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丘見李然沒有回話,于是再開口說道:
“用其道而不棄其人,才應該是合理的。又如《詩》中所言:‘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世人皆懷念愛民如子的召伯,即便是對其所露宿過的樹,多年之后也依舊對其情有獨鐘。既如此,又更何況是用其道而不恤其人呢?”
“所以,駟歂的種種所為,實是令人琢磨不透!莫非……只因先生之故?”
李然曾和孔丘說過,他和駟歂之間有恩怨,所以孔丘理所當然的會如此去想。
李然聞言,不由是一陣澹然:
“嗯……也許吧……”
李然又不由是想起了自己在鄭國的那些歲月,如今回想起來就恍如隔世一般。心中也不免是泛起了一陣漣漪……
接下來的時日里,李然則是一心陪伴著女兒麗光,并且和孔丘是一起編撰著春秋這一部規模宏偉的巨著。
李然也可謂是度過了自穿越以來,最為難得的一段愜意時光,雖然他的身邊沒了祭樂的陪伴。
匆匆過得三月,孔丘終于還是走馬上任了。
而杏林這邊,則是委托給了李然,以及自己的幾名學有所成的弟子操辦。
陽虎按照之前所承諾的,將孔丘任命為中都宰。
孔丘則是始終小心翼翼,一面恭敬做事,一面卻也和陽虎是始終保持著距離。
雖然陽虎這時候已在魯國可謂是呼風喚雨,所有人都巴不得是趕緊投入其麾下。
然而,也唯有他和李然知道,陽虎這人是遲早要惹上大麻煩的,所以孔丘也并不想和他走得太近。
孔丘在忙于政務之余,也會時常抽空來杏林,親自給學生們再上一上課,順便與李然是說一說朝堂上的軼事。
而與孔丘的忙碌相比,李然倒是顯得更為清閑一些。
李然這三四個月中,心中一直是在掛念祭樂,卻苦于其了無音訊,這讓李然感到十分焦急。
李然知道祭樂的病情是極不樂觀的,如果萬一在途中出現意外,可能也就此會香消玉殞……
李然自是不敢再往這方面去想。
祭樂是他如今唯一的精神家園,他實是無法想象,在這茫茫人海之中,沒有祭樂的日子他又該如何自處?
“父親,母親那邊的情況怎么樣了?”
身旁的麗光一邊練著琴,一邊如是詢問了起來。
李然聞言,不由是稍稍一怔,隨后笑道:
“她現在應該是已經到了治病的地方,十有八九是正在醫病吧。”
麗光聞言,點了點頭便是稍稍安心了下來。畢竟,對于麗光而言,母親的缺位似乎已經成為了一種習以為常的事情了。
而且,麗光畢竟年幼,她自是天真的認為母親只是去治病去了,肯定還會回來的。
所以,真正感到不安的,卻還是李然自己。
“醫和先生……一切便拜托了……”
李然不由是在心中如是暗道。
一日,陽虎又再次來到杏林并找到了李然。
陽虎此番前來,倒也無有其他,不過是舊事重提,依舊是想要勸說李然出仕。
而李然在聽得陽虎來意后,還是將其婉言拒絕:
“大人,此事之前然已經和大人說的清楚明白,李某既為周室之吏,又如何能受得魯國的任命?此間不便之處,還望大人能夠體諒。”
陽虎咧嘴笑道:
“理解理解,當然理解。其實吧,陽某只是覺得,先生既如今身在曲阜,又懷有如此大才。只這般在杏林屈就,實是暴殄天物啊!如今,既然尊夫人已然不在,令愛又得以常伴左右,先生何不……”
李然卻是微微一笑,并是擺手道:
“政務繁雜,李某一旦出仕,勢必為其所累,不能再顧及旁人。李某已虧欠了夫人和子女太多,也實不愿再為旁事而亂了心智。更何況,內人遠涉秦川,生死未卜,李某也難免心中有所困擾,若是出仕,只怕也是心猿意馬,反倒容易誤事!”
陽虎聞言,心中又是一陣不快。
“哼!先生好不知趣,孔仲尼尚且能識得實務,先生卻為何一直要拒我陽虎于千里之外?敢問我陽虎對公室可曾有過半分的不敬?亦或是我陽虎敬尊晉國為天下伯主還做錯了不成?”
李然聽陽虎把話說開,便也是毫不客氣的說道:
“大人此舉確是可謂大謬!晉國范鞅和季孫意如當年乃是勾連極深的,想必大人對此也是再清楚不過!而如今,季孫意如已為大人所滅,大人又何以為范鞅會與大人為善?難道,大人就不害怕范鞅日后會對大人伺機報復?”
陽虎聞言,卻是突然哈哈一陣大笑起來,并是擺了擺手:
“哈哈哈,有何懼哉?范鞅和家主當年關系確是極好,但說到底,還不是因為他們各自的身份和地位?陽某既然有意將季氏取而代之,范鞅又主動與我示好,我又有什么好擔心的?先生對此……呵呵,不免是考慮過甚了些!”
陽虎的這些話一出口,李然便是立刻警醒了,他聽出了陽虎的心聲。
陽虎的志向,其實就是想要成為第二個季平子。只不過與季平子壓制公室不同的是,陽虎乃是反其道而行之。他主張公室,說到底不過是他的手段罷了,其真實目的其實和季平子可謂是并無二致。
“大人既已如此篤定,然也是多說無益。李某與大人志不相投,不能與謀,還請大人見諒!”
“況且,李某這些年來,為維系天下道統而奔走,王道之不振也已經很久了,李某也屬實是有些累了,無意再涉足天下紛亂。”
“此間杏林環境優雅,大人若允,然還是希望能在這里帶著愛女,享得一番舔犢之情!”
陽虎面對孔丘的時候,還尚且可以拿身份壓人。但是,對于李然而言卻是完全失效。
畢竟,魯國之于李然而言,也不過是客居而已。李然也隨時有可能會離開魯國,或是回周王室,又或是去往別處。
所以,陽虎也實在是無可奈何,只得就此作罷。
李然在送走了陽虎之后,孔丘的弟子言偃則是突然找了過來。
言偃,孔丘弟子,七十二賢之一,乃是千里迢迢從吳國而來求學的。
李然看到言偃,只覺有些奇怪,便是問道:
“子游(言偃字子游),出了何事?”
言偃回道:
“先生,是越國送來了一批貢品,以恭賀新君即位。而其中還有一批才人,越國屬于偏遠蠻夷之地,這些才人不懂得禮儀,所以司儀表示想要將這些才人是送到我這里,要我對其進行周禮的教授。”
所為才人,其實就是進貢給魯侯宋的女人,這些女人都是越國精挑細選的。
但是,畢竟越國不注重禮儀,而魯國又是禮儀之邦,如果不讓這些才人學些周禮,是不便于直接送入宮內的。
李然說道:
“既是司儀的意思,而你也精通于周禮,那就讓她們來學習便是了,到時候等她們這些才人學有所成了,再送去宮中。至于不合格的,便讓她們回去也就是了。”
而言偃則是欲言又止,并是嘆聲道:
“這……只是……偃擔心畢竟男女大防,若讓她們入了杏林,尊師門下弟子眾多,只怕是多有不便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