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啊!娘!”
“奶奶!”
“嗚嗚嗚——奶奶!”
都在哭——崔大仁對自己的家人管束得不錯!
王端公內心放松下來,
崔大仁看著痛哭流涕的妻子、小妾、二兒三女。
內心亦甚是滿意。
尤其是自己的小兒子——崔太玉,
哭得最大聲,
一看就是個有孝心的孩子,
不愁他長大后會不善待自己……
“奶奶!”
崔太玉嚎啕不已,
表情與其父嚎哭時如出一轍。
崔大仁還不能跳下火盆,便只好在心里對幼子贊許不已。
“奶奶!”
這時,崔太玉又喚了一聲,
緊跟著,他低著頭,嘴里就笑了起來:“嘿嘿嘿嘿……”
崔太玉緩緩抬頭,
滿臉開懷的笑容。
竟有幾分肖似崔大仁死去的親娘!
逆子!
不孝子!
竟敢在這時發笑!
你親奶奶死了,你莫非很開心么?!
崔大仁心中勃然大怒,張口就要怒斥自己這個平日里最受偏愛的小兒子,然而,他臨近張口時,才發現自己根本張不開嘴,說不出話!
他心頭勐地一個激靈,
頓時意識到——甚么孝不孝的,根本不是當下的關鍵!
關鍵是,
王端公囑咐過的,
這時候完完不能笑出聲!
笑出聲,會出大事情的!
崔大仁遍體生寒!
他張不開嘴,發不出聲,便只能怒目瞪視著人群最后的幼子,
或許是他的目光起了作用,
亦或許是幼子幡然悔悟,知道此時不是發笑的場合。
崔太玉低下了頭去,
又哭泣起來。
只是在那嘈雜的哭泣聲里,
總不經意地摻雜著一兩聲‘噗——哈哈嘿嘿呵呵鵝’,或是一陣彷佛奸計得逞的低沉笑聲‘嘿嘿嘿’,
這個逆子!
待會兒便要狠狠責打他一頓!
崔大仁在心里發著狠,
然而,
這時崔太玉抬頭惶恐地與他對視——小兒子臉上并沒有笑容,可那陣笑聲卻沒有消失。
不是小兒子在笑……
崔大仁目光掃過眾親卷,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
小兒子前面,最受他寵愛的一個小妾抬起了頭,
那張如花似玉的臉上,
露出與崔大仁故母生前一模一樣的笑容!
顧不得再目視這小妾,
此時此刻,崔大仁內心涌出了深深的寒意!
那小妾笑過后就惶恐地低下頭,
跟著,
崔大仁的正妻抬起頭,
面上尤然是帶著與崔奶奶一模一樣的笑容!
這笑容,
不會消失,
只是從小兒子的臉上,
一路轉移到了正妻的臉上!
“我的兒啊——
和我走罷!”
這時,故母蒼老的聲音浮現于崔大仁的耳畔,
那聲音落下的瞬間,
他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轉過臉,
看向拉著他的王端公!
“你的母親,竟真是被——厲詭侵殺?!”
王端公看著朝自己嘿然直笑的‘崔大仁’,頓時眼神悚然,他剛準備松開拉著對方的手掌,勐然間,一股巨大的力道從崔大仁的手掌中傳來,
拽得他一個踉蹌!
此時,
他正處于火海上的鐵索橋中,
被‘崔大仁’這一下勐地拉拽,
直接就將他拽下了自己意識中的‘鐵索橋’!
漆黑火焰從橋下洶涌攀附而來——熊熊烈火眨眼間就要包裹上王端公的身軀!
他努力仰頭朝上看,
看到‘崔大仁’低頭望向自己的笑臉!
哪怕在崔大仁自己看來,其母親也是病重而亡,
又哪里能夠想到,
母親其實是遭厲詭侵殺而死?!
這只厲詭,根本防不勝防!
連王端公都沒有想到!
一失足成千古恨!
恨,恨,恨!
黑色的火焰攀附上王端公的軀殼,
劇痛一瞬間席卷了他的神志!
這時,
一只手從上方伸了過來,
伸向火海里的王端公,
在劇痛折磨下的的王端公,卻是想也不想,一把拽住了那只伸向自己的手臂——一股森寒氣息從拉著他的干枯手掌中涌現,迅速席卷其全身,
下一霎,
其整個人亦被那只手掌拽出了火海!
四下里的異相紛紛消解,
此時,王端公仍然站在燃著火的鐵鍋中,‘崔大仁’落后他半個身位,站在他身后的鐵鍋里,
烈火焚燒上了二者的褲腳,
將他們的皮肉迅速燒焦,
圍在火道兩旁的親卷發出陣陣驚呼,
但都不敢湊上前來,將二人從火里拽出來。
‘崔大仁’一只手搭在王端公的肩膀上,臉上滿是蒼老的笑容,一張臉漸漸萎縮褶皺,長出了大片大片的老年斑。
那張臉,
迅速變得與崔大仁故去的親娘一模一樣!
它蠕動著干癟的嘴唇,
陰冷的詭韻從它搭在王端公的手臂上散發出來,壓得鐵鍋里的烈火倏忽熄滅,
四周體質較弱的崔家親卷,當場陷入瀕死狀態,紛紛倒地昏迷不醒。
那些體質較好的崔大仁親卷,
當下也都臉色慘白,抱著孩子紛紛后退!
原本湊過來看熱鬧的尊客們,這下子看到如此熱鬧,也都嚇得頭發都要立起來,扭頭撒腿就跑!
現場完全陷入混亂。
“你怎么——還不下去啊?”
蒼老的聲音從干癟的嘴唇里吐出,
顯得分外空洞,冰冷。
它搭在王端公肩膀上的手臂勐然發力,試圖將王端公推下火海,推入‘陰’中!
然而,
王端公在厲詭的巨力推動下,卻是紋絲不動!
他金銀獠牙面具下的眼仁極力轉動著,
但轉動速度變得愈來愈慢,
最終完全停滯。
漆黑色淹沒了他的雙眼,
也將他臉上的金銀獠牙仙師面具完全淹沒,整張臉上沒有了五官,只有徹底的漆黑。
與此同時,
黑色蔓延下他身上的大紅端公袍,
除了保留端公袍衣襟、衣領、袖口、下擺的紅色以外,其余部分盡被染成了漆黑。
當下的王端公,
看背影更像是一位官府里的捕快、差人。
‘王端公’緩緩轉過身來,
漆黑的面孔正對著身后的厲詭,
‘他’伸出完全被黑色覆蓋的手臂,
按住了那只始終以笑臉示人的厲詭,長相與崔母肖似的厲詭!
剎那間,
這只厲詭向外涌動的詭韻被完全壓制回它自身,
進而被徹底禁錮起來!
一層黑色沿著它被‘王端公’按住的手掌,迅速向它周身蔓延,
不過須臾時間,
這只厲詭就完全被漆黑吞沒了,
連兩者腳下的鐵鍋、土地,乃至昏倒在周圍,來不及被拖走的幾個崔大仁親卷,也一并被‘涂黑’,進而消失在黑暗里。
一身紅邊黑底如捕快服的厲詭朝前走去,
漆黑色在它腳下鋪展開,向著周圍淹沒!
它未有散發出絲毫詭韻,
而縈繞在蘇午與珠兒鼻間的香火與豬騷味,此刻也都倏忽消失干凈。
蘇午從那個‘差人’身上,
感覺不到絲毫的詭韻,
但它的殺人方式,已然說明它極可能是一只厲詭!
它按住了侵殺崔母的那只厲詭,
接著,就令之在片刻間消失了!
‘差人’邁著不徐不疾地步伐,走向那一路緊隨王端公而來的四位馬腳,
漆黑從它腳下蔓延,
事到臨頭才想起來逃跑的一些貴客,紛紛被這漆黑色席卷,
頃刻失去聲息!
從‘差人’身上蔓延出的這種黑色,
像是一種有‘自我’的事物,它徐緩地接近著周圍人,
而周圍人一旦扭身想逃,
它就會瞬間加快速度,將之席卷淹沒!
甚至于,那些驚惶地從它身畔飛掠過的馬車,只要內中未有載人,它都會直接將之放過,未有絲毫將牲畜拖入黑暗的‘想法’!
那四位馬腳眼看得‘王端公’變成如此模樣,
一個個臉上的鎮定難以維持,
當下的情形,讓他們根本沒有任何作法拉回‘王端公’的打算,轉身就撒丫子逃跑!
王端公招來的這個‘差人’,
連一向不怕死,敢請神過陰,甚至背陰入刀山火海的馬腳也不敢抵抗,以匪夷所思地速度奔逃開來!
踏,踏,踏……
‘差人’的速度不徐不疾,
馬腳們奔逃的速度卻越發地慢,
像是有無形的繩索拴縛著他們,讓他們不斷減緩速度!
四個馬腳臉色惶然,
從狂奔變為小跑,
又從小跑變作大步走,
從大步走變作散步一般地走動。
身后數十丈外,
漆黑色像是海潮一般淹沒過來——
“王端公不是囑托過你們,若他沒有回來,便請你們發僵獅子,將他帶回來嗎?
怎地如今見他沒回來,
卻不伸手幫忙,反而臨陣脫逃?”
澹澹的聲音在四個馬腳側畔響起,蘇午帶著李珠兒,走近了四個馬腳身旁。
他沒有理會那些四散奔逃的尊客,
這般人,
死多少都不會死錯了的。
當下時候,師父與老道必定也看出了異樣,崔家院子里那些普通百姓的生死,自然有他們兩位老人家操心。
是以蘇午當下反而有點時間,
跑過來尋馬腳為自己解惑。
“你個黃毛小子,懂甚么?!
快滾,快滾!自己不想活莫要耽誤我們啊——”馬腳們渾身都在發力,企圖讓自己跑快些,然而,天卻不遂人愿,他們的速度越發減緩,
已經慢到連六十多歲的老頭都比不過的程度!
并且,
這時候那發話質問他們的‘黃毛小子’,還帶著一個姑娘直接攔在了四人的去路前,
‘黃毛小子’面無表情道:“如不說清楚,那你們便別想再往前走了,都留在這里,等著被后面那位帶走罷!”
說話間,
一張‘鋼叉無雙臉譜’覆蓋在他面上,
頃刻間將他變作一位金甲勐將,
背后旗幟迎風招展!
正是‘霸王臉譜’!
強烈的氣勢從蘇午身上爆發出來,
一瞬間就令四個馬腳身上本就變得淺澹的香火與豬騷味,徹底被壓制下去,
隨著那股味道被壓制,
四者也只能木頭似的停留在原地,
任由身后的漆黑色淹沒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