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明經歷過一次被詭母追殺的事情后,就格外留心關于詭母的各種傳聞。
得益于此,他了解到:詭母有兩重變化。
第一重變化,即是先前眾人所見的‘諸生巢’相。
‘諸生巢’狀態下的詭母,會在其籠罩區的所有人頭頂、雙肩各點燃一盞明燈,凡人回頭一次,則滅一盞燈,
三次以后,人身燈火俱滅,
則被詭母認定為是‘孵化’其詭子的溫床,
詭子因而寄生在那些燈火俱滅的人身上,逐漸蠶食他們的生命精氣,讓他們徹底死亡。
而頭頂、雙肩上的三盞燈持續燃燒,
也會導致詭韻不斷在人身上集聚,
氣血不斷走失,
在未能阻止詭母,移轉其‘注意力’的情況下,自身也注定躲不過氣血完全衰枯,詭韻侵襲過甚而死的命運!
這第一重變化,其實已經極其恐怖,
但并非沒有解法。
八百年前,密藏域大雪山頂的呼圖克圖‘哲丹尊勝’,在一次遭遇詭母的過程中,就得到了‘獅母度空菩薩’的指導,
制作出‘殃蓮肉供’,
供奉給詭母,
得以從容走出詭母籠罩區。
不過,詭母的第二重變化,卻至今無人能解——究其原因,倒也不見得是這第二重變化究竟多么難以破解,
而是第二重變化出現的次數太少了,出現一次便會令籠罩區內的人全部死亡,
幾乎無有幸免。
好在死亡的人在現場留下了一些筆記記載,
才讓后來者得以了解到,詭母原來還有這第二重變化。
詭母的第二重變化相,被稱為‘蓮花宮’。
之所以名為蓮花宮,是詭母變化為第二重變化相后,會令籠罩區的人們,眼中所見地整個世界不斷分裂,猶如蓮瓣。
同時,有僧侶死后留下來的筆記中有記錄:未能找到可以與自身相對之人,將會看到如法器‘肉丨蓮花’一般的事物,出現在諸破碎世界中央。
那蓮花如血肉般不斷收縮,
中間裂開一道幽深裂縫,內中有‘血紅條索’延伸而出,纏繞住獨身的僧侶,將之拉拽入裂縫之中!
廣明眼神驚恐,似篩糠般地顫抖著。
他目光掃視四周,
發覺自己這邊總共有十一個人!
十一個人,每二人相對,
注定要有一個人會被剩下來,成為看到‘蓮花宮’的那個人!
盡管找到人與自己相對而站,也只是讓自身死亡的時間延緩而已——并非只要有人搭伴,與自己相對,就都能逃出詭母籠罩區域,
但能晚死哪怕剎那,
人們也都會盡力去爭取!
“廣明,廣明!”廣明正要與丑陋小童子沛旺兩兩相對,以求避過災劫,側邊的廣通翻身下馬,朝他驚惶喊叫,“和我對面,師弟,和我對面!”
聽得此言,心神慌張不已的廣明如夢方醒,
直接放棄了身邊的‘沛旺’,轉身朝向與自己并非處在同一個空間,像是立身在鏡中世界的‘廣通師兄’!
二人瞬間相對,
兩方錯疊、拼湊的空間被無形的力量移轉,
倏忽間統合為同一個空間!
廣明與廣通之間的通道被打通了,他倆所處的世界不再旋轉,血紅的條索從他們頭頂延伸而過,
暫時未有侵擾他們。
得到暫時的安全,廣明松了一口氣,扭頭去看其他人的情況。
在他的提醒下,眾人紛紛有所反應:
廣全與廣海同乘一馬,在得到了廣明的提醒后,立刻都翻身下馬,二人面對面的剎那,錯疊分割的空間開始合攏,
血紅的條索從二人身旁穿過,沒有依附到二人身上。
看到二僧反應這么快,廣明暗道一聲可惜。
——怎么詭母沒有先把這兩人帶走?
他接著看向其他人,
看到了被自己丟下的沛旺。
沛旺愣愣站在原地,舉目四顧,看到兩兩相對的廣明、廣通,廣全、廣海,又看到馬上坐著的蘇午與丹加,
甚至于那兩只獒犬都像是聽懂了廣明的呼喝聲,互相對坐著。
這里,
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他是被拋下的那個!
“阿爸,阿娘!”沛旺承受不了這般恐怖的現實,身體顫栗,臉色蒼白,禁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虛空中如蛇蜿蜒地血紅條索,向他席卷了過來。
廣明看著沛旺嚎啕大哭,內心嘆了一口氣。
沒辦法,
在沛旺與自幼和他一同在寺院修行的廣通之間,他自然是要選擇廣通師兄的。
不過,
一個小童子而已,
死便死了,
佛子還活著就好——佛子掌握種種密咒,說不定也能如八百年前的‘哲丹尊勝’呼圖克圖一般,
得到‘獅母度空菩薩’的指點,
找到化解詭母第二重變化相的辦法,
帶領所有人走出詭母籠罩之地!
廣明的目光從沛旺身上移開,轉而看向了佛子——
瞬間,他瞪大了眼睛,
如遭雷擊!
蘇午與丹加坐在馬背上,
但二人卻并不處在同一個空間里,
二人看似離得極盡,
實際上有無限遠。
此時,丹加處于一個與其他人一般無二的同一層空間內,她可以轉臉面向其他的僧侶、沛旺,與他們相對,
但卻根本不可能與蘇午面對面,
蘇午處在更上層的空間中。
從下層空間根本無法步入到上層空間里面去,
兩者之間,沒有任何通道!
丹加驚恐地看著蘇午,忍不住驚叫出聲:“佛子!”
蘇午目光掃視四周,他看到一條條血紅的條索從層疊空間的裂縫里延伸而出,向著自己席卷而來,
意識到這些血紅條索,
大概就是廣明所說的‘臍帶’。
倒也形象。
諸僧侶皆已兩兩相對,
這些人暫時不會被臍帶貼附,可以延緩自身的死亡,
在兩對僧侶旁邊的一個空間里,
沛旺傷心地嚎啕著,
一道血紅條索蜿蜒爬行過一個個空間,朝被蘇午變改了樣貌的丑陋小童子貼附而去。
“佛子!”
他聽到下層空間內,諸僧侶、丹加的叫喊聲。
從他的視角,正可以俯瞰眾人,
哪怕是本該與他同乘在一匹馬上的丹加,此時都處于下層空間中,需要仰視他。
那些猩紅的條索從眾人頭頂漫過,
盡數朝蘇午侵襲而來。
“原來如此!”
他心頭恍然。
十一個人里,
十個人都處在同一層空間,
只要轉移方向,就能做到二人相對。
但唯有蘇午一個人,被單獨隔離到了最上層的空間!
他原本以為,只要準備好殃蓮肉供,在詭母真正開始殺人以前,救下所有人,就能扭轉歷史的軌跡,
讓一切不再發生!
可是,這卻是他想多了。
——現下,詭母開始‘挑選詭子’,而他則是一早就被選中,必須要被拿下的那個人!
于是,他被單獨隔離在最上層的空間里,
只要他死在這里,
成為詭子,
其他的四個僧侶、丹加、沛旺、四匹馬、兩條狗都要死在這里,無一人可以幸免!
他是這一切的根源!
毫無疑問,蘇午是被密藏域背后隱藏的那個恐怖真相給針對了,他感受到了來自于密藏域本身的巨大惡意!
這時候,
蘇午的最優解無疑是頃刻退出模擬,
任憑其他人皆死盡,
將這次的事件僅僅當作一場夢幻,一個模擬而已。
但問題是,在上次模擬過后,他注意到現實都隨著模擬里的事情而發生變改,
便已經對‘過去模擬只是虛幻的、不會在歷史中呈現的游戲’這個定論產生了疑問。
他已經不可能再將這當作是一場游戲了。
那么,
若把模擬當作是真實的世界,
在現實里,
自己能否找到比‘退出模擬’這個選項,更優的解法?!
蘇午諸念乍起,涌動成潮,
又在瞬息間紛紛落定。
他轉而看向丹加:“丹加,你去和沛旺相對,不要死了。”
被蘇午平靜的、沒有情緒的目光注視著,
丹加內心忽然有些悲傷,七歲的小童子抽噎著道:“佛子,那你呢,你怎么辦?”
她能看到那些血紅的條索盡數虬結著,纏繞向佛子,
確信對方再有能力,
也不可能躲過詭母這樣的追殺。
“我是佛子,
我不會死。”蘇午咧嘴笑了笑。“而且,佛,不就應該是普度眾生,救拔苦難的嗎?”
“佛,
是這樣的嗎?”丹加眼睛里滿是迷茫。
“快扭過頭去吧。”
蘇午神色恢復了平靜:“你再不下馬和沛旺相對,你們兩個人都要死在這里了。”
他的話語中蘊含著莫名的力量,
催促著丹加翻下馬背,從草叢里爬起來,呼喚沛旺,在哭泣著的沛旺轉身與她相對的瞬間,
二者的空間連通了,
血紅的條索從二者頭頂倏忽穿梭過,
未有貼附在二者身上!
蘇午隨即也翻身下馬,
他盤腿坐在地上,
明明是坐在與眾人腳踏的荒草地一般無二的地方,卻與眾人隔了數層空間那么遙遠,遲尺天涯。
他凝視著那些猩紅臍帶蔓延的源頭,
四周的空間都劇烈震顫起來,
那些猩紅臍帶蔓延的紋路互相交結,勾勒成了一朵血色的蓮花——與蘇午曾經見過的‘大明神八大系縛之器’中的血光蓮花座頗為相似。
而在這朵蓮花的正中央,
一道幽深的裂縫出現在蘇午的視野中,
裂縫深處,隱約能看到一個暗紅的人形,
那些在各處空間里隨意蜿蜒的臍帶,正是自這個暗紅人形周身生長而出。
蘇午集聚所有目力,試圖看清那個暗紅的人形,
而后,那道暗紅人形就出現在了各個空間的正中央!
它渾身纏滿臍帶,
看不清面貌,
分不出性別,
它在各個空間里劇烈顫栗著,引動得各個空間的光線都隨之變得明暗不定!
汪洋大海般的詭韻,在它呈現于各個空間的剎那,向蘇午鋪壓而來!
“嗾薩哈!
沙庹斝庹斫迦羅伐剌底!”
蘇午厲聲誦出‘遮陀轉輪加持心咒’!
密咒誦出的瞬間,莫名的力量就籠罩他的身軀,讓他的體魄素質短暫的飛漲,自身的意識潛流洶洶翻騰,猶如狂濤怒波,意能量的活躍程度瞬間上漲了十數倍!
他的雙眼中,兩條黑龍盤卷成旋渦!
旋渦內側,一個個蝌蚪似的符文微動!
隨著他意能量的噴薄灌輸,
其中最大的那顆符文驟然間變化!
難言的氣息充斥此間!
一個巨大的,從各個空間里彌生出的黑影,在蘇午背后站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