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
后墻倒塌的院子里,傀脈、痋門、黑角山、靈濟道壇、忠義道壇、地藏王菩薩廟、黑庵壇等諸般閩地法脈各施手段,請法降壇,招來諸般惡詭兇神,齊向鳳山天威道觀交攻而去。
此時,院子里已經空了大半。
諸法脈領頭人帶來的諸多弟子,盡已向鳳山天威道觀匯集。
地藏王菩薩廟、忠義道壇、靈濟道壇更是領頭人匯同門下子弟,親自出手攻伐天威觀中的北閭山‘燭霄子’!
當下的院子中,
只有巫門鐵旨大師公、痋門‘人痋主’張繼盛、黑庵壇的‘法佛’黑衣僧、傀脈‘九頭娃娃’李碧、天威道壇‘源空’守在各自的法壇前,皆是不漏聲色。
鐵旨大師公眼看自己招來的‘紅白畫皮詭’降附在兩個毛巫弟子的皮囊之上,各自化作一紅一白兩道干癟皮囊,乘著陰風直往鳳山上飄蕩而去。
他將手里抓著的兩個渾身青紫、嚎啕大哭的嬰孩遞給了身后隨侍的弟子,出聲道:“照看好你們師兄的嬰靈。”
“是。”
隨侍弟子早有準備,接下兩個不似正常孩童的嬰童以后,就將它們放在一個由虺神須發鋪就的搖籃中。
兩個嬰童與空氣接觸不久,
渾身皮膚都開始褶皺萎縮,它們被放入搖籃里后,交織在四周的虺神須發便游曳交織,將兩個‘嬰靈’包裹了起來。
多了一層虺神須發在外作防護,兩個嬰靈身上皮膚褶皺萎縮的情況頓時開始好轉。
鐵旨大師公從自己身上拔下兩根虺神須發,將須發一端扎入兩只雪白的肉蟲身上,又以須發穿刺過兩道漆黑符咒,最后將兩只雪白肉蟲丟入法壇上的沙盤中。
須發另一端纏上沙盤前的兩道紅白三角小旗,雪白肉蟲在沙盤里蠕行開來,于細沙上留下紛亂的痕跡。
那毛巫師公隨便看了眼沙盤上兩只肉蟲爬出的痕跡,便轉而朝其他法脈法壇看去——
傀脈‘九頭娃娃’李碧乃是個白發、鷹鉤鼻的中年人,
他所立的法壇之上,除卻種種符咒以外,便只剩下一個個天靈蓋被挖下來的骷髏頭,有些骷髏頭上纏滿了黑線,每一根黑線的頂端都連著一道道符咒,有些骷髏頭上只剩寥寥幾根黑線。
此下,李碧正從腰側的皮袋子里掏出一把把長毛肉蟲,不斷填入那些骷髏頭頂上的窟窿里,口中念念有詞。
李碧身后,已然不見那三四個巨大布娃娃的蹤跡。
——已然被他派去圍攻鳳山天威觀。
鐵旨大師公看過‘九頭娃娃’的道壇,冷冷一笑,眼中鄙夷不屑之色根本不加掩飾。
他轉而看向盤腿坐在一矮桉前的黑衣僧——黑庵壇‘法佛’黑衣僧,黑衣僧枯坐在矮桉前,瞧著木魚念著經,一副不為外物所擾的模樣。
黑庵壇的法門,便是鐵旨大師公也甚少親眼見識。
當下見黑衣和尚只是敲木魚,好似未有施展法門的模樣,他皺了皺眉,但并未多說甚么,接著向被兩個‘弟子’的人皮守護著的痋門張繼盛看去。
張繼盛肩膀歪靠在身后面色青白、身穿青黑道袍的女冠尸體上,那女冠睜著眼,還伸手扶著張繼盛,但她體內五臟六腑盡被那只塞入她口中、容納了厲詭的痋蟲侵蝕,心腸五臟已然腐敗,今下非但沒有呼吸,變成了尸體,
并且這具尸體的眼耳口鼻里還不斷淌出腐臭的膿水,
順著面龐滑落。
‘人痋主’微閉著雙眼,不曾演法念咒,未有畫符請表,好似無所事事。
但今下他體內蓄養的痋蟲大半都脫離軀殼,鉆進一具具女尸體內,往鳳山各處包圍——他的心神被此牽動,觀察著每一只痋蟲的動靜,一旦發現任何蹊蹺,他都能及時做出應對。
痋蟲控制下的眾多女尸,已經攀上了鳳山各處。
鳳山上靜悄悄的,一具具女尸僵硬地彈跳著,在密林之中穿行。
張繼盛借助痋蟲的感應,
觀察著各處,
避開各個可能會被北閭山眾道設伏的方位,迅速往山頂上的天威道觀諸個道觀接近而去。
他控制著痋蟲,行過各處,俱未發現異常。
“今次當機立斷,直接出手合圍鳳山,剿殺北閭山燭霄子,倒是能打燭霄子一個措手不及,他今下明顯對此還沒有防備,鳳山各處關鍵要道,竟都不設防。
任由我的痋蟲長驅直入!”張繼盛心念電轉,操縱著幾具女尸跳進一處道院的院墻內,痋蟲稍一感應,即發現了墻角倒下的兩具天威師公尸體。
兩具尸體身上滿是刀傷劍創,應是被其他人亂刀砍殺而死。
連關節骨骼都被噼斷了。
看尸身上的尸斑,死亡時間已經超過一日。
“燭霄子也非善類。
占據天威道壇以后,就當機立斷對道壇上下展開清洗。
凡有罪業在身的師公,皆難逃一死。
如此也殺得鳳山之上人頭滾滾!
此次剿滅了燭霄子及其門下北閭山弟子,源空縱然重新接管天威道壇,此間底蘊亦必十去六七,屆時我可施展手段,從源空手里探一探那關于‘五通神’的隱秘!”一邊轉動著心念,張繼盛一邊令散落各處的女尸占據一座座道院,合匯起來。
當下這處道院里僵立的幾具女尸,眼耳口鼻中爬出一只只散發詭韻的痋蟲,鉆進了墻角那兩具死去多時的天威師公尸體內,
兩具尸體上散發出一陣陣尸臭,跟著從墻角爬起來,與幾具女尸匯于一處。
人痋主的意識脫離了這幾具痋尸,向所有痋尸覆蓋,驅趕他們完成匯合。
“一,二,三,四,五……”
一具具痋尸聚集起來,立在道院院墻下的草木之間。張繼盛‘一眼掃過’眾多痋尸,卻覺得這痋尸數量有些少了。
他粗略地數了一遍當下匯集起來的痋尸數量。
“十四架板車之上,堆滿了女尸。
每架板車上,至少有五具女尸。
我以痋蟲操縱所有女尸,圍上鳳山來,女尸數量應該也不少于六七十才對——今下怎么才只有三十余具女尸?
數量不對!”
張繼盛心下驟生警覺!
他的意識覆蓋所有痋尸,遍尋各處,卻未查見有絲毫異常!
痋尸尚且在他的控制之中,
就這么無聲無息地消失了,連他這個主人都未曾受到半分驚動!
人痋主的臉色瞬間變得嚴峻起來,他坐正了身形,身后的兩個‘弟子’隨他心念一動,已經搬來了一架滑桿,他坐在滑桿上,由兩個‘弟子’一前一后扛著滑桿,未與院子里的任何人招呼,直往鳳山上而去。
那些痋尸并非是‘消耗品’,
若痋蟲數量損耗過多,更會減損他本身的實力。
這絕不是張繼盛希望看到的場面!
他現下便要親自趕到山上去,看看究竟是何種手段,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吞沒掉自己一半的痋蟲?!
兩個弟子腳步飛快,抬著滑桿乘風而起,在鳳山上閃轉騰挪。
張繼盛扶著椅子扶手,眼睛微瞇,滿面陰森之色。
在他身后,
那具女冠尸體口鼻不斷淌落腐臭膿血,仍然緊緊綴在張繼盛的滑桿之后,不曾有分毫遠離!
此時,
在張繼盛密切關注下,
慘澹月光稀稀落落地灑在三十余具痋尸身上。
周圍草木隨風搖曳。
滿地皆是尸體、草木、建筑交疊的陰影。
張繼盛令三十余具痋尸脫離道觀外墻,朝他所在方向接近,于是一具具女尸便驟然在月下彈跳起來,飛出荒草叢。
隨著女尸彈跳飛縱而起,
底下的陰影就變得極細。
當它們落地之時,
腳下的陰影便驟然變得極其巨大——那巨大的陰影無聲息地打開猙獰的獠牙,一雙雙似被漆黑護甲覆蓋的手臂,從陰影中伸出,一把抓住一具具女尸的腳踝,將它們拖入了陰影之中!
“是影子!
影子在吞沒我的痋蟲!”
詭影陰兵當著張繼盛的面‘作桉’,他若再沒有任何發現,那就著實說不過去了——此刻看著陰影里伸出一雙雙手臂,一下子又將三五具女尸拖入陰影中,轉眼間就切斷了他與那些痋尸的聯系,人痋主心頭發寒,忽然張口咬破左手中指,
在右手上寫了個‘死’字!
他勐然張開右手五指,濃郁的血腥味、藥臭味從右手掌心的血字中發散出來,被山風席卷,頃刻間飄散各處!
道觀外墻下的一具具痋尸扭動脖頸,歪曲四肢,尸身的皮膚下不時鼓起一個個小包,像是有老鼠在皮下鉆動——隨著這邊張繼盛勐然又合攏右手,那一具具痋尸皮下的鼓包驟然炸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