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丘這話的言外之意也是相當的明顯。
說到底,就是在PUA齊侯:你跟你祖宗齊桓公比,那實在是差了有點遠的,還是好自為之吧。
而這對于始終把齊桓公作為人生目標的齊侯杵臼而言,被他這么一頓PUA,那簡直是不能忍的。
所以,孔丘通過察言觀色,也知道此刻的齊侯杵臼,已是真動了怒。
雖然說齊侯如今年紀也大了,又極度依賴田乞,早就不如當年的霸氣,但其畢竟他是齊國的一國之君。
縱是田乞,也依舊是得看他的眼色行事,大小之事也依舊需得他做出決斷方可執行。
至少,表面上來看是這樣的。
所以,要說這齊侯何曾受過這等的鳥氣?
于是,他這一怒可也就非同一般了。
這時,孔丘甚至也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那就是齊侯杵臼萬一要當場發飆,那索性就此與他們一拍兩散,盟誓不成,就回去各憑本事,整軍備戰!
而李然,此刻則是顯得極為鎮定,并是開口道:
“呵呵,還請齊侯細思一番。晉棄魯國也已經很久了,昔日魯昭公流亡在外,不能為晉國所容,最后也唯有齊侯與宋公愿意為之主持公道。是以,魯人至今都在感念齊侯的大恩。”
“之后,陽虎執國事,晉國又挑唆陽虎,欲與齊國為敵。也是齊侯最終秉持大義,不與魯國深究。是以齊國對于魯國的恩惠還少嗎?”
“齊國之前對魯國既有大恩,又何故要因為這些小事而敗壞了兩國之間的舊誼呢?”
“所以,齊侯若真有志于天下,目光便切不可如此的短視啊!”
齊侯杵臼聞言,果然是冷靜了下來。他知道李然的話,雖只是寥寥數語,但是其中的含義卻是極深。
齊魯相連,歷來就是紛爭不斷。而魯國作為始終較為弱勢的一方,一旦面對晉齊爭霸的局面,魯國便是如同橫在他們之間的晴雨表一般。
所以,魯國也就成為了晉齊兩國爭取,乃至爭奪的對象。
而由于魯國又相對弱小,雖說天下安定乃是符合魯國的根本利益的,但如果一旦發生了爭執,魯國也一定是會偏向對于自己有利的一方。
所以,如果齊國欲再次與晉國爭霸,那現在把魯國強推到對方的陣營,這對齊國而言,可絕對不是什么好事。
其實齊侯杵臼早年就有稱霸之意。如今年紀大了,又被田乞是激起了雄心。
而孔丘,剛才更是以齊桓公為例,是讓齊侯杵臼好似被打了雞血一般。
所以,李然這一番話的言外之意,齊侯杵臼縱是再老糊涂,也依舊是能聽得出來的。
齊侯杵臼非常清楚,如果魯國投向晉國,這是絕不符合齊國核心利益的。
所以,齊侯杵臼的眼神,也就此是少許平靜了一些。
但這可顯然不是田乞想要的結果。所以田乞聞言后,卻是呵呵一笑,并是繼續嘲諷道:
“呵呵,將寡君比作桓公,但……難道仲尼是以為自己就是曹劌嗎?”
很顯然,田乞這話是一語雙冠。一方面是貶低了孔丘。而另一方面,他也是在那提醒齊侯杵臼,讓他勿忘當年的齊桓公受曹劌劫持的屈辱。
李然瞇了一下眼睛,不由回道:
“呵呵,仲尼自是不及曹劌的,但恐怕田大人也并非管仲吧?!”
田乞一時語噻。
李然這一番話與他可謂是針鋒相對,直接指責田乞作為如今到處搞事情的攪屎棍,根本就不是昔日齊桓公身邊的管仲。
也就是說,齊侯杵臼確是錯付于人了。
只聽李然是又進一步說道:
“更何況,田氏一族的出身,在下也是略聞一二的。于在下觀之,恐怕亦無非是開方之流罷了!”
開方,便是當年弒殺齊桓公的三個小人之一。他是衛國公子,出身也是三個小人最為高貴的,在得了齊桓公的寵幸,從此平步青云。
而其衛國公子的身份,又恰恰是與田乞乃為陳國后裔的身份相對應。
畢竟,兩人都算是從外投來的貴族,而如今又都受到齊國的重用。
黎鋤聞言,不由怒斥道:
“豎子口出狂言,竟把我們田大人比作弒君作亂之人!豎子何故在此含血噴人?”
齊侯杵臼聽得這火藥味漸起,不由又是擺了擺手,并是陰沉著臉說道:
“前朝之事,和本朝自是不相同的,諸位不必再多言。至于魯國誓書所載之事,還需得寡人考慮一番!”
孔丘聞言,也是不失時機的補充道:
“既如此,那我魯國的三百乘之事,也就仰望齊侯了!”
齊侯杵臼不悅,但雙方既然都已經把話說到這份上,也不便再糾纏下去。他只打了一個哈哈,便對身邊的魯侯宋說道:
“魯侯,待今日盟約成誓,其他的可待雙方各自回國后,再另行商議,魯侯以為如何?”
魯侯宋這時候早就已經被嚇得魂不守舍的了,聽得齊侯此言,也只好是唯唯諾諾的應承道:
“是……齊侯說得極是……”
隨后,兩國便是繼續舉行盟誓,待后續一些盟誓的瑣事完成,天色也已經快要暗下來,齊侯杵臼道:
“魯侯,你我這番會盟,只為我兩國可以就此重修于好。還請魯侯歸國之后,勿忘今日之誼!”
魯侯宋尷尬一笑:
“是,還請齊侯放心。”
隨后,齊侯杵臼又是伸了個懶腰,并是隨口問道:
“對了,魯侯明日一早,便是要返還魯國了吧?”
魯侯宋應道:
“是,身為一國之君,本不該離開國境太久了。”
齊侯杵臼點了點,并是贊許道:
“嗯,魯侯所言倒也不錯。畢竟,這國不可一日無君,當年魯昭公在外那么多年,雖是無奈,卻亦是無禮啊!”
魯侯宋見齊侯是把舊事重提,那無疑是在那里諷刺挖苦于他。
而魯侯宋畢竟涉世不深,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這時,還得是孔丘,只聽孔丘是開口道:
“回齊侯,魯昭公當年既不曾離開魯境,又何來的魯國無君之說?齊侯難道還是認為,鄆邑乃是齊國之地不成?”
齊侯杵臼被嗆了一通,卻也無話可說,自知論理,他是絕對說不過孔丘和李然的。
他不由是瞪了一眼田乞,似乎是在那說:沒用的廢物!
然后,又看向孔丘,并是頗為“大氣”的說道:
“呵呵,也罷!往昔之事,便不再提了。”
盟誓完成,齊侯杵臼魯侯宋各自回到自己的營帳。
田乞等到這件事一結束,便匆匆去見豎牛,豎牛因為身份原因,并不為齊侯杵臼所知,這次盟約,也一直是在幕后,不曾出面。
不過,豎牛對于這次盟約的情況,還是了如指掌的。
“田大人,齊侯莫不是老糊涂了?怎能如此輕易的答應了魯國的要求?”
田乞卻是嗤笑一聲,并緩緩搖頭道:
“這些都已不重要,反正地方如今皆為我們所據,到時究竟歸不歸還,還是我們說了算!到時候,只需以各種借口推諉了便是!”
豎牛一只手放在下巴上,若有所思:
“只是……這確是節外生枝。不過倒也無關緊要。我等只需贏得最后一陣,亦可成就全功啊!”
“但是……現在盟誓已經結束,他們明日便會回去,所以,留給我們的時間也已經不多了!”
田乞思索甚久,說道:
“嗯,本卿已經暗中派人送訊,快些派兵朝這邊靠攏,但是這依舊需要一點時間,最好是能拖延住他們的歸期!”
田乞一邊說著,一邊是面露兇相。
豎牛則是眼珠一轉,突然回道:
“盟誓雖已經結束,但或許還可以再設享禮,并讓他們暫且留在此地!”
田乞一聽,不由是由陰轉喜,不一會兒,又是哈哈大笑起來,并是撫掌道:
“哈哈哈!好!這個法子好!魯人既是如此知禮,便定是無有回拒之理!本卿這便前去稟明君上!”
于是,田乞二話不說,迫不及待的又去往拜見齊侯。
而豎牛則是走了出去,他這幾日一直在營帳內待著,也算是憋的有些發悶。
豎牛朝魯國營帳的方位走去,又在不遠處停下,心道:
“李然啊李然,我多次的謀劃,都被你挫敗,這一次,說什么也不能再讓你給跑了!”
豎牛和李然當年爭斗,堪稱不死不休,最終豎牛落敗,不得不出奔在外。
如果當年不是豐段和子產相爭,故意是留了他一命,現在只怕是又快要成年了……
原文:
有頃,齊奏宮中之樂,俳優侏儒戲于前。孔子趨進,歷階而上,盡一等,曰:“匹夫熒侮諸侯者,罪應誅,請右司馬速刑焉!”于是斬侏儒,手足異處。齊侯懼,有慚色。
將盟,齊人加載書曰:“齊師出境,而不以兵車三百乘從我者,有如此盟!”孔子使茲無還對曰:“而不返我汶陽之田,吾以供命者,亦如之!”
——《孔子家語》
(孔子斬侏儒的事情不見于《左傳》,但在《谷梁傳》中有記載。《孔子家語》則是將二者結合,還是具有一定可信度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