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亂陰影中,無聲息涌出粘稠黑液。
蘇午從那些表面交織著奇異紋絡絲線的粘稠黑液里走了出來。
那一陣陣的咳嗽聲終于離他較遠了。
他腳下的粘稠黑液收斂著,
連同那些斑斕絲線一同消失無蹤。
“果然是有用的。”蘇午無聲地笑了笑。
他所指的‘有用的東西’,顯然是自身先前嘗試過的新手段——以鬼匠縫線假造命格,將這種命格縫合在自身所駕馭的厲詭之上。
如此,
晦詭侵襲自身,
首先會將意外引致‘假造的命格’之上。
不會對真實的蘇午造成影響。
蘇午當著晦詭的面使用鬼匠縫線縫合下的影詭力量,影詭果然未曾出現任何復蘇的跡象,這已然說明了他試驗的成功。
沙沙,沙沙……
仿佛老人拖動腳步,鞋底在地面上摩擦的聲音再度響起。
無力地咳嗽聲從灰霧深處響起。
晦詭再一次向蘇午追迫過來了。
它似乎已經盯上了蘇午。
蘇午抬眼看了看迷霧中游曳的‘狂眼夫人’,他皺著眉頭,身形再度隱入迷霧之中,與追迫而來的晦詭拉開距離。
晦詭的真形完全隱在了鬼蜮里,
只能憑借它的腳步聲、咳嗽聲判斷它大概所處的方位,
與自身距離的遠近。
現下它一直追著蘇午,蘇午便無法騰出手來封押狂眼夫人,只能盡量與晦詭繞圈子,先將晦詭引到遠處,再折回來封押狂眼夫人。
晦詭鬼蜮之中,種種災禍往往不期而至。
不論是蘇午、還是茅山眾道士的實力在晦詭鬼蜮內都被限制了太多,在正常環境下輕易就可以達成的目標,在此間往往需要兜兜轉轉、繞開無數可能產生意外的‘路徑’以后,才能真正達成。
蘇午在灰霧中飛快穿梭,
未曾直接利用影詭的能力,穿行于陰影世界當中。
那陣無力地咳嗽聲遠遠地綴在他的身后。
在此時,
群山忽地搖晃了一下。
蘇午尚來不及去細究引致群山瞬間搖顫的根源,腳下的大地之中,一陣轟隆隆的響聲連綿不絕地響了起來!
傾蓋四野的灰霧都被這隆隆的聲響震顫了,
像是靜湖中心被丟入一塊巨石一般,剎那灰霧翻騰,詭韻奔涌!
——在隆隆的響聲里,大地、群山都像是立在一片水面上般搖晃起來!
那陣一直綴在身后的咳嗽聲亦在此刻忽然調轉了方向,向著遠離蘇午的某處飄游而去。
是玄清道長他們的手段奏效了!
他們真正開始剝離晦詭與牛角山山川龍脈的勾連牽扯了!
蘇午心中連閃過幾個念頭,
在晦詭調轉方向的同時,他亦跟著轉身回頭,在灰霧中連連潛行,迅速接近到‘狂眼夫人’十丈之內。
這一次,
他未再嘗試直接以自身的手段關押‘狂眼夫人’。
對‘狂眼夫人’進行任何直接的封押行動,都會被災晦詭韻偏移原本的方向,引致意外的發生。
蘇午在狂眼夫人十丈范圍內停住。
盤坐在地。
眉心輪中意能量周流而下,經由體內五大脈輪推轉,與臍脈海底輪中的密藏域本源力量相交融,隨著蘇午念頭一閃,那一道交融后形成的力量便自他身外輪中顯發而出,
在灰霧中形成一個模糊的人形。
這個由蘇午的意與密藏域本源力量交融形成的模糊人形,在蘇午目光注視下,由模糊漸漸轉至清晰,‘它’的五官被刻畫得格外醒目。
乃是一張晦詭有七八分相似,但更顯陽剛氣、臉上皺紋要少許多的中年男子面孔。
“餸哈哞!
撻瑪雒撻!
咪吽咪嗡咪餸哈哞!”
蘇午嘴唇不動,灰霧里卻響起他誦念密咒真言的聲音。
一縷縷如火般燃燒的羽毛覆蓋于那中年男人周身,原本表情木呆,毫無靈氣的中年男子形影,在‘鵬王尊能密咒’加持下,瞬間變得靈動起來。
猶如活人一般!
而后,‘中年男人’的一條胳膊忽然無聲息地被階段了。
蘇午腳下陰影蠕動,一截蒼白的手臂被斑斕鬼匠縫線牽引著,接續在‘中年男人’被截斷的手臂上,些微陰冷的詭韻從他身上散發而出。
這個從外在上看,像是容納過一條厲詭手臂的‘活人’邁步走入迷霧之中,朝游曳飄忽的狂眼夫人走去。
大日如來本尊法第六大道次——‘一念婆娑’道次,能使蘇午的念頭勾動密藏域本源力量,一念化詭,同樣,亦能一念生息,化‘死’為活!
以蘇午收容了無數罪惡記憶,累經模擬器諸多世界修行的‘意’為跟腳,
演化出的‘活人生息’,足以瞞天過海!
灰霧深處,
‘中年男人’大步而行,
在蘇午‘意’的引導下,接近了狂眼夫人。
‘他’臨近狂眼夫人十步之內,就被狂眼夫人感應到,下一刻,‘中年男人’周圍就出現了數個無面詭奴,這些無面詭奴‘看’著‘中年男人’,開始試圖記錄‘他’的面孔。
‘中年男人’的面孔漸漸模糊起來。
而周圍那幾個無面詭奴臉上,卻沒有相應地浮現他的五官輪廓。
正在此時,
狂眼夫人從揮舞中飄了出來。
它身上散發出一陣陣陰冷的詭韻,此般詭韻與‘中年男人’身上散發出的詭韻如出一轍!
——蘇午利用鬼匠縫線,將自己斬斷的那條屬于狂眼夫人的手臂,縫在了自己念化出的這道‘活人生息’之上!
此下,狂眼夫人空白的面孔轉向‘中年男人’,
圍著中年男人的幾個無面詭奴都隱入灰霧里。
下一刻,
狂眼夫人倏忽間貼近了那道‘活人生息’——這時,那道‘活人生息’的九竅齊齊打開,狂眼夫人自然而然地與‘中年男人’的身形完全重疊,
為這道‘活人生息’所容納。
它在這道蘇午虛構出的活人‘體內’,重新接續了自己的斷臂。
然而,未等它迸發詭韻,腐化這道困住自己的活人軀殼——‘中年男人’打開的九竅就齊齊封鎖,將它困在其中!
‘中年男人’身形、面孔陡然變化,變得與蘇午一模一樣!
他口誦時輪金剛寂靜密咒、時輪金剛忿怒密咒,兩大密咒交替從‘他’口中傳出,他的身形被重重輪盤包圍,一瞬間演化為一座時輪壇城,變作灰霧中的一個光點,暫時壓制住了狂眼夫人爆發出的詭韻!
與此同時,
真正的蘇午無聲無息地從旁側的陰影里出現。
他手掌托住那個光點,
一層層意能量從光點之上剝離,回歸蘇午眉心。
蘇午平衡著狂眼夫人與‘活人生息’的力量,漸漸令‘活人生息’化為一道可以完美契合狂眼夫人的外殼。
隨后,
他指尖灑落收魂米,
一粒粒收魂米投入‘活人生息’演化的外殼之中。
那道外殼就成了模具,在被收魂米充滿以后,‘活人生息’就徹底崩解,一縷縷意能量、密藏域本源力量統統回歸蘇午自身!
蘇午端起一只粗瓷大碗,
盛起了一碗散發出腥臭氣味,遍布霉斑的,被蒸熟的‘米飯’!
‘狂眼夫人’已被蘇午暫時完成封押!
他端著那碗腥臭的米飯,迅速從現場脫離。
在他脫離此地不久后,
一陣陣咳嗽聲由遠及近,圍著狂眼夫人消失的方位徘徊不去,一個小腳老嫗佝僂著背,從灰霧里顯出了形影。
“咳咳咳……”
它無力地咳嗽著,仰起一張遍是老年斑與皺紋的面孔,四下梭巡。
兩只細小的眼睛里,盡是渾濁的眼白。
群山又再度搖顫起來,
大地下好似有地龍翻身。
晦詭圍著此間徘徊了幾圈,終于還是折回了頭,往與蘇午相反的方向慢吞吞走去。
法壇之上,
一對白燭燈火飄搖,火苗已是極其微弱。
玄清立在法壇前,滿頭都是汗水。
縈繞在身周的詭韻不僅會為他施咒畫符帶來種種意外,更會阻礙他的思維運轉,連行動也變得僵硬而木呆!
這是晦詭與狂眼夫人兩個厲詭詭韻交融后的產物,
此種復合詭韻對他的危害力更大!
并且,
在法壇四周,
還出現了一道道無面詭奴的身形。
它們將玄清團團圍住,試圖復刻他的面容。
他抓著一支朱筆,竭力止住身軀的顫抖,克服手臂的木僵,一邊絞盡腦汁地整理著自己的思維,回憶著所需勾畫的符咒,一邊在黃表紙上落筆。
豆大的汗珠從他額角不斷滴落。
遠處,
一陣陣咳嗽聲又漸漸接近了過來。
玄清臉色更加蒼白,
朱筆在黃紙上一筆一劃地,緩緩將一張符咒勾勒得接近成形——卻在符咒要被畫完之際,玄清忽然抬起朱筆,在符咒中間狠狠地劃了一筆,
廢掉了整道符咒!
他要勾畫的是‘連山起勢符’,
而非‘請山神咒’!
這兩道符咒有相似之處,初通符箓者,一不小心就可能勾畫錯誤,但玄清非是小小道童了,不至于將兩道符咒弄錯,結果卻偏偏出了意外——意外在晦詭鬼蜮里,卻是一種必然。
好在他在最后關頭反應過來,
銷毀了這道即將完成的‘請山神咒’。
不然,說不定會直接將侵染了此間山川龍脈的‘晦詭’給請到他的法壇上來,如此局面就將一發不可收拾了!
玄清耳聽得那陣咳嗽聲漸近,
他抓著法壇上的帝鐘,猛然搖晃一陣,同時另一手劍指夾起一道令箭,往法壇前一拋,喝聲道:“天靈靈,地靈靈,吾請‘上清玉府上卿五雷使玄玦真人’,降真演法,五雷鎮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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