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御門晴明轉頭看了眼身后的南大門,眾多武士無聲息地將他與源賴朝簇擁在左右。
源賴朝手里捏著一枚被鮮血染成通紅的令牌,
帶著眾多武士一路奔行而來,他都沒有開口說話,不時拿出那枚令牌查看。
“別看了。”土御門晴明開口說話,從懷中取出一個錦袋,將一疊白紙剪成的駿馬遞給源賴朝,繼續道,“源賴剛交給你的式神令,并不能讓你找到源賴經的位置。
當你捏碎式神令的時候,風貍貓就會因此現身。
你的氣息會被‘風貍貓’竊取,進而隨風四散,被平家武士感知,成為平知盛的追擊目標。”
源賴朝聞言愣了愣。
他不動聲色地收起了那枚令牌。
土御門晴明笑著道:“像源賴剛大人這樣的大人物,哪怕是臨死的言語,都不能當真的。
其中暗藏著種種考量,你若不謹慎,就會落入他以自身的死亡為誘餌設成的圈套之中。”
說到這里,土御門晴明壓低了聲音:“我原本就是被他派來,監視你一舉一動的那個人——只是可惜,他也絕對沒有想到,監視者與被監視者早就達成了合作。”
“現在平知盛已經派出人手追擊‘井上燭照’了。
待我解決了平氏崛起的依仗酒吞童子——就帶領源氏眾多鬼武士,完成你我之間的承諾——圍殺‘井上燭照’,將他交給你來處置!
井上燭照分外危險,平知盛的人手正好用來消耗他的力量。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源賴剛眼中冷光閃動,與土御門晴明低語了幾句,隨后將手中那一疊紙馬分給身后眾多鬼武士。
他對身后扈從武士出聲道:“把紙馬貼在腿上,可以加快腳力。
我們須盡快趕去支援源賴經大兄了!”
“是!”
眾武士紛紛應聲,隊伍里一陣窸窣響動。
土御門晴明不動聲色地打量著源賴朝,在源賴朝貼好紙馬以后,忽然輕聲問道:“等你找到了源賴經,你準備如何從他手里奪得無上級太刀呢?”
源賴朝瞥了土御門晴明一眼。
一邊大步朝前奔去,一邊出聲道:“源賴經為人優柔寡斷,溫厚有余而威嚴不足。
只要和他講道理,
他會愿意把‘童子切’交給我的。”
土御門晴明邁步跟上源賴朝,繼續說道:“我們從南門繞一圈到西面的渡口,從那里乘船離開源氏宅邸。
我會給你引路,必定讓你尋得源賴經的蹤跡。”
“多謝!
待我重掌源氏以后,必定厚報閣下!”源賴朝重重點頭。
嘩啦,嘩啦……
黑天之下,
湖水亦像是一面能吞沒一切光線的鏡子。
一葉扁舟在鏡子上游曳著,使湖面蕩漾層層漣漪,終于為這靜湖增添了幾分生氣。
小舟徐徐靠向岸邊。
蘇午站在舟船上,遠眺湖心島上的源氏宅邸。
正對渡口方向的源氏宅,依舊燈火通明,看起來富麗堂皇,美輪美奐。
“大人,到岸了。”
井上家的武士沉聲言語著,將小舟拴在岸邊。
不遠處的樹下,聚在一起閑聊的幾個平氏武士,分明注意到了湖岸邊的動靜,舉著火把聚集了過來。
平家武士清洗了一部分圍繞鏡湖巡防的源氏武士,
占據此地,使之成為長驅直入源氏宅邸的平知盛等眾的后方。
武士們本能地感覺靠岸小舟上的人員不對勁,并非平家武士,自然要聚集過來進行盤問,追緝。
“什么人?!”
平家武士沖停靠在岸邊就沒有動靜的小舟呼喚道。
他將手里的火把杵向岸邊的舟船,想要映照出舟船上的實景。
火光金紅,首先映照出一地寥落的影子。
粘稠黑液從那些紛亂的影子里漫溢而出——一個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眾武士近前——他們看著那道人影出現,甚至還未來得及發出示警,就發現,自己的喉嚨永遠也發不出聲音了!
那道從影子里出現的身影,伸過來的黑手分化成十余條蟒蛇,各自盤卷著一把把血跡斑斑的刀劍,風車般掃過平家眾武士的脖頸!
黑暗里只有人頭不斷落地的悶響。
鮮血在土地上蕩漾開。
蘇午穿過一具具無頭的尸首,將安綱、井上家諸武士從陰影里拖拽了出來——舟船靠岸的時候,蘇午已經將眾人吞沒到陰影世界中了。
平家眾多武士看到靠岸小舟時,
小舟上已然空無一人!
“把樹下的馬匹牽過來。”
蘇午對井上家的武士吩咐道,繼而向剩下的三人問道:“你們誰來過京都,在這附近走動過?可知道附近路徑?”
他的目光重點落在一個臉龐瘦削的武士身上。
瘦臉武士正是先前建議大家從小渡口乘船離開的人。
對方觀察得頗仔細,說不定知道源氏宅邸周圍的地形路徑。
然而,
這次瘦臉武士迎著蘇午的目光,很是羞愧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并不知道源氏宅邸附近的路徑。
“路上抓個平家武士問問路。”
蘇午看了眼滿地的尸首,未有多說什么,接住手下武士遞過來的馬韁繩,翻身上馬。
一行人驅馬脫離此地,
半途果然遇到一隊平家武士。
殺其中六人,留下一個膽小的,幾句話就問出了附近的地形建筑。
井上家五人武士隊首‘山前野’一刀結果了膽小武士的性命,收刃歸鞘,轉身走進隊伍里,翻上了自己的坐騎。
“從此地往南走,可以經過一個鬧市區。
穿過鬧市區以后,我們就能脫離平安京了。”安綱整理著從平家武士口中獲得的情報,向蘇午發出了建議。
蘇午看了眼被山前野結果性命的平家武士,
他的臉色隱入黑暗里,讓人看不清他的真實表情,只能聽到他冷靜而毫無情緒的聲音:“他先前說,從這里往東面走,走出十余里,就是已經斷絕香火的‘招提寺’?”
“是。”安綱點點頭,抬眼看向黑暗里面龐模糊不清的蘇午,小心翼翼地問道,“燭照君是打算去一趟招提寺嗎?雖然繞路遠了一些,不方便我們出城。
但不論燭照君做出何種決定,我們都完全支持。”
蘇午‘嗯’了一聲,
接著道:“就往東走吧。
我想去招提寺看看。”
留有‘鑒真’最終蹤跡的寺院——招提寺。
在源氏宅邸盤桓的這些時日,蘇午已經打聽到一些關于鑒真的消息。
鑒真大和尚已經在十余年前突然‘失蹤’。
據說,自從鑒真大和尚毫無征兆地從招提寺消失以后,寺廟里就常常會遭到厲詭侵襲,與這座荒廢寺院有關的傳說,就有‘寺門白手’、‘元興門’、‘女僧’、‘火前坊’等等。
許多在鑒真消失以后,前往招提寺祭拜的香客,都自稱遇見過某一種厲詭。
有人甚至跟著消失在了招提寺內。
如此也就導致招提寺漸漸香火凋敝,以招提寺為宗門的‘律宗’僧侶,不得已棄置了這座寺廟,只留一些老年僧眾在招提寺內,每日清潔寺院。
剩余僧眾化緣重立了‘金光寺’。
使之成為鑒真所開創的‘律宗’之宗門。
招提寺內或許真有厲詭,或許只是人們以訛傳訛,但鑒真大和尚既是在招提寺內失蹤,本就說明了這座寺廟的不同尋常。
‘鑒真’將‘眾生石’背負到了東流島,
‘眾生石’如何與東流島鐵石礦脈融合,使之轉變成了‘殺生石’礦脈?
‘眾生石’與‘鬼佛’究竟有何淵源?
若‘殺生石礦脈’其實是‘眾生石’所化,那‘玉藻前’死后化為‘殺生石’的傳聞又是怎么回事——虎徹的家族前輩可是親自參與了對‘玉藻前’的討伐,
這場退治‘玉藻前’之戰,就是在鑒真的帶領下進行的!
鑒真曾在給阿熊的信箋中提到,自己對殺生石的研究有了一些成果,他煉造出了‘縛詭索’,在此以后,他是否有繼續對‘縛詭索’進行改造?
他對殺生石的了解又到了何種程度?
以及,最為重要的一個問題——在‘阿熊’的述說里,可以了解到‘鑒真’從未容納過厲詭,未有使用過‘生人甲’,而鑒真在十余年前才從招提寺失蹤。
他們東渡東流島,已經過去兩百余年!
一個沒有使用生人甲的普通人,究竟是如何活過兩百余年的?!
蘇午沒有奢望能在招提寺內找到這種種疑問的答案,
只希望能從中得到一絲關于鑒真下落的線索。
他做出決定之后,
眾人盡皆點頭答應,沒有絲毫反駁。
盡管蘇午的決定會讓眾人脫離平安京,脫離‘源平之戰’的旋渦更加困難,但一路走來,眾人對于蘇午的信任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并且,眾人更加清楚,
自身跟隨蘇午,僅僅是脫離平安京變得較為困難而已。
然若是不再跟隨蘇午,自身在這個長夜里只怕就完全不能保全性命!
“走!”
蘇午掃視過手下眾人面孔,沖安綱點了點頭。
一行人消失在黑暗里。
他們離去不久之后,平凌盛帶著眾多鬼武士浩浩蕩蕩抵近此地。
陰陽師‘風間’下馬查看那具被山前野一刀結果性命的平家武士尸首,以手指蘸取了一些尸體傷口處的血液,用一把小木刀將血液刮入羅盤中心的圓孔中。
羅盤上的指針倏忽轉動數圈,
最終指向東面。
風間爬上馬匹,同平凌盛說道:“二公子,井上燭照帶人往東面的招提寺去了。”
“他沿著湖岸一路殺我平家武士如此多人,已然與我平氏乃是生死仇敵。
都這個時候了,竟然還敢往招提寺去,還有尋幽訪勝之心?”平凌盛寒聲說話,惡詭面具下的一雙眼睛里兇光四射,“出發!
包圍招提寺,
絞殺井上燭照!”
“是!”
十數個鬼武士高聲應命。
被關進荊棘木籠中,由一個高大鬼武士背負著的平靈子抿著嘴唇,眼中情緒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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