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羔子教你的趕尸手訣這么好用嗎?
隔著不知多少里地,竟還能把這老羔子召回來?”
陰喜脈灶班子已經到了陽平鎮,
將兩匹馬拴在一家食肆前,李岳山看著頭上戴著斗篷的老趕尸匠,轉而看向它身前的秀秀,驚奇不已地問道。
秀秀一臉懵然地搖了搖頭。
老趕尸匠說趕尸手訣在一里以內是有用的,
但超出這個范圍,便會不起作用了。
這具僵尸還能被她的發尸手訣召回來,她也想不出原因。
蘇午在旁邊說道:“這具僵尸體內容納了‘黑殃’厲詭,又被鬼匠縫合過一次,厲詭與尸體結合愈發緊密,反而不會有復蘇之患,
很有研究價值。
可以將它留下來,多加研究,
說不定可以借此開辟出另一條關押厲詭的道路。”
他看向師父,
頓了頓,接著道:“我們陰喜脈想要發揚光大,亦需要博采眾長,不能閉門造車。”
“趕尸匠的手段過于邪乎,
老漢是怕秀秀她接觸太多這些東西,本性都被侵染了。
不過你既然發了話,那你這個大師兄就要多照顧她一些。
研究甚么僵尸一類的東西,你去研究就好了,不要帶上秀秀!”李岳山道。
“好。”
蘇午點頭答應。
隨著過了詭關以后,師父在諸事上便愈發看重他的意見,
隱約間有讓他當家做主的傾向。
他倒也當仁不讓,
不會故意地去推辭什么。
“走吧走吧,
先去吃飯——吃完飯,看看他們這畔有沒有車馬行可以買輛馬車的?
若是沒有,便只好委托他們當地的木匠現做了。”李岳山當先往食肆里走去,一邊走,一邊向身后的弟子們說道。
用過飯后,
一行人便在小鎮上尋車馬行,
這樣小的集鎮,周圍的村莊又沒多少,無有貿易往來,自然也不可能催生出車馬行這樣的產業,
眾人找了一圈沒有找到,
又在鎮上找了五六個木匠,才總算找到一個會打制馬車的匠人,
木匠卻也無法當天就把兩輛馬車趕制出來,
定了五日后交貨,
灶班子一行又匆匆地去尋住的地方。
陽平鎮的集市與雄秀鎮摩肩接踵,人流熙攘的情形相比,就要顯得寥落許多。
沿街商鋪極少,
街上行人也不見幾個。
倒是路邊蹲坐在地上,頭上插著草標的稚童、婦人比雄秀鎮多了不少。
他們看著往來的人,眼神木然,
偶見有人走近,面上便有些微的期待之色。
隨著走近的人搖著頭離開,這些等著被買走的人的神色又再度木然下去。
蘇午收回了目光,
抬眼看到前方鎮子上唯一一家客棧的招牌。
師父看著不遠處的招牌,
腳步放慢了些許,似乎有點猶豫。
一行人都跟著放慢了腳步。
“這鎮子上就這一家客棧,說不定住店的價格很高哩……”李岳山扭過頭,向弟子們傳授著經驗。
他正說著話,
后方一個婦人低著頭匆匆走近了,
伸手拉住他的衣角:“大爺,玩嗎?
我家就在附近,大爺可以隨我去我家,只要二十個錢就可以……”
李岳山被這低著頭看不清面貌的婦人拉著衣袖,眉毛都擰起來了。
蘇午轉頭四顧,
發現周邊有不少低著頭走過,作行色匆匆之狀的婦人,
可她們從這邊走到那邊,
從那邊走到這邊,一直在客棧四周打轉,根本沒有離去的意思。
“若是不玩的話,
那就,那就叨擾了……”一行人的目光全聚集在鼓起勇氣沖過來的婦人身上,婦人心里涌起的那股勇氣,忽然就退潮了,
她松開抓著李岳山衣角的手,磕磕巴巴地說著話,
轉身欲走。
“慢著!”
這時,一個蒼老一個清朗的嗓音同時響起。
嚇得她頓住了腳步。
她大著膽子抬頭,看到自己先前拉著的胖大老者側回頭來,眼神危險地盯住了后方一個瘦高的少年人:“阿午?”
珠兒、青苗也驚詫地看著大師兄,
不知道大師兄這時為何要出聲?
“你說你家便在這附近嗎?”蘇午面無表情地看著婦人道。
胖老者眉頭稍稍舒展。
“你家可有空房?”
師父收回盯著蘇午的目光,臉色平靜下來。
“家里窮得只剩下空房間了……”婦人低著頭回答,隱約猜到了這少年究竟欲做什么,她稍稍松了口氣,連忙又補充幾句,“幾位若是住宿的話,可以往我家去!”
若能得幾人投宿,
隨便給些銀錢,總算能叫她一家人保住性命!
蘇午不說話了,轉而看向師父。
李岳山道:“也好。”
他從懷里摸出一串銅錢,約莫有一二百錢的樣子,
轉頭看了看四周,見無人關注這邊,
才把那串銅錢交給婦人,
乃道:“我們去你家叨擾幾日,這些錢便算作是我們留宿的費用。
每日飲食,也請為我們一并準備好,另外算錢就是!”
“這這這,
這些錢已經夠了……”婦人拿著那串銅錢,忽然有些頭暈,胸口有些發堵,眼眶都泛紅了。
“給你了,你拿著就是。
以后……”李岳山頓了頓,沒有把話說下去,只是嘆了口氣,接著道,“帶我們去你家罷!”
“好,好……”婦人連連點頭,將那串銅錢塞進懷里,
引著眾人往一條路上走。
婦人名叫想娣,家里有一個兒子,
丈夫一直臥病在床,難以做活。
想娣原本還能鎮上同姓同宗的大戶人家做些縫縫補補的活計,賺些辛苦錢,供一家人花銷,
但后來自家兒子與地主家的兒子玩耍時,
不小心推搡了對方一把,
因此惡了同宗的大戶人家,便連這點活計也做不成。
她東奔西走,一直未有找到活計,
家中米缸已經見底,
丈夫為了不拖累家人,前些日子自己投了河,
為了能養大自己的孩子,
想娣終于狠下決心,預備今日出來做點那種生意,掙些錢財,供幼子花銷。
未想到柳暗花明,竟然遇到陰喜脈一行人。
她暫時可以不必做那種生意了,
一二百個錢,也花不了多久,
可是這樣能拖延一日,那也是好的。
想娣的家就在陽平鎮邊上,
房屋周遭用筑土墻圍起來,一般人家都是用籬笆園草草做個圍墻,筑土墻頗費人工,能修筑起這樣的院墻,說明想娣家從前家境應該尚還可以。
“郎君還未患病的時候,和公爹的幾個兄弟一起修筑的房屋哩,
現下還結實得很。
幾位,幾位客官快請進來吧。”想娣低著頭與灶班子一行說著話,推開了黑漆木門,
院子內,
斜對著堂屋的臺階上,
有個稚童抱著一只黃狗,見想娣推門走進,神色一喜,
又見一個胖老者跟著走了進來,
稚童神色忽地變得憤滿起來,起身就梗著頭朝李岳山沖過來:“你是誰,不準進我家,不準進我家!”
孩童雖小,
可苦難的生活卻也讓他漸漸明白了很多。
李岳山看著那孩子,
咧嘴笑罵道:“這小崽子!”
說著話,
伸手就按住了稚童的腦袋,讓他靠近不得自己。
“我們在你家盤桓幾日,給你母親付了住店錢的,你怎能這樣對待客人呢?”這時,李珠兒嘴角噙著笑意,從師父背后走出。
那稚童原本滿腔憤滿,打算即便是自己死了,也不叫這個男人進自家院門,
此時忽然聽到有女子說話聲,
他呆了呆,松懈了幾分氣力,
掙開李岳山按著他腦袋的手掌,抬頭一看,就看到了一個好似仙女般漂亮的女子,
以及在她身旁,另一位觀音菩薩似的姐姐。
“我……”孩童滿臉通紅,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大彘,快給客人道歉,
人家在我們家住店,給了娘錢的,
你攔著人家作甚?”想娣用衣袖悄悄抹去眼角的淚滴,故作嚴肅地斥責兒子。
名為大彘的孩童愧疚不已,
自覺錯怪了娘親,
連忙就要跪下來與一眾人磕頭,
被蘇午一把將之拎起。
蘇午把他放在旁邊,轉而看向女主人,澹澹道:“帶我們看看住的地方吧。”
“好,好!”想娣連忙應聲,引著一行人去看了東西兩廂房屋:“都有炕哩,到時候我把我家的被臥拿過來……”
“不妨事,
我們自己有被臥的,
有住的地方便好,其他的就不勞費心了。”李青苗握著想娣的手掌,輕聲與她言語著。
“那我,那我便去買些菜,
準備午飯!”想娣看了看李岳山,又看了看蘇午,小聲說道。
“可以。”李岳山點了點頭,
他看出來了,這戶人家家中只怕是沒有儲備的糧食,需要去鎮子上現買的。
胖老者拿出五十個錢,遞向想娣,道:“這些錢便做今日的餐食費用。”
“客官已經給了很多了,
我,我有的,我有……”想娣看見錢,說話就開始結巴。
“那些錢是住宿費,
餐食費還是要給的,拿著罷,拿著罷!”師父硬把錢塞進了對方的手里。
想娣漲紅著臉收下錢,告辭過后,轉身便要離去。
其子大彘卻閃進了屋里,
舉起了手里的小黃狗:“這是我在外面撿到的,中午可以吃它!”
他眼神不舍,
但也知道,自家是絕對養不起一只狗的。
蘇午垂目看了看那耳朵支棱著,瑟瑟發抖的黃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