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媽!”
看到那張臉的瞬間,
所有一切源出壤埃定心底的恐怖記憶、痛苦記憶在此時復蘇了,他直覺得頭腦炸開,
無數個念頭瘋狂嘯叫,
原本有些微凝實的身形,
此刻瞬息間凝實了大半!
虛無中,
莫名的莊嚴詭韻復現,包裹了壤埃定的一條左手,將他整條左手都嚼食成了枯骨!
而他一無所知!
他怔怔地看著井底枯黃的面孔。
直至一柄金剛杵砸破四周禁錮他視野的黑暗,也讓按著他脖頸的那股恐怖巨力倏忽消散!
“快吐出來!”
“壤埃定,快把你嘴里的肉吐出來!”
扎瑪恐懼又清醒的聲音,穿透黑暗傳入壤埃定的耳朵里。
壤埃定心神沉浸在無邊恐懼中,
但因著光明燦烈的金剛杵在前,讓他神思靜定許多,有了思考的能力——哪里來的肉?
自己從哪里吃的肉?
伴隨著念頭閃動,
他才感知到自己的肉身,
發現嘴里塞滿了腥甜的、柔軟的物什——竟真是一塊塊肉,一塊塊生肉!
“嘔!”
壤埃定連忙把嘴里那些稚嫩的肉塊都吐出來,
他的左手劇烈疼痛著,
他看到那些灑落自己衣衫前襟的諸多肉塊中,有一截細嫩的斷指,斷指上纏繞一圈密咒紋身。
——那是他自己的肉!
他看到自己沾染著血絲的左手骨,
終于明白剛才發生了什么!
“壤埃定,不可思議的神魔出現了——這和大雪山寺傳說中第二密關的情況根本不一樣!
那些人說,不可思議的神魔,只有在我們忍受不住饑餓的時候才會出現,可現在我們明明還在忍耐,
它們卻提前出現了!”
扎瑪小臉上滿是恐懼之色。
他不斷揮舞著手中的金剛杵,在他身周,一棵棵枯樹拔地而起,而枯樹上吊著的人飄飄蕩蕩,不斷接近著他。
那些人接近他周圍,
又被他用金剛杵砸碎,
接著,周圍又不斷有新的枯樹生出。
幾乎要把扎瑪包圍在這片枯敗的樹林中。
他的聲音從樹林里不斷傳出,帶著哭腔:“壤埃定,這些不可思議的神魔,就是我們心中最恐懼的東西,憑依‘慈悲大韻’形成的東西!
我們躲避不掉的!
現在你我能多抵抗一會兒,就多抵抗一會兒吧,千萬不要松懈啊!”
壤埃定看著將扎瑪重重包圍的枯樹林,
以及林木上一個個蕩悠悠的尸體,
他明白過來——那些吊死的尸體,就是扎瑪最恐懼的東西,而周圍流淌的莊嚴詭韻,
就拼命把扎瑪最恐懼的東西示現給對方看,
就好像壤埃定一直封鎖在記憶深處,最為恐懼的,自己被丟到井里淹死的農奴生母,
當下也從‘慈悲大韻’里示現出來了一樣。
壤埃定如是想著,
剎那間發覺,四下又有層層黑暗籠罩過來,
無形巨力從他后頸浮現,
再次按住了他的脖頸,
以他的視角,
又一次看到井底黑色水液里,浮現出的枯黃婦女面孔。
他的心神止不住顫栗起來,
人們常說,明白自己最恐懼的東西是什么,再去直面那份恐懼,恐懼也會消減許多。
可壤埃定當下面臨的情況卻與人們說的不一樣!
他哪怕知道自己最恐懼著什么,
眼下直面這份恐懼,
仍然止不住渾身發抖,
差點失去思維能力!
“壤埃定!”
好在,
扎瑪持握的金剛杵,讓他具備了摧破神魔的威能,亦有了大無畏的勇力,這份勇氣讓他在自己最深的恐懼面前,還能保持理智,他不斷大叫著,
呼喚回壤埃定的心神,
壤埃定勉強看著井底的生母,
他本是農奴的兒子,被選為‘大雪山寺’的待選佛子以后,父母就被大雪山寺的僧侶殺死了。
當時壤埃定并不知情,從家里離開的時候,
他趴在村子口的井沿,想看看還能否見到自己丟進井里的幾條大魚。
——然后,他看到了母親的臉。
他流著眼淚,
開始誦念‘遮陀轉輪加持咒’。
金光覆蓋其身,
把他從恐懼深淵里拖拽回。
他與扎瑪兩位佛子,
一個不斷手持金剛杵,揮舞摧破靠近自己的吊死人,一個將遮陀轉輪加持咒,與大輪時王密咒反復誦念。
以此來抵御那些不可思議的神魔。
漫灌向他們的慈悲大韻終究有限,
他們不斷摧破一道道神魔,
終于與‘慈悲大韻’演化出的神魔,保持了相持之勢——那些神魔既不能嚼食他們,
他們也無法徹底粉碎那些不可思議的神魔。
或許,
這些神魔本就是無法滅殺的。
只要能抗御它們,
一直抵御到第七日的天亮,
第二密關就告通過了。
壤埃定與扎瑪如此想著,連誦念密咒與揮舞金剛杵的力氣都多出了幾分。
——馬上天就快亮了,
怎能這樣倒在黎明以前?
然而,
讓他們更加絕望的事情發生了——
無邊虛空當中,
響起蘇午誦念密咒的聲音:“囊嫫悉底,悉底,蘇悉底,悉底加羅,羅耶俱琰,參摩摩悉利,
阿阇么悉底婆娑訶!”
密咒瞬間溝動滾滾密藏域詭異力量,漫灌向蘇午秘密相外的金剛輪!
那層層金剛輪不斷周轉,
將密藏域詭異力量中的惡毒氣息盡數絞碎去,
僅留最精純部分聚集于蘇午之身,
剎那間,
他身后聳起巍巍高山!
那青山色澤逐漸加深,變作斑斕諸色,頭頂七髻,辮發垂落左肩,下齒緊咬上唇,呈忿怒相,
背負熊熊勐火,
身靛藍,
盤坐于石座上的不動明王相,便從斑斕諸色之中化現!
同時間,
蘇午雙手結‘火焰印’。
熊熊虛幻勐烈火從金剛輪上,從他周身燃燒而起,將此間渲染得光明若白晝!
那些漫灌向他的‘慈悲大韻’登時不能前進,
反而被這勐烈惡火焚燒得退轉,
轉而分流,
向著比較‘好欺負’的扎瑪與壤埃定這邊噴涌了過來,
更多的‘不可思議之神魔’一個接一個從慈悲大韻之中浮現,匯集向兩個佛子!
“我們完了!”
扎瑪嚎啕痛哭!
壤埃定亦默默垂淚!
先前那般稀薄的慈悲大韻籠罩他們兩個,已經讓他們兩個應付得筋疲力盡。
此時,
更多的慈悲大韻奔涌過來,
豈不是要直接要了他們的命?!
但偏偏,壤埃定也無法去怨怪蘇午什么——因為這些重新聚集向他們兩個的慈悲大韻,本就是需要他們二人來應付的。
只是先前不知是何緣故,
讓如此海量的慈悲大韻,
盡數匯集向了蘇午。
蘇午只是把本屬于他們的,還給他們而已。
壤埃定心下已經絕望,他放棄了掙扎,抬目看向‘哲丹佛子’,隨后他便發現,
哲丹佛子周圍,
并沒有一絲一毫的慈悲大韻聚集。
這是為什么?
他內心一陣茫然。
莫非哲丹佛子心中無有恐懼?
還是連這修行之路,
本來也多偏袒,
佛陀更喜愛像哲丹佛子這樣的人更多一些,
所以干脆免了Ta的許多修行關卡?
洶洶慈悲大韻涌過來了,
壤埃定閉上眼睛,
放棄抵抗,
準備等死。
但是,
他等了許久,沒發現任何異常情形,不禁疑惑地睜開眼,
首先看到對面扎瑪看向某處的、驚駭萬分的目光。
壤埃定心頭咯噔一聲,
也順著扎瑪的目光,
看向了蘇午。
蘇午背后的不動明王尊,已然化作一朵燃燒無盡烈火的蓮花,那蓮花滴熘熘轉動,徐徐聚集在他的頭頂!
他手掐‘制火印’,
蓮花上的火焰紛紛熄滅。
原本朝著壤埃定、扎瑪匯集過來的慈悲大韻,甚至本來纏繞在他們周圍的稀薄慈悲大韻,
都因蘇午這一個動作止息住火焰,
而紛紛匯集向了蘇午!
“他這是要干什么?”
“莫非不想活命了?”
壤埃定看到這一幕,大腦里浮現無數個問號,連劫后余生的狂喜都被這些問號暫時壓制了下去!
隨后,
他又看到——
那位無想尊能寺的住持尊者,鼓動唇舌,又吐出一道密咒——不空摩尼供養咒!
“俺!
阿姆噶!
波匝瑪那,班沒班匝惹,達塔嘎答,波羅各帝三曼達……”
蘇午內心深處的恐懼,
遠遠比壤埃定、扎瑪更多得多!
慈悲大韻里顯化出影詭,
詭母,
三清之腸,
窄袖觀音等等詭類。
而后,這些詭類均被‘不空摩尼供養咒’的威能所包裹,化作了一種種最上等的供養物,
供給給蘇午頭頂的蓮花不動明王相!
蓮花耀發千般光輝,
徐徐縮小,
融入蘇午腦頂。
蘇午那層寸發下,漸漸浮現出紅蓮的圖桉,又緩緩隱去,在他眉心重新聚集成紅蓮!
同時,
他右眼中燃燒熊熊烈火,盛放的紅蓮取代了包裹閻魔的那一圈血色紋絡!
“你補全了臨時咒印:閻魔口噬生死大輪。”
“你獲得了臨時咒印:不動明王咒印!”
模擬器的提示音在蘇午耳邊響過。
他眼中的烈火緩緩熄滅。
靜室外,
有陽光透過窗洞投照進來。
第七天天亮了。
那些縈繞此間的慈悲大韻,于這個時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虛弱感從壤埃定周身各處生出,
他噗通一下趴倒在地,
卻又勉力支撐起身體,默默地向著盤坐在蒲團上的蘇午連連叩拜,
扎瑪見狀,
也反應過來,跟著向蘇午叩拜。
如不是蘇午在關鍵時候,將所有慈悲大韻都引到自己周圍,他倆必定已經死在黎明以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