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徹靜靜地看著蘇午。
眾人也都把目光投注在蘇午身上。
這種一言不合就全場靜默,關注一人的架勢,有些心理脆弱者,估計無法在這種場合里支撐下去。
好在蘇午心理素質足夠強大,
他低眉沉思片刻,便開口道:“燭照!”
“自今天開始,我的正式名字就是燭照!”
“燭照么……”
虎徹低語著。
身后的匠師遞來一塊木板與一只炭筆。
他捏著炭筆,在潔凈的木板上唰唰唰寫下兩個工工整整的繁體漢字,反過來讓蘇午查看:“這是你的名字——燭照?!”
“是!”蘇午看著兩個熟悉無比的漢字,點頭應聲。
“幽幽之火,
也可以照破長夜……
這個名字好,這個名字好!”虎徹贊嘆不已,看著蘇午的神色更親近幾分。
好似因為這個名字,蘇午一下子走進了虎徹這種‘文化人’的視野中,終于被其完全接納,“今天,你鑄造出了自己的第一柄刀,刀銘之上,將有‘燭照’二字!”
中午的午飯,
蘇午得到了一整條魚,以及一些鹽漬的生魚肉、一碟醬菜、一碗蟹腿湯。
湯依舊帶著刷鍋水的味道,
但蘇午逐漸適應之后,反而覺得這味曾湯味道還可以。
大木今天中午忙著‘素延’刀胚,自己在隔壁屋子里匆匆吃過飯,沒有來尋蘇午。
蘇午和吉良匠師坐在一桌。
“阿布,你的身體恢復得怎么樣了?
如果可以的話,明天就開始接著紋刻‘泰山百魔食人宴’吧?”吉良匠師看了眼蘇午餐盤里的一整條魚,又看看自己碗里的三塊魚,心里嘆了口氣。
不過他隨即又有些振奮,
虎徹大人如今看重阿布,但阿布終究是自己門下走出去的弟子,
以后阿布揚名,
自己也會跟著沾光的!
想明白此節,吉良匠師內心的那點不平也就消失無蹤了。
他在安綱鑄劍所呆了一年多,
其實更明白,‘鑄劍’的技藝,天分比努力更重要。
現下很顯然的是——弟子的天資遠強于自己。
“我覺得已經恢復得很好了,
明天可以繼續受墨!”蘇午立刻回答道。
入墨圖唯有完成度超過三成以后,才能初顯威力,為人所用。
他對于入墨圖的效果是十分期待的。
哪怕當下東流島的入墨圖不是‘完全品’。
吉良點了點頭:“那明天就繼續給你入墨吧——如果你進展得快,身體恢復得快,說不定能在受墨進度上,超過我呢,到時候就需要由受墨程度更高的匠師,乃至虎徹、安綱兩位大匠師為你入墨了!”
“今天下午,你要在安綱大匠師旁協助他,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安綱大匠師,一直是個比較嚴厲的人!”
“我知道了。”蘇午答應著,繼續向吉良問道,“匠師,明天入墨,我身上可以紋刻多少入墨圖?”
吉良停下扒飯的動作,看著蘇午道:“你第一次紋刻了二十分之一的入墨圖,今天恢復得已經差不多的話,明天可以考慮給你紋刻十分之一,甚至八分之一的入墨圖。
到時候要看你的具體承受能力如何,
每次受墨過后,人身承受力都會出現不同程度的增加。
第一次紋刻需要考慮的事情太多,所以我也不敢以正常的速度紋刻。
第二次就會少許多顧慮,
以正常速度紋刻,哪怕是要紋八分之一的入墨圖,時間花費得也會比第一次少將近一半的!”
顯然,
吉良對第一次給蘇午入墨,結果導致蘇午、大木二人差點在天黑時未能歸家的事情,至今記憶尤深,其當下亦是在同蘇午做承諾。
“希望第二次能紋刻八分之一的入墨圖。
甚至更多。”蘇午笑了笑,如是說道。
兩人埋頭把食物吃完,
便都先去了安綱大匠師專用的鑄劍室等候。
他們兩個來得最早,
其他與安綱配合的入墨匠師,此時還未來到。
——也是吉良相對于其他入墨匠師而言,地位較低,所以需要他提前守候在鑄劍室內。
蘇午既然與他一道,也就同樣過來等候了。
好在他倆在鑄劍室內未有等候多久,
兩個入墨匠師也都聚集在鑄劍室內,開始燒紅炭火,準備各種器具。
幾人間也沒什么交流,各自做著各自的事情。
作為一個‘入門新丁’,當下蘇午只需拉動風箱,幫著燒火,偶爾在安綱的指令下調整溫度就好。
這時,
一位周身爬滿惡詭紋身,一絲絲詭韻縈繞其軀殼的入墨匠師,拿起了安綱鑄造的刀劍。
已經‘素延’過的刀胚,其形工整,上面已經隱約浮顯出一道道細密的紋路。
“上品刀胚!”
入墨匠師觀賞著刀胚,
片刻后,其將刀胚遞給另一位較瘦一些的入墨匠師。
瘦匠師撫摸著刀胚上鐵錘砸落的印記,贊嘆道:“安綱大匠師的技藝,冠絕伯耆國,這柄上品刀胚,在接下來若發揮得好的話,
應該會成為上品打刀了!”
他說著話,
低頭看了看忙碌的蘇午、吉良,
接著把刀胚遞給吉良觀賞。
吉良看過刀胚,又是一番稱贊。
輪到蘇午鑒賞刀胚,
蘇午一眼看過刀胚上鐵錘砸擊留下來的印痕紋路,手指撫過刀身——安綱大匠師的技藝已經極其工整,這把刀胚,他挑不出毛病。
確如那位瘦匠師所說,
假若接下來的一切,安綱大匠師發揮穩定的話,
這必定會是一柄上品打刀。
將逐項流程做到完美,精益求精,
最終所得,也僅僅是一把上品刀劍而已!
想要觸碰到‘極上’、‘無上’兩個層次的刀劍,唯有進入‘天人感應’的狀態,觸摸到天地的靈感,才能做到!
蘇午照例對刀胚一番贊嘆,
將之歸還給入墨匠師。
如此又過了數分鐘的時間,安綱大匠師終于走進鑄劍室內。
這位名聲在外的大匠師,身材比大部分東流島人要高一些,其身形瘦削、頜下留著一撇山羊胡,看起來像是個教書先生,更多過于像是掄大錘的刀匠。
安綱神色嚴肅,不茍言笑。
他目光掃過場中都躬身行禮的四人,點了點頭。
眼神在蘇午身上稍微停留片刻,面上勉強露出一抹笑意:“虎徹向我推薦了你,說你鑄造出的第一柄刀劍,就是良品太刀。
做得不錯,
他給了你一些殺生石邊角料作為獎賞。
作為安綱鑄劍所的主人,我也不能吝嗇。
——等今天鑄劍過后,你可以挑選一斤真正的殺生石,給你的第一柄刀劍,多添些材料!”
“謝謝安綱大師!
我會繼續努力的!”蘇午立刻應聲。
安綱笑了笑,未置可否。
角落里負責配制‘刃土’的吉良隱蔽地抽了抽嘴角。
他發現‘阿布’現在經常說剛才的話,
好似都變成了對方的一句口頭禪,
不管是面對自己,還是面對虎徹大匠師、安綱大匠師的時候,只要得到夸獎,對方就是振聲開口:“我會繼續努力的!”
說得多了,
聽起來再有精神,都給吉良一種玩世不恭的敷衍感。
“今天所鑄之打刀,是受近江守藤原剛義的陪臣野田良友的特別委托。
藤原家勢力強大,他們的委托,我們必須全力以赴地完成!
這次鑄造出的刀劍品質,
必須要在‘上品’,乃至更高!
所以,諸位都要盡力!”安綱目光掃過在場四人,在他目光里蘊含的深重壓迫感下,眾人紛紛垂下頭,蘇午見狀,也跟著垂下頭,與其他人一起大聲應‘是’。
隨即,
眾人忙碌起來,
安綱未再多關注蘇午哪怕一眼。
素延以后,
火造修形、覆土燒刃兩個步驟都進行得非常順利。
然而,
在之后‘調彎’時,
安綱與那位瘦匠師交替在刀身上落錘,以調整這根刀條的彎度,
偏在此時,那根刀條倏忽變得血紅——一滴滴鮮血從刀身上滲透出來,并且很快匯集成溪流,不斷流入旁邊的煅燒爐中——
爐中火熊熊燃燒而起,
迸出三尺之高,在半空中化作一條條血紅的人手,競相抓向兩位匠師鍛打的那根刀條!
蘇午這時才發現,
那根刀條并非普通鋼鐵所鑄造,
而是殺生石鍛打成的!
先前他將那刀條捏在手里查看,都未發覺它的異常!
這是為什么?
他腦海里閃過疑問。
同時,安綱看著那些火焰化為血手,抓著自己捶打的刀條,就要往爐火中拖拽,他神色沉穩,看了不安的瘦匠師一眼,喝聲道:“不用怕!
只是殺生石醒了過來而已!
讓它繼續沉睡就好了!”
說話間,
安綱身上那身灰色的狩衣忽然化為黑火燃燒起來——
顯出其下瘦削卻有肌肉的身軀,
身軀上覆蓋著入墨圖,
圖中的惡詭紛紛蠕動起來,
從安綱皮肉上延伸出一條條虎爪、狼爪、鷹爪等等各種非人的手爪,那些手爪披著熊熊黑火,抓住鐵錘,勐烈擊打那根刀條!
當!當!當!
每一次落錘,都引致抓著刀條的火焰血手顫抖不休!
旁邊的瘦匠師見狀,
也反應過來,周身亦有紫黑色的火焰涌起了,
種種聲勢弱于安綱的手爪從他周身延伸出,同樣抓著鐵錘,勐力鍛打起那柄刀條來!
在二人合力之下,
那些從爐中伸出來的火焰血手紛紛縮了回去!
瘦匠師臉色泛白,如釋重負地解除自身喚醒的‘泰山百魔食人宴’入墨圖,
而安綱周身延伸出的手爪,抓著鐵錘,尤自鍛打不停。
這個剎那,
蘇午感知到‘安綱’的‘意’正流轉過周身入墨圖,試圖與那些非人的手爪交融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