能與之一同振興公室,確也是不錯,你這便去吧!”
其實,縱是李然也萬萬沒有想到,這觀從竟果真是有得如此的手段,不僅是讓季孫意如的死期是如期而至。而且,也在此之前,更是將其惡行給公之于眾。
所以,李然十分清楚,他之所以會舉薦孔丘一起操辦其喪事,這其中定是還有另一番意味。
不得不說,觀從的所作所為,雖是過于激進,但也確是管用。
他和觀從比起來,就好比是一個吃客和一個大廚。李然作為“吃客”,雖知道何為美味珍饈,但是又不忍近得庖廚殺生。所以,如果沒有像觀從,像孫武這樣的“大廚”,很顯然,像李然所謂的這些個“美味珍饈”也就根本不可能存在。
但是同樣的,如果沒有像李然這樣的“食客”呢?那么“大廚”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所以,在這種事上,他們彼此之間,倒還真是可謂相得益彰。
顯然,觀從這的確是一把生食的“好刀”,操持起來也是極為稱手。
于是,孔丘便決議前往曲阜。
臨行前,李然亦是將他送出了城門,并是與他囑托道:
“陽虎此人頗有手段,日后以陪臣而執國命亦有可能。而他此番之所以讓你前往,明顯是意欲借喪禮之事而進一步栽贓季氏。此舉雖非君子所為,然則此亦是季孫老賊咎由自取。況且,季氏若不倒,公室又何以扶立?”
孔丘聞言,自是理會其用意,便亦是明言道:
“恩公放心,陽虎此舉雖非光明磊落,但想我仲尼也并非迂腐之人。也自是懂得孰輕孰重。季孫意如多行不義,這一切亦是應得的!丘這便前往曲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