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身上頗多泥點子的越野車,在一眾身著金紫道袍道人、青黑道袍弟子、作普通裝束的宗事局工作人員注目之下,緩緩停在山前的道路邊。寖
眾人呼啦啦一片圍上了那輛汽車,
蘇午從車上走下來,才分辨出周圍人的五官長相,就被一個鶴發白須的老者捧住了雙手:“蘇局真是年輕有為啊,上次蘇局到來,我沒能與蘇局見上一面,真是遺憾,
當下終于見著蘇局本人,和我想象中的一樣……”
那老者握住蘇午的手,便極熟絡地與蘇午寒暄起來。
他滿面笑意,
看著蘇午的眼神,卻是閃爍不定,
根本不敢與蘇午的目光相視,很是畏畏縮縮。寖
蘇午僅僅看了他一眼,便已盡知他心中所想——‘龍虎山授箓事件’始出天師府,此事在周圍各地都造成了極其嚴重的后果,
當下玄門解決了諸多特殊事件,作為玄門局長的自己,再一次前往龍虎山,在任何人看來,都有些‘興師問罪,秋后算賬’的意思。
本就因此事擔了罪責的天師府,如何能不畏怯他的到來?
但雖不愿他過來,他想要過來看看,卻也無人能夠阻攔,天師亦只能厚著臉面上來寒暄,攀交情,希望他能對此事‘從輕發落’。
‘龍虎山授箓事件’牽扯眾多,
并不曾掌握真正道法的本地道士們,想要從中看出端倪,也是千難萬難。
此事與其說他們該擔罪責,寖
倒不如說他們也是此事的受害者。
聽老道士握著蘇午手掌作出的一番寒暄,蘇午便知對方也不是個善于交際的人,此下只是硬著頭皮上來應付場面。
他搖了搖頭,把手從老道士手中收回,轉而向旁邊介紹著老道士身份的宗事局成員說道:“龍虎山牽扯厲詭侵襲這種特殊事件,這座宮觀現下只能暫時關停。
不能再對外開放。
玄門馭詭者以后會留守這里。”
“啊,是。
這是應該的,應該的!”宗事局工作人員連連點頭。寖
老道士聽得蘇午下車以后,第一句話便是對自己修行了大半輩子的道觀的處置,神色不免黯然,卻聽蘇午在這時又道:“原本在龍虎山修行的道士,以后可以自行選擇是分流去其他道觀掛單修行,
還是轉入玄門之中,經過考核以后,成為玄門成員。
協助馭詭者看守這座宮觀。”
此言一出,老道士心中一動,與身后幾個皆穿著金紫道袍的道士眼神默默交流了一番,俱能看到幾個師兄弟眼中的意外與欣喜之色。
他聯想及那個道門迅速傳播開來的消息——玄門或掌握有符箓修行正法!
心中忽然就亮堂了起來。
老道士心思沉定了下來,點了點頭,向蘇午說道:“一切都聽玄門的安排,需要我們配合去做的事情,我們一定不會推脫。”寖
“當下就有一件事情,需要天師府配合。”蘇午笑了笑,與老道士說道,“在那次為普通民眾授箓的事情前后,有沒有新弟子拜入龍虎山山門?
是誰選擇在萬法宗壇上請來了那批授給普通民眾的符箓?”
老道士聞言看向身后的一個紫袍道士,
道士微微朝前走出一步,同蘇午回答道:“龍虎山只在歷年傳度儀軌以后,才會收入幾個弟子,當下傳度儀軌還沒有開始,可以確定,近幾個月里是沒有任何新弟子拜入山門中的。
至于看顧萬法宗壇,為民眾請下符箓之事,一直都是護壇大法師在做。”
那紫袍道士話音剛落,
其身旁另一個紫袍道士就向蘇午躬身示意,滿臉歉然與忐忑之色:“這次出現問題的那一千余張符箓,都是我起壇請祖師開光點化的符箓。”寖
他說完話后,便偷瞄向蘇午。
蘇午看了這位龍虎山護壇大法師一眼,已然認出對方就是當初幫助自己授下‘萬法宗壇’的那位護壇大法師。
兩人所言俱未說謊,蘇午點了點頭,帶著一眾道士往龍虎山上走,一邊往上走,一邊向幾個主事的道士繼續問道:“既然近幾個月來,都沒有新弟子拜入山門中。
那有沒有弟子離開山門,往別處修行或是做事去?”
方才回應過蘇午的那位紫袍道士聞言低頭思忖了一陣,又搖了搖頭,道:“沒有。”
“沒有嗎?”蘇午未有多說,向旁邊的宗事局工作人員道,“把龍虎山道士變更記錄調出來,給我一份。”
“好。”宗事局工作人員點了點頭。寖
蘇午倒不是懷疑那位紫袍道士說謊——他的意足以‘照見’當下所有人的心思活動,對方是否說謊,他一眼就能辨明。
可以肯定這位紫袍道士所言皆出自真心,并不曾撒謊。
但是有時候人的認知并不一定就是正確的,有些東西能欺騙人的認知。
人基于正確認知做出的判斷,自然大概率是正確的。
但若是基于錯誤認知給出答案,這個答案也多半就是錯誤。
未幾,宗事局工作人員就遞給了蘇午一本厚厚的簿冊,向蘇午說道:“這是近一年來龍虎山道士的變更記錄,都是原檔封存的。
一個道士某天未做早課、晚課,沒有簽到的話,寖
都被記錄在冊。”
“謝謝。”蘇午接過冊子,隨意翻動著厚冊上的各種記錄。
書頁在他手中翻動地飛快,
讓人很難確定他真的在瀏覽其上的記錄。
沒過幾分鐘,他就‘看’完了整本簿冊,看向負責龍虎山人事的那位紫袍道士,向其問道:“周擇、王志先、李娟、伍明明、全安、卓萬友……這六個道士有一段時間沒在龍虎山上做過早晚課了吧?
時間正好是在龍虎山授箓過后的同一天,六個人再未在山上出現過。
他們去了哪里?寖
你對這件事沒有印象?”
負責人事的紫袍道士皺著眉頭,沉思良久,抬眼與蘇午對視,出聲道:“我的記憶里一向很好,龍虎山上下所有人的名字,我都記在心里,誰未做早課、晚課,我掃一眼就能看出來。
沒道理六個人同時失蹤這么久,
我一點察覺都沒有。
這六個人的名字……我都沒聽過!”
人事紫袍道士眼中尤有濃濃的困惑,蘇午轉而看向其他紫袍道士,眾道盡皆搖頭,他從那本變更簿上查到六個人各自居住的園舍,詢問與六人同住的其他同輩道友,
那些人竟都沒有印象!寖
“我們園舍里一直都是住著三個人,從來沒有聽過說這個叫周擇的道友。”
“是啊,如果李娟和我們同住一間園舍的話,她走得那么匆忙,肯定會在園舍里留有行李才對,但您可以去我們園舍看看,并沒有任何與李娟有關的物品!”
每個人都是信誓旦旦。
每個人都未有撒謊。
此下蘇午手中那本由考勤機器專門記錄,電腦收集數據并整理形成的簿冊,反倒像是有心之人專門偽造出來要構陷現今的龍虎山群道的東西一樣。
宗事局工作人員有點懵,他都未想到會有這種情況,寖
在眾人坦誠的言辭里,他亦意識到當下事情有些怪異,向蘇午說道:“沒關系,如果這本簿冊不準的話,只要這六個人曾經真的是批準的道士,宗事系統里會有他們的道籍!
我來查!”
他拿出手機,當即登錄了宗事系統的app,
一番操作之后,將手機遞給了蘇午。
系統里確實留有‘周擇’、‘王志先’等人的道籍。
可當下所有道士仍口口聲聲稱,從未見過那六個道士!
事情越發詭異起來,蘇午與云霓裳相視一眼,云霓裳道:“我去他們各自曾經居住的園舍搜集一下線索——”寖
“不用。”
蘇午搖了搖頭,打斷云霓裳的話。
他眉心意能量無聲息涌動,光明大日在心神間緩緩轉動,無色無形的‘光’從他周身毛孔中迸發出,一瞬間圍繞他周身形成了圓輪,
這輪以意聚集形成的大日,
頃刻間升至蘇午腦后,映照出他身后那些與‘失蹤六道士’有關聯的、在簿冊上乃是‘舍友’的眾人的形影,又將這些人的形影盡數煉為青煙,沿著一縷縷青煙追索每個人的記憶。
光明大日上,
遍布諸多記憶影子烙印,寖
諸多烙印漸將整輪大日鋪滿,光明大日搖搖欲墜——好在,總算在大日墜落的前一刻,蘇午搜遍了那些與失蹤六道士有關聯的人的記憶。
他目下能一念照見眼前尋常人的諸多記憶,
現下聚集所有意能量,映照出與失蹤六道士有關的二三十余道士的關聯記憶,雖有些勉強,但總算可以完成。
遍搜這二三十人的記憶,
蘇午發現,他們記憶中,確實沒有任何關于那失蹤的六個道士的絲毫痕跡。
但他們的記憶里,多處出現了‘錯誤拼接’、‘張冠李戴’的跡象。
“龍虎山近年來建設的、供道士居住的園舍較少。寖
園舍一直比較緊張。
緣何你們園舍有四張床位,偏偏能留出一張空余?
在你們于山上修行這幾年內,這個床位,竟然一直都沒人住?”蘇午看向了與‘周擇’有關的三個道士,忽然出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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