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五通神廟兩扇木門倏忽合攏。
廟殿內的光線驟然變得昏暗下來。
窗洞外有隱約的陽光投照進廟殿里,映照出空氣中漂浮的微塵。
天威道壇一眾師公聚在一起,嗅著空氣里濃重香火氣味以外,隱約散發的血腥氣、尸臭味,看著廟殿角落里架在條凳上的一副黑色棺木,都是臉色凝重。
金袍老道陰沉著臉,走到黑色棺木旁,一眼就看到了內里仰躺著、眼睛已經閉上、面上尤殘留有驚恐之色的老廟祝——老廟祝無有子嗣,其死得蹊蹺,現下無人敢給他更換壽衣,
只是將他收殮進棺材里,已是本家人照顧他了。
是以,棺材里的老廟祝尸體保持了原樣,胸前破開一個大窟窿,傷口周遭的血液已經干涸發烏。窟窿內,空蕩蕩地不見心臟的蹤影。
天蜈老道仔細地觀察了一會兒老廟祝胸口處的傷痕,那種傷痕確實非是銳器、鈍器所能造成——老廟祝胸口的皮肉就像是自動崩裂開了一般,只有撕裂傷,沒有斬切、敲打造成的傷勢。
“師父,這個廟祝死得蹊蹺,那些女尸又都曾在五通神廟長時間停留……這件事情,莫非真的和‘五通神’有關?”被赤龍真人評價為‘生具天眼’的女師公,蹙著眉頭,在一片沉凝中向天蜈先生開口問道。
“五通神,是咱們天威道壇供奉的神靈。
壇主大師公祖‘耀陽子’從民間接引此神入法壇,從此使之配享道壇香火。”天蜈先生聲音陰沉,開口說了幾句‘五通神’的來歷淵源,轉臉陰森森地盯住了那個女師公,眼中滿是濃重的厭惡之色,“五通神若有問題,那咱們天威道壇就脫不了干系,
大師公祖耀陽子死后就不得安寧,就要受人詬病。
這就是你的目的嗎?我的好徒弟!”
女師公被天蜈先生一番質問,頓時臉色發白,低下了頭,嘴唇微動:“弟子并沒有這個意思,弟子是想,出現問題,總要解決問題。
現下僵持著也不是辦法。”
“問題不在五通神這!”天蜈老道音調陡然拔高,又似在忌憚甚么一般,勐然壓低了音調,“是有其他人在搗鬼,是外面那幾個道士在針對我們,針對咱們天威道壇——”
“可是……
他們提供給我們的線索情報都是真的……和您自行驗證的結果都可以對上,那些女尸死前都去過五通神廟,她們可能在廟中許了愿——等她們死了以后,殘魂又一次回到五通神廟還愿了……”女師公一邊說著,一邊把自己的草紙冊子遞向天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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蜈先生一把將那冊子奪過來,噼手將之撕扯得七零八落,擲入火盆中,一把火將之燒了個干凈!
“你以后不再是我的徒弟了。
我實在沒有本事,能教導你這樣的弟子!”天蜈先生面無表情地說了兩句,看著女師公蒼白的面孔,悶聲道,“去角落里站著去!”
女師公低著頭,默不作聲地站到了角落里。
天蜈先生看著女師公站在角落里,方才收回目光,坐在了廟殿中唯一的一張舊椅子上,陰沉著臉不說話。
十余個弟子們面面相覷。
未過多久,
一個身材較矮,但手臂較長的師公與其他師兄弟眼神交流一陣,走出了人群,向天蜈先生行禮過后道:“師父,今時外面那一伙道士不安好心,專門栽贓陷害咱們天威道壇,他們今時勢強,咱們也不好與他們硬碰硬。”
他幾句話首先為今次的事件定性。
就是北閭山眾道蓄意陷害他們天威道壇的眾師公。
天蜈先生聽得這弟子的一番話,面色稍霽,點頭道:“正是如此。
外面那個赤龍真人,先前出手連殺了黑角山十三大師公——貧道若是出手,也能斬殺一兩個黑角山的大師公,但絕對抵不過十三大師公聯手。
技不如人,貧道自不會遮掩什么。
——今時,咱們天威道壇上,還無人能和這個赤龍真人相提并論!
所以他們勢強,咱們必須得低頭。
這個得認!”
長臂師公咽了口唾沫,他通過先前師父面對那赤龍真人的種種反應,已然看出對方要強于自家師父,讓自家師父萬分忌憚。
但也未想到,
那赤龍真人竟強到如此地步,以至于師父都直言——天威道壇上無一人能與那赤龍真人相提并論!
如此一來,他預備讓師父拖住赤龍真人,自己回天威道壇搬救兵的法子已經不管用了。
他腦筋轉得快,
當下一面連連點頭,附和著天蜈先生的言語,一面思維連轉,接著又道:“今時是他們勢強,我等唯有臥薪嘗膽,含垢忍辱,如那越王勾踐一般,先將這一關渡過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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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你覺得弟子說得對不對?”
天蜈先生聽得弟子所言,一時間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便聽長臂師公跟著道:“當下外面那伙道人,與咱們其實并沒有直接矛盾,雖然先前三師弟受了人家三個耳光,也是因為他一時太過張狂,所以被那赤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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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打了三記耳光。
技不如人,也怨不得什么。”
高壯師公摸著自己腫脹的臉龐,心有余季。
“那伙道人現下便是在監視著我等做事,看看我等能否破開他們布下的局!”長臂師公如是道。
天蜈先生連連點頭:“對,對!”
此中究竟有沒有北閭山眾道布下的局,其實這師徒彼此心中都十分清楚,但眾人都不能把話戳破——先前把話戳破的那個師妹,現下都被天蜈先生革除門墻了!
待回到道壇上,
那師妹下場必定很慘!
“但是——”這時,長臂師公話鋒一轉,“這局雖是那伙道人布下的,但破局的要領,卻不在那幾個道人手上,而在于外面那些百姓!”
“哦?此話怎講?”天蜈先生眉毛一揚,隱約明白了徒弟所言的真意。
長臂師公往天蜈先生身旁湊近,低聲道:“那些百姓因為各村皆出現了孕婦失蹤之桉,因而惴惴不安,更因那伙道人有意將這臟事推到我們天威道壇身上,他們就此也遷怒于咱們,遷怒于五通神。
弟子以為,當下只要解決‘孕婦失蹤’之事,
百姓心中怒氣頓消,
此事即刻解決,也就破了那伙道人布下的局!”
“貧道所憂愁的,正是如何解決‘孕婦失蹤’之事!”天蜈老道擰緊了眉毛。
又聽弟子說道:“此事解決起來,豈不簡單?
如我等以往所做那般,擺個祭祀江龍王的法壇,在壇上祭祀了‘五通神’,令它最近不要生事,他們不是覺得此事與五通神有關嗎,咱們就借祭江龍王的名義,祭祀了五通神,
如此事情癥結自解,
近來不會再有孕婦失蹤之事。
那伙道人在此間也停留不了太久,見以后幾日再沒有此類事件發生,他們自然無可奈何,只能灰熘熘而去!
而咱們在壇上看似祭祀的是此間野神‘江龍王’,
更不會玷污咱們壇上尊神‘五通神’!”
天蜈老道聞言連連點頭,但他聽過弟子所言以后,卻嘆了一口氣:“話雖如此,這法子亦是現下唯一可行之法,但是,我們祭祀神靈,皆以‘人祭犧牲’。
若沒有生人作為祭品,這祭祀如何進行得下去?
神靈如何肯聽話奉命?
那伙道人是北邊來的,最看不得‘人祭犧牲’這種事,道門早禁絕了人祭犧牲,將此作為邪道——以往咱們倒是可以立地指出二三女子為不忠不貞、放蕩淫邪之輩,而后順理成章使之成為人祭犧牲,可現下是在那伙道人眼皮子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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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做得這種事情?!”
長臂師公隱晦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師妹,眼神里的可惜之色一閃而過。
角落里的女師公注意到他的眼神,頓時領會了什么。
她臉色更白,
抿著嘴一言不發。
長臂師公轉臉看向天蜈老道,卻發現天蜈老道亦匆匆將目光從瘦弱女師公身上收回——師徒二人,此刻都想到了一處去。
只是師父不好提出這種事,
做臟事的就只能是弟子輩了。
長臂師公臉色一正,道:“師父,我以為,‘鼎靈’師妹玷辱三寶,侮辱尊神,不能正對道法以致自身對我道心存疑竇。
她已不適合呆在師門之中,正該將之革除門墻!
因其多番玷辱三寶,
應該作為‘尸祭’之‘尸’,將功折罪!”
天蜈老道目光發亮,看著長臂師公的眼神里滿是嘉許之色,但其面上故作躊躇憐憫之色,搖頭道:“畢竟與我有過一場師徒緣分,我便這般處置她,未免太酷厲了——”
“師父!
您待她恩重如山,她虧欠您實多矣!
更何況,我們天威道壇清凈法地,若連一點戒律章法都沒有,豈不讓外人笑話?!
正該懲戒了她,以儆效尤!”長臂師公連忙道。
天蜈老道還要推辭。
這時,
角落里的瘦弱女師公忽然仰起頭,看向天蜈老道,說道:“我愿作為‘尸祭’,與神靈溝通——惟愿各位不要后悔!”
她眼神堅定,面上全無懼色。
就是這副表情,讓天蜈老道、眾多弟子都怒火騰騰而起!
天蜈老道面上憐憫之色剎那消去,注視著瘦弱女師公,陰聲道:“你只要管好你自己,你莫要后悔就行了——莫要死到臨頭才想到向我悔罪!
既然你執意要以身將功折罪,為師就成全了你!
真不知道都到這般時候了,你竟還覺得你能與貧道理論一二,和貧道分辨對錯嗎?!你有此下場,看來是天命使然!”
女師公微微一笑:“確實是天命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